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救援車（客車型狀後面半截無頂蓬的車輛）從牛角沱車站斜坡滑出，觸燃引擎，往化龍橋方向行走，沒走多遠就拐上通向嘉陵江大橋匝道。工程車上乘坐有十幾個男女青年。他們身邊有各自形形色色的行李。
他們均二十來歲的年齡。分別坐在車廂兩邊，有的大聲地同鄰座說笑，有的卻沉默地瞟著快速晃過的街景。常森就是沉默者之一。他的嘴抿著，右手夾支嘉陵江，偶爾拿到嘴上吸一口。
常師兄，救急車（工程救援車）爬這點坡就像牛叫，他前面的一個娃娃臉青年笑著說。沒到華新街換了兩次檔囉。哈哈，老解放爬不動，當然要換檔噻。他吐出煙氣問道。小師弟去過鳳城沒有？
我沒去過鳳城縣，娃娃臉說。我運氣不好，抓了長途站。哈哈，我還不是！常森說。那天公司分配叫抓鬮，我抓起一看：長途站。我們就成師兄弟噻。我去過一回鳳城，常森笑。那盤到我初中同學那兒耍。
鳳城縣還可以，才建的電影院，就挨著我們在修的新車站。他笑道。那兒的湯鍋才安逸，角錢一碗、有肉還有湯。真的呀，一角錢碗的湯鍋？當然是真的。前年到鳳城回重慶那天，同學請我吃的！他把菸頭扔出車窗說。那盤我們一人吃了兩碗。
湯鍋啷個恁個便宜吶，娃娃臉問，你說還有肉有湯？常森沒有立刻回答，被公路邊的那條河溝的釣手吸引了，他看見那釣魚的竿彎如弓。呵呵，真的是有肉有湯哦，牛雜碎牛骨頭加辣椒等調料熬的。一毛錢一土碗，據說冬天才有，今天舊曆八月初二快了。到時我請你嘛！
呵呵，哪個要師兄請喲，娃娃臉笑道。到時有了該我請客噻。喲，好像鴛鴦過了、快到兩路囉！耶，師弟的業務不錯嘛，站名記得恁個熟！恁個算啥子喲，我媽偏要我來上班，娃娃臉有點遺憾的說。不然明年我可能考大學喲。
耶，小師弟，利害喲！常森笑著掏出嘉陵江娃娃臉歉然地笑笑擺手，他轉身靠在前排座位扶手上。工程車吼叫著在柏油公路上繞來繞去。公路爬上山脊漸漸成緩下坡。他看著兩邊收割後的田塊心裡念道：兩路快到了。
果不其然，工程車快速駛過江北城兩路鎮，縣城裡沒轉幾分鐘又來到一小鎮。哦，沙坪到了。常森早把沿途的站名（鎮名）票價背得溜熟。背站名票價搞行車，對他來說就是在玩、他暗暗地說：你崽兒不能辜負了家人的期望哈！
工程車下坡駛過小石橋，順柏油路往陡峭的山樑上爬。繞來繞去的公路將他繞進往事裡。常森初中畢業，社會上已摸爬滾打了五年，五年來四處打臨時工養活自己。他慶幸自己有個好姐姐，和那位好心熱腸的居民委員。
他家在嘉陵新村下老公路邊半巖的偏偏房裡。這兒地勢有點偏僻，小小的偏偏房外，可見不遠處巖下清澈的嘉陵江。嘉陵江在這兒兜了個S形圈，一下甩到牛角沱。牛角沱又兜回來。
偏偏房矮又透風冬天冷得惱火。他從小同姐姐一起生活。他記事時依稀有個年輕的女人在這兒，後來突然又不見了，那年常森才五歲。從那以後，他就同比他大三歲的姐姐相依為命，幸好有那個居民委員孃孃。為他們爭來每人八元的生活費。
那時剛進六十年代，兩人才三十來斤供應糧，糧食不夠吃又沒餘錢去買。居民委員孃孃教他們挖野菜，野菜洗淨切碎、稀飯快熬好時丟進鍋裡。淺綠色的野菜粥成了常森孩子時最深刻的記憶。工程車加大油門，突然發出的吼叫聲，把他從回憶中拖回。
喲，這公路好陡峭，好像翻上這山樑就是關興了！果然工程車兜了兩個來回，駛上山脊，山脊右邊的石子公路在車前一閃而過。車輛聲音輕鬆了，速度明顯加快，幾分鐘後來到下山的埡口。埡口路邊有幾個人在招手，工程車沒理會，下坡左拐順山而下。
繞來繞去的公路邊坡地有了許多柑橘樹。柑橘樹濃綠的葉片中藏著許多綠色的小小的柑橘。工程車剎車吱吱吱響著，一會兒拐個彎一會兒又拐回來，它漸漸的下到山腳。這兒是丘陵地貌。車輛一會兒加油衝坡，一會兒熄火滑行，突然右邊巖下出現條河流。
河流約有幾十米寬，河水混濁，泛起白色的波紋向下遊湧去。這是梅溪河，下游是長江，上游是鳳城縣湖濱水電站溢洪道和出水口。梅溪河上有座鋼筋水泥橋，工程車駛過橋樑，石船鎮遠遠在望；不一會兒工程車駛入石船鎮停下。
大家抓緊時間去解手，廁所在右手公路邊，駕駛員師傅大聲說。我還要加點水，剛才關興開鍋了！師傅，我來幫你提水嘛，常森笑著接過駕駛員鐵桶。小夥子，我姓龍，你叫我龍師傅吧。這兒是石船，我們班車都要暫停，讓乘客解個手透透氣。
常森遞嘉陵江給龍師傅。龍師傅搖手說，我欠學，你自己抽小夥。他擰開水箱蓋把鐵桶水倒入說，馬上爬張關了這坡爬上去，鳳城就快到了。工程車接著又走，這兒的山勢比關興旱土陡峭，連續用了好幾個二檔，才爬到山腰。過山腰公路才平緩些，車輛又行駛十來分鐘，到了張關埡口。
張關埡口距鳳城縣有三十公里，解放牌引擎車一般要行駛一小時，沿途站點還有：沙溪晏家古佛川染才到鳳城。工程車開了三小時四十分鐘，走完一百零兩公里，從重慶到了鳳城。鳳城縣建在山脊上，城區面積不大，原僅有一條穿城公路，現才開始築城區道路。工程車駛進鳳城廣場邊車站。
這兒是重慶人交公司長途站臨時站址。二十多輛老式公交車，和三輛工程救急車油罐車就停在鳳城縣城廣場的周邊。這裡是縣城的中心，周邊有縣委縣政府公安局檢察院鳳城飯店鳳城商業系統門市等等。長途站的售票廳是一幢四層商住樓底樓，挨著縣公安局大門口。常森們的宿舍也在這樓裡。
樓旁公路邊是新建的電影院。電影院旁是縣郵電局。郵電局後面是長途站尚未完工的新站址。青年們興奮地提行李下了工程車，到車站業務組報道，然後提行李找到宿舍裡自己的床位。我終於當上正式工人了，常森面對鳳城的街道露出笑容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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