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拼:第二章再見三哥

九鎮,地處湘西十萬大山深處,閉塞野蠻又歷史悠久,貧窮落後卻物產豐富。說是小鎮,但卻也是本市最發達的鎮,乃至在我們全省都可以排上名次,規模幾乎相當於一個差一點的縣城,有十七萬人口,兩所中學。而且地理位置便利,連接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的兩條國道和一條高速都經過這個地方。

九十年代,隨著改革開放成果的一步步擴大,和全國各地的大好形勢一樣,鎮上在國營工廠端鐵飯碗的人們大都已經下崗自謀出路;鎮周圍的農村男女也紛紛荒了田地,進城討生活了;而五六年前還被人看不起的個體戶們,多多少少都發了些財,挺起了腰板;畢業之後卻沒有了分配,又不像大城市出身那般有關係和門路,四處碰壁依舊找不到工作,只能心灰意冷,閒在家裡待業的大學生也開始氾濫。

於是,金錢至上,讀書無用的論調開始喧囂於塵上。

鎮上新一代的年輕人大多不願意讀書,又不甘心像老一輩一樣踏踏實實做點小生意養家餬口,更沒有鄉下同齡人去沿海地區打工的吃苦精神。慢慢的,很多小鎮青年就成為了活在社會大環境急速變化的夾縫中的邊緣人。

他們浪蕩終日,無所事事,沒有追求。

但年輕人的無窮精力卻又需要地方發洩。於是,街頭巷尾,喝酒鬥毆的事情層出不窮,日益增多。九十年代中後期,隨著《教父》,《天若有情》,《古惑仔》,《上海灘》等等一系列優秀的具有偉大教育意義的電影電視從港臺地區傳入內地,自發形成的黑幫團伙也像是初露尖尖角的小荷一樣,開始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蔓延。

我就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中,回到了九鎮。回到了這個在不久的將來,為我和我的兄弟嶄露頭角提供舞臺的風雲地,也開始了我沒有想到過卻一直走到了今天的人生。回到九鎮的那天,是一個有著火燒雲的黃昏。

熟悉的街道,兒時的記憶,面對這一切,我感到了一種無可言狀的輕鬆和幸福感。在自己家裡,父親的性格過於嚴厲,望子成龍的心願與恨鐵不成鋼的責罵,把我壓得透不過起來。但是在這裡,迎接一個叛逆期少年人的,只有外婆無盡的寵愛與呵護。在她老人家的心中,不管我有多大了,都始終還是那個她一把屎一把尿親手養大的孫兒。

“老兒(九鎮的方言,長輩針對心愛晚輩的暱稱),你長高噠,我心裡一天到黑都在掛念你啊,你有沒有掛念外婆啊?”

那一天,外婆去車站接的我,這時她見到我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話沒說完,外婆就已經是淚流滿面,死死的把我抱在懷裡,好像我馬上又會離開她一樣。回家的路上,她始終說個不停,為我的脾氣擔心,替我的未來著急,要我下次千萬不要和人打架,更不能動刀子,同時也相信我一定會好好學習,將來會有大出息。

我答應了外婆,我保證不會再惹是生非,會好好讀書,將來考大學讀博士,為她爭氣。

當時的我,是真誠的,我被外婆毫無保留的愛深深感動,我真的在心底發過誓,做一個好人。

只是,不久之後,我見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讓我的人生徹底重寫。

剛回到九鎮的生活,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般精彩,相反,頗有些無聊。

兒時有幾個很好的玩伴,但是多年不見,已經變得生疏,見面之後,除了禮貌的打個招呼,並沒有太多共同的話題可以交流,學校又沒有開學,也沒辦法認識新的朋友。

所以,最初的日子裡,在熟悉的家鄉,我卻孤單的只剩我自己。

有時候,實在是閒的太難受了,我就會去三哥家串門。

三哥大我九歲,就住在我外婆家斜對面,可以說是從小看著我長大。

他已是個成年人,原本像我這樣的半大小子,是沒有辦法和他玩在一起的。但是三哥有個愛好,喜歡看武俠小說。而且,他的家裡有一臺當時還並不多見的錄像機,經常會看一些香港美國的電影。

