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電影改編名著,就如同豪門聯姻。有的成就一段佳話,強強聯合,錦上添花,比如我們之前講過的

《亂世佳人》,而有的則成了一段“孽緣”,相看相厭,比如今天要講的《布拉格之戀》

這部電影改編自米蘭·昆德拉的小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原著有怎樣的地位,相信不用我再贅述。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電影1988年在美國上映,曾當選為當年的美國十佳影片之一。第二年,還提名奧斯卡最佳攝影、最佳改編劇本獎。最終斬獲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學院獎最佳劇本改編獎。目前在豆瓣上評分8.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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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陣容更是星光熠熠,奪人眼球:男主角丹尼爾·戴—劉易斯是後來的三屆奧斯卡影帝,女主朱麗葉·比諾什,法國國寶級影后、女配是瑞典美女蓮娜·奧琳……皆是顏值與演技俱佳,文藝氣質爆棚的主,舉手投足都是優雅的歐洲範兒。導演菲利普·考夫曼雖是美國人,但電影從取景到配樂甚至到鏡頭運用,情感的表達,都努力貼合原著風格,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不少人都認為這就是一部純血的歐洲片。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特蕾莎和托馬斯

改編作品,做到這個地步,怎麼看都算是誠意十足了。

但據說,當年原作者米蘭·昆德拉看完電影以後非常生氣,聲稱電影和他的書根本沒有關係。從那以後,他甚至拒絕了一切想要購買、改編他作品的請求。

而且顯而易見的是,與其他的名著改編作品相比,《布拉格之戀》的知名度確實差了。

那麼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

在這篇文章中,我們從將電影改編的成與敗,電影與原著“媚俗”觀點的碰撞三個方面,來深度解讀一下這部影片。


一、改編成功之處:經典劇情還原,塑造了富有魅力的人物形象

從電影的提名和獲獎情況也能看出,電影在改編上,還是有很多可取之處的。


1、電影對整體故事進行了時間線的改編,讓故事更為通俗流暢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是後現代文學的代表作品之一,其結構也相當另類。小說並沒有採用常見的線形敘事結構,而是借鑑了古典音樂中四重奏的形式,用四個主要人物象徵著由輕到重的四個聲部,他們的故事彼此交織,而又互相獨立。

昆德拉採用的是一種卡片式的寫作方式,經常是一個觀點,一個事件就形成獨立成篇,人物之間的故事並不講究邏輯,比如小說才到一半,就預告了兩位主角的死亡。

這種敘事模式,放在文學創作上,具有開拓意義,但對於普通讀者來說,其實並不算友好。對此,導演考夫曼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編,他按照時間線的發展,把整個故事梳理了出來,並進行了戲劇衝突的強化和改編,讓整個故事既不偏離原著,又通俗易懂。

比如原著中,莎賓娜和特蕾莎互拍裸照、弗蘭茨為莎賓娜離婚發生在兩個不同的章節,而且毫無聯繫,但電影卻巧妙地這兩個情節融合到一個場景之中。前一秒是兩個女人互相嬉鬧,後一秒弗蘭茨就推門進來,告知莎賓娜自己為她離婚了,莎賓娜立即明白她與弗蘭茨的關係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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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比娜明白兩人的關係走到了盡頭

這段不僅將讓劇情更加濃縮,戲劇性更強,而且也讓莎賓娜前後情緒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突顯了人物的性格。莎賓娜能與情人的妻子嬉鬧,就如同她能毫不猶豫的離開為她離婚的弗蘭茨,她不願為任何事物所羈絆,她是最“輕”的那個人。


2、 經典場景的再現,充分發揮了電影藝術的魅力


改編原著最難的,就是在原著的基礎上進行二次創作,用電影語言去傳達原著的精髓。在這一方面,《布拉格之戀》也做得可圈可點。電影中有不少對原作“名場面”的還原,其中最經典的一場應該是“布拉格之春”的重現。

“布拉格之春”是整個小說的背景事件。1968年,捷克提出建設“帶有人性面孔的社會主義”,在政治、經濟等多方面進行了改革,獲得了捷克人民的熱烈擁護,史稱“布拉格之春”

。但很快,這場改革招致了蘇聯人的不滿,認為是對其統治地位的挑戰。於是1968年8月20日,蘇聯出兵捷克,僅用六個小時就佔領了捷克的全部領土,改革也戛然而止。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事實上,“布拉格之春”昆德拉本人也影響深遠。蘇聯入侵捷克,世界上的其他國家並沒有多大反應。昆德拉感嘆一個國家的沉重在世界的舞臺上卻如此之輕,這種輕與重的對比刺激著他,最終令他寫出了充滿思辨色彩《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但無論“布拉格之春”對昆德拉、對小說中的人物產生多麼深遠的影響,作為讀者,尤其是外國的讀者,隔著時空的距離,對這段歷史是很難感同身受的。

