過年的時候，越大的城市越冷清。韓威站在站臺上，目送一輛公交車離開。車上一個穿著紅色羽絨衣的女孩對著他擺擺手，韓威也擺擺手。
車走遠，韓威轉頭走在蕭瑟的街道上，北風吹來幾張被撕掉的舊對聯碎片，他踢開對聯，看了看天空，五六點鐘的天灰壓壓的，天空中鋪著厚厚的雲，像是快下雪了。他裹了裹棉服獨自往住的地方走去。
韓威住在一個叫大羊的城中村裡，這裡的村民家家戶戶都有一獨棟小院，樓房都是六、七層的。因為毗鄰著高新區，這裡的大部分租戶都是在附近工作的人。過完小年，人們就陸陸續續離開這裡回家了。今天臘月三十，整棟樓裡除了韓威，就只剩下房東一家了。
路過一家連鎖便利店，韓威走進去，店員正在收拾東西，像是快打烊了。
“給我兩罐啤酒。”
“八塊。”
韓威拿出手機，看了下微信零錢，顯示餘額還有5元，打開支付寶，餘額2元。他嘆了口氣，低聲說，“拿一罐吧。”
常溫下的啤酒在這個冰冷的冬天顯得也沒那麼涼。韓威隨便找了個臺階坐了下來。他邊喝啤酒邊掏出手機，打開郵箱，未讀郵件為0。今天是那幾家面試單位最後通知的時間，看來這輪工作又是沒啥希望了。
街道上三三兩兩的人走過，臉上喜氣洋洋的，一個人哼著“有錢沒錢，回家過年”的小曲，抱著一大箱子水果拐進了樓裡。那人拉開門的一剎那，韓威隱隱聞到一股燉肉的味道。他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可自己的家在哪裡？韓威父母離異後各自成家，他從小跟著奶奶長大，以前過年都回奶奶家。可上大二的時候，他唯一的家、唯一的親人、唯一的奶奶去世了。
他過年就都在學校和不回家的同學們混在一起，也不覺得孤單。今年自己背井離鄉來到這裡，還說能和女朋友過個好年，沒想到……哼，想到這裡，韓威把最後一口啤酒一飲而盡，用力將啤酒罐扔向前面的垃圾桶。
“喵……”垃圾桶裡傳出來一聲貓叫，緊接著一隻黃色的小貓從垃圾桶裡跳出來，輕盈地站在桶邊。小貓有些不滿地看著韓威，似乎在埋怨啤酒罐打到了自己。
韓威沒看它。滿腦子只是想著自己是怎麼過成這樣的。在別人眼裡，韓威算不上是個loser，他即將從一個211的大學畢業，雖然並不知名；他有個感情很好的女朋友，雖然未來的岳父岳母十分反對他們在一起；
他對未來有著很好的規劃，孤身來到女朋友所在的城市，找到一份工作，徵得女方父母的認可，然後賺錢買房結婚，然而他目前做到的只有一個，來到女朋友所在的城市。他帶著兩千塊來到這座城市，租了房子，滿心想著一個月內自己可以找到工作，結果事以願違。
兩千塊花的只剩下了幾塊錢，甚至連罐啤酒都買不起。
人們說職場失意、情場得意，職場失意的韓威情場更失意。來了這裡，女朋友張敏很高興，陪著他逛街、投簡歷，但女方父母十分不滿，在得知他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找到時，乾脆反對他們見面。
張敏外出不僅需要報備，而且他們還給張敏張羅相親。每次兩個人見面都像特工接頭，張敏會輾轉多處，編造各種理由，才能和韓威短暫的見一面。
“喵……”那隻小貓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韓威身邊。它身上落了薄薄的一層雪，黃白相間，很是好看。韓威抬頭看看天，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幾片雪花落在自己眼鏡上化成了水，模糊了視線。他把眼鏡取下來，用衣服胡亂擦了擦，盯著那隻小貓看。
“喵……”小貓瞪著黃色的眼睛，停在韓威面前，喵個不停。
“喵什麼喵？我也沒吃的。”韓威沒好氣地對小貓說。
說完，韓威站起來，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開始往家走。馬路邊上的花燈亮了起來，居民樓裡的紅燈籠也亮了起來，遠處傳來幾聲爆竹的聲音。
年到了啊！
韓威心中說不出的淒涼，低頭一看，那隻小貓竟然一直跟在自己腳邊，在雪地裡留下一排好看的花腳印。
“你是真覺得我有吃的嗎？”韓威停下來看著小貓問。
小貓也不喊，只是瞪大眼睛，仰著小臉看他。
路邊的饅頭店老闆正在貼對聯。韓威問了一句，“大爺，今天還買乾糧嗎？”
“自己家留著幾個要吃的饅頭包子，小夥子，你要啊？”
“給我拿個包子吧。”韓威掏出手機，自己支付寶上的2元錢只夠支付這個了。
“就剩下兩個白菜肉的了，都給你啦。”大爺慷慨地說。
“可是我……”韓威想說自己錢不夠，可怎麼也張不開這個嘴。
大爺笑了，“大過年的好事成雙嘛，我買一送一。給明年圖個好彩頭。”說著把還帶著熱氣的包子遞到韓威手裡。
韓威帶著小貓找了一處避風雪的屋簷坐下來，咬了一口包子，又掰了一塊放到狸花貓的面前，狸花貓聞了聞，沒有吃。
“你還挺挑食！”韓威戲謔地說，“那我可就都吃了。我一天沒吃飯了。”
小貓挨著韓威臥了下來。他看了眼，小貓的身體因為寒冷不自覺的抖著，韓威一把拎起小貓的脖子，把它放到懷裡。
韓威一隻手把小貓身上的薄雪拍掉，小貓的鼻子嗅到包子上，韓威把包子遞到它嘴邊，小貓沒有吃的意思，埋下頭找別的玩的去了。
韓威搖搖頭，大口大口地咬著包子。
“喵！”小貓趴在他懷裡叫了一聲，小爪子不斷地撓著他衣服的拉鍊。
“你看到什麼了？”韓威低頭去看，拉鍊上有一團頭髮，小貓的爪子不停地抓著玩。
他拿起那團頭發，眼睛有些溼潤。
這是張敏的頭髮，也是自己為她剪下來的。剛才張敏來看自己，打著“剪頭髮”的旗號來的，和她一起來的還有200塊錢。剛才發生的一切，又在韓威腦海中重演一遍。
張敏把錢遞給韓威，說：“我爸媽把零花錢都斷了，這錢是我今天剪頭髮的錢，你先拿著用。等過完年，我再想辦法。”
“那你的頭髮呢？不剪，家裡該說你了。”
“你給我剪唄。”張敏笑著說，“我今天看到一視頻，就是講怎麼剪頭髮的，我給你找出來啊。”張敏找到視頻，“視頻上說，只要把頭髮從後甩到前面來，然後齊齊的剪下去，一樣有層次的。來，你試試，我頭髮長不怕。”說著張敏把頭髮上的皮筋解下來，把頭髮都甩到前面。
看著張敏及腰的長髮，看著自己拿著剪刀的手，韓威拿起梳子輕輕為她梳了起來。
張敏以前是短髮的，因為韓威說自己想看她留長髮的樣子，她就留了下來。張敏頭髮不黑，軟軟的，摸起來像摸一隻小貓。她很愛惜自己的頭髮，每次去理髮店都會好好護理一番。可如今……
韓威放下剪刀，輕聲說，“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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