而這兩樣,恰好也是我所喜歡的。

那一年的三哥依然很年輕,也很帥,不過名聲卻不太好。因為,他是一個打流的流子。所謂流子,這是九鎮當地獨有的一種稱謂,實際上就是說,三哥,是一個走黑道混江湖的人。

現如今,如果說三哥是黑社會老大,他名符其實,當之無愧。但是,當時的他還並不是,他最多也只是流子裡面的大哥而已。三哥三十不到,年紀輕輕,在我們當地卻是個很厲害的角色,堪稱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出名是因為九十年代初在舞廳為朋友出頭,據說單槍匹馬拎把菜刀砍了十來個人,三刀劈斷了當時一個叫胡少立的非常有名老混混的一條手。

傳說中最為牛逼的是,砍完人後,朋友勸他出去躲災(家鄉黑道的行話,避風頭的意思),他卻認定了胡少立絕對不會報警。於是,他不但沒跑,反而還若無其事地抽著煙,拎著菜刀散步散到橋上,把刀向河裡一扔,回家睡覺去了。從此以後,就是這份對於事態的超人預判和鎮定無畏讓他叱吒風雲,成為了九鎮風頭最勁的大哥之一。

其實,外婆和小姨並不怎麼喜歡我整天和三哥在一起。只是一來三哥這個人雖然是個混黑道的流子,卻對街坊鄰居都非常的好;二來三哥家就住我家對面,我整天也就在家門口玩,比起出門到處跑總是讓她們二位更加放心。

三哥從來沒有主動給我說過江湖上的事,在我面前,他只是一個年輕帥氣,極有魅力又和藹可親的哥哥而已。我第一次見識到他的另外一面,只是一個偶然。

那一天,外婆和小姨要帶我出去吃喜酒,當時我在三哥家,和他一起看BEYOND的演唱會,正是津津有味的時候,不想跟著一起去,就死皮賴臉唆使著三哥給我請假。經過三哥的再三擔保,外婆同意了下來。

看完碟之後,三哥說有點應酬要出門,讓我跟著一起。

回來這麼久,這是我第一次晚上出門。我當時確實很高興。為什麼高興?因為三哥真的很帥,非常受女孩的歡迎。每次在他家,時不時總有美女上門來找他出去玩,我知道晚上跟他出去一定可以看見很多美女。雖然我當時小,但也是情竇漸開的年紀了,美女當然喜歡看。

結果,那天晚上,我不但看到了美女,還看到了威風。

九鎮地面上最繁華的中心地帶,叫做十字路口,三哥和人約好吃飯的地方就在位於十字路口東邊的商貿城。

三哥這個人看上去總是有很重的心思,平日裡,他很少笑,也並不太喜歡說話。可是那天傍晚,從家裡走到十字路口的這段路上,三哥的嘴巴幾乎就沒有停過。無數的人和他打著招呼,喊他喝酒的,吃飯的,按摩的,唱歌的……,我長這麼大,真的還從來沒見過一個人這麼受歡迎,就像是明星一樣,每個人都圍著他,爭先恐後的巴結。

禿頂大肚的中年人、滿身油煙的夜宵攤老闆、風騷入骨的髮廊妹、面帶稚氣卻叼根菸裝老練的半大小子,不管年紀大小,男女分別,他們個個臉上帶著尊敬的神色,一概都稱呼我旁邊的這個男人為“三哥”。時不時的,還會有人跑上前來敬菸,就連我跟在他屁股後面,一路走下來,手裡高檔低檔的各色香菸加起來都快一包了。

而面對這樣堪稱隆重的禮遇,三哥卻好像已經習以為常,臉上帶著平淡和氣的笑意,簡短而禮貌的與人們交談兩句,可無論多方表現的多麼謙卑熱情,也絕不過多停留。

和三哥約著吃飯的人是九鎮旁邊一個叫做虹橋鄉的水泥廠廠長,姓唐,身材高瘦,兩隻眼睛十分有神,一看就是極為精明的樣子。整個吃飯的過程中,唐廠長都表現得非常客套,尤其是聽三哥介紹說我是他弟弟之後,他居然還再三地給我這樣一個小孩子斟茶到酒,關懷備至。而三哥也是一副聽之任之,安然自若的樣子,倒讓我頗有點坐立難安,不知如何是好。我意識到這個人也許是有什麼事想要求三哥幫忙,只是礙於我在場,不太好談而已。果然,剛吃完飯沒多久,三哥就讓我去樓下的遊戲室玩遊戲機,他等會兒下來找我。更有意思的是,離開之前,三哥問我帶錢沒有,還等我沒回答,那個唐廠長就已經飛快衝過來,無比大方的給了我伍佰元。這對當時的小孩來說,絕對是筆鉅款,非親非故的我當然不肯接,可推來推去,怎麼推都推不掉,最後還是三哥開口幫腔了,我才算是接下了這筆橫財。