而電影在這一段的改編中,卻相當出彩。電影在虛構的故事中,巧妙地融合了紀實的資料鏡頭。借用了捷克導演詹·尼梅克1968年拍攝的,紀錄片中蘇軍坦克入城的鏡頭,還使用了一些當時的攝影素材。通過將劇中人和資料片相結合的方式,讓觀眾如身臨其境,親眼目睹當時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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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語言都不如親眼看到坦克直接開進城市,將汽車直接推翻的鏡頭,來得真實和震撼。觀眾可能並不瞭解布拉格之春,卻能能從坦克進城、碾壓一切的壓迫感,感受到捷克人的憤怒和無助。導演通過資料片的運用,黑白色調與彩色色調的交叉剪輯,將藝術的美感與歷史的厚重於融為一體,形成電影獨特的敘事藝術魅力。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3、 神選角,塑造了富有魅力的人物形象


電影還有一個不得不提的成功之處,就是選角的成功。丹尼爾·戴-劉易斯飾演的外科醫生托馬斯,有著冰藍色幾乎透明的眼睛,狡黠而憂鬱,放蕩而深情,魅力十足,讓人毫不懷疑信,只有這樣的托馬斯,才有勾勾手指,就讓女人瘋狂的魔力。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1988年的朱麗葉·比諾什還沒有《藍》中的憂鬱,也沒有《濃情巧克力》裡的熟女風姿,而是天然一段少女的青澀純情。她有蘋果般紅潤飽滿的臉頰,一雙眼睛尤其清澈靈動。完美還原了原著中的特蕾莎,就像是《聖經》之中,

“被人放在塗了樹脂的籃子裡的孩子,順著河水漂來”,最後停靠在托馬斯的身旁。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朱麗葉·比諾什飾演特蕾莎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飾演沙賓娜時,莉娜·歐琳已經是非常成熟的演員了,她因為多次出演英格瑪·伯格曼的電影和舞臺劇,被稱為“伯格曼的女演員”,演技自是不用說。當她帶上帽子的那一刻,你就不會懷疑,她就是桀驁不馴,永遠不願意被羈絆的沙賓娜。如今,戴-劉易斯和比諾什在影壇的地位已經不同往日,演技也日臻完善,但那種未經好萊塢薰染的,古老又優雅的歐洲風情,純淨而青澀的演技,在這部電影裡卻是獨一份,令人回味。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莉娜·歐琳飾演莎賓娜


二、 不足之處:得其形而失其神,大大削減了原著的哲學意味

《不能承受得生命之輕》,之所以廣受歡迎,經久不衰,當然不僅僅是因為它的故事好看,還因為原著本身,附著著深邃得哲學思考。


1、原著中的哲學思考,才是永不過時的魅力

小說從尼采的“永恆輪迴說”引入,接著借用希臘哲學家巴門尼德的觀點發出疑問:輕與重,誰為正,誰為負?(巴門尼德認為輕者為正,重者為負。)生命應該充滿意義和重量,還是越輕盈越好?

由此,作者創作了四個主要人物:沙賓娜、托馬斯、特蕾莎和弗蘭茨,四個人“由輕到重”,代表著不同的思索與可能性。

沙賓娜是最輕盈的,她始終在逃離、在背叛一切的束縛和責任。托馬斯也是輕的,他“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從來不願承擔家庭和婚姻的沉重,直到遇到特蕾莎。而四個人中,弗蘭茨是最“沉重”的,他渴望擁有崇高的、有質量的人生。

作者並不認為讀者會相信他創造的這些虛擬的人物,在他看來四個人物皆是“工具人”,目的就是用來和讀者建立一個討論的模型和基礎。。可以說,故事只是小說的框架,由故事引起的哲學思考才是昆德拉小說中真正的主角。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小說作者米蘭·昆德拉

但顯然,這一做法不適合電影去表現!

在電影改編之中,附著在人物身上的這種哲學思考被大大削弱,取代的根據劇情的需要,加重或刪減的戲份。電影以托馬斯和特蕾莎的故事為主線,沙賓娜和托馬斯、沙賓娜和弗蘭茨的故事為副線。其中,弗蘭茨的戲份最少,沙賓娜去美國後,弗蘭茨的結局索性不了了之。事實上小說中弗蘭茨之死是最具反諷意味的,“

重到極致反而輕”,弗蘭茨畢生追求意義與價值,最後卻死的既無意義也無價值,甚至有些荒唐可笑,這是是“重與輕”的一次終極叩問——但在電影中,為了主線敘事清晰,這一段直接被閹割掉了,這顯然背離了原著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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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茨和莎賓娜


2、靈與肉,是失去平衡的天平

《布拉格之戀》的分級是R級,裡面有不少大膽的裸露鏡頭。事實上,“靈與肉”的關係,也是原著中探討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命題。對托馬斯而言,性與愛是完全不相關的,外遇對他而言,不過是如同看了場球賽那樣平常。但特蕾莎看重肉體的忠貞,並因為托馬斯的不忠而飽受折磨。可以說靈與肉的分歧,就是托馬斯和特蕾莎的分歧,是輕與重的分歧。

導演菲利普·考夫曼是描摹情色的大師,在他的鏡頭中,肉體有著最美好的呈現。鏡頭細膩舒緩,光影如詩一般優雅,再加上古典韻味十足的伴奏,將原著中的肉體之美呈現得淋漓盡致。

可惜的是,電影中雖然多次想去觸碰靈與肉的話題,但總是停留表象,並沒有能真正完成“靈與肉”的對話。例如原著中,托馬斯從瑞士回到捷克,見到特蕾莎的一瞬。他其實是矛盾的,他感覺到沉重、痛苦,甚至是窒息的。這是托馬斯真正直面他與特蕾莎之間的“輕重之分”,而最終做出取捨。而電影裡用一段輕巧的肉體之歡,就將這段輕輕帶過,使托馬斯彷彿變成了一個迴歸的浪子,一個深情的情人,原本的哲學思考蕩然無存!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電影中,“靈與肉”更像一種視覺的奇觀!托馬斯放浪、薩比娜不羈、特蕾莎忠貞,觀眾迷失在令人目眩神迷的情色戲裡,反而暫時拋卻了人物本身承載的“靈與肉”、“輕與重”的思考。菲利普·考夫曼確實把情慾拍得很美,但是太美了,也只剩下美!昆德拉的小說鄙棄一切的媚俗,而影片中的情慾鏡頭倒成了最坦誠、直白的“媚俗”。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導演菲利普·考夫曼


三、 要命的“媚俗”

米蘭·昆德拉是辯證法的大師,他熱衷於剖開事物不為人知的一面,去探索其內在可能性。他寫作的人物,就是昭示和揭露表象之下隱藏的內容。在他看來,遵從固有的認知,就是一種媚俗,而媚俗是絕對不能忍受的。

什麼是媚俗呢?

舉個例子:一群孩子在草地上奔跑嬉戲,看到這個場景,如果你說:孩子們跑得多開心啊,那沒問題。但如果你說:看,這是多麼幸福的畫面——那,這就是一種媚俗。因為在昆德拉看來,奔跑的孩子和幸福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繫。只不過是我們腦海中已經固定的某種煽情套路,將二者結合在一起。

媚俗的根源就是對生命的絕對認同。

由媚俗而激起的情感必須能讓最大多數人來分享。

在媚俗的王國,實施的是心靈專制。

昆德拉認為媚俗有四種普遍的形式:

第一種,追求那種被無數不知名的人注視的目光,也就是公眾的目光;

第二種,渴望熟悉的目光,離開了眾多熟悉的眼睛的注視就活不下去;

第三種,渴望愛人的目光

第四種,活在純屬想象的目光之下。

不幸的是,這四種“媚俗”,被改編後的《布拉格之戀》一一實現。電影改編了小說的結構,迎合的大眾的需求;精美的情慾鏡頭,是對大眾趣味似是而非的回應!托馬斯從瑞士迴歸,被消解為迎合愛人的目光,而刻意追求原汁原味的歐洲範,是致敬想象中的權威。

這就難怪,為什麼昆德拉會拒絕承認,電影是由自己的小說改編的了。

這裡面還有個巧合!

小說中,沙賓娜曾經這樣讚賞托馬斯,她說:

我很喜歡你,因為你是媚俗的對立面。在媚俗之王國,你會是個惡魔。在任何一部美國片或者俄國片裡,你只能是那種讓人嫌棄的角色。

看,昆德拉本人也知道得很清楚,美國片或者俄國片本就是媚俗的存在啊!

提名過奧斯卡,卻被米蘭·昆德拉嫌棄,《布拉格之戀》的成與敗

《布拉格之戀》的評分不算低,但也遠遠沒達到頂級佳片的水平,本來它應該有機會和《亂世佳人》這樣的電影一樣,成為在電影和文學的殿堂裡的璀璨明珠。然而,最後它終究充滿了遺憾。

也許我們得承認:

深邃不一定是最佳選擇,

遺憾也是一種完整的藝術。

這種感覺就類似,我們把一朵高嶺之花摘下來,裝進漂亮的玻璃瓶子,擺在客廳裡。媚俗嗎?當然媚俗!可你不能說花不好,也不能說摘花的人不好,因為客廳確實有這個需要!

也許許多看到原著望而生畏的人,可以在這個故事中看懂托馬斯和特蕾莎的故事,那些鏡頭裡濃墨重彩的布拉格也一樣讓人沉醉。不看小說,電影是一部佳片,不看電影,小說高冷得也很可愛。但兩者放在一起,卻無法形成合力。

其實,這正是從另一個角度去解讀了原著,電影的表達之輕,因為有其市場,小說的思想之重,那是人類自我認知的召喚。

輕,不一定是輕浮,

重,也未必就是厚重。

這段原著和電影的緣分,就到此,告一段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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