九鎮商貿城,以前是做服裝副食品批發生意的,後來生意慘淡,改成了林林總總的遊戲室,桌球室,飯館,髮廊,錄像廳,甚至還有一家地下賭場。所謂地下賭場,並不像現代意義上玩百家樂、二十一點這樣的高端。那個年代,大多數人玩的都是一種非常流行的麻將機,我們這邊叫拍分。因為我一直不感興趣,所以也不太懂,裡面有什麼大三元,清老頭,九蓮寶燈之類的,好像是臺灣的打法,贏到一定的分數後就可以去櫃檯上換錢。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輸贏更大的機子,買了遊戲幣之後就向裡面投幣,然後按鈕推動幣,如果把機子裡面的煙啊、手錶啊之類的推了下來,就可以拿走,也可以去前臺換等價的錢,當年很多人就是玩這個輸光了家當。所以,商貿城裡面的環境比較複雜。一到晚上,混跡於這裡的沒有幾個正經人,大部分都是吃喝嫖賭成性的小混混和不務正業的閒雜人等。

一九九七年,我才十六歲不到,正當青春期,這個年齡段的男孩子總是比較虛榮,注意形象,愛出風頭,我也不例外。回九鎮之前,為了聯繫方便,父親給我買了一臺摩托羅拉的BP機。這個東西在當時來說,絕對是身份的象徵,簡直比現在的人開一臺奔馳在街上跑還要更加拉風。

為了展示自己的派頭和格調,每天我都是把那個BP機刻意別在褲腰帶外頭,生怕別人看不見,那天晚上也是一樣。再加上剛剛得了一筆飛來橫財,走進遊戲廳之後,我出手很大方,直接就買了五十塊錢的遊戲幣。甚至,在老闆數幣找錢的時候,我還估計掏出BP機,裝作查看信息的樣子炫耀了一番。

我想,應該也就是在那一刻,我被人盯上了。

我還記得,那一天,我玩的是一款叫做《三國志》的遊戲,選的人物是趙雲,正在和夏侯敦打得天昏地暗的當頭。肩膀突然被人狠狠的推了一下,下意識回頭一看,不知道什麼時候,背後已經站了四個十七八歲痞裡痞氣的男子,樣子一看就是鄉下出來混社會的,為什麼這麼說?因為如果是九鎮當地的的小混混,一般穿著打扮都要洋氣乾淨些,臉色也會紅潤點。畢竟家在街上,就算沒錢了,天天也可以回去吃飯洗澡。而鄉下出來的,往往一玩就是十天半月的不回家,吃住都是隨遇而安,更別說洗澡了。所以一看面帶菜色,形象邋遢不堪的痞子就一定是鄉下來的小混混,這也成了後來區分我們和外地仔的區別。

“朋友,擴機蠻屌的,曉得我是哪個不?”

說話的是一個滿頭長髮都泛著油光的胖子,臉上還帶著稚氣,舉手投足間卻刻意裝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好像我天生就應該知道他是誰。

他這一句完全沒有任何邏輯的疑問句搞得我暈頭轉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再加上本能有些討厭這幫人,乾脆懶得理他,瞟了他一眼之後,沒有作聲,回頭準備繼續打遊戲。

誰知道,我腦袋還沒完全轉過去,耳邊就聽到了一句喝罵:“捅你的娘,小雜種狂得狠啊。”

然後,後腦上一痛,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我就已經被四個人摁在遊戲機上面,打了起來。

其實,除了後腦挨的那一下之外,其他落在我身體上的拳腳雖然密集,卻並不是很痛,小混混永遠都只是小混混,除了虛張聲勢之外,沒有幾個真的敢下狠手。但是我很憤怒,我戴BP機並沒有招惹到他們,就算是欺我面生,也不用這麼張狂,直接上來就打。

我努力的掙扎著,試圖反抗,可畢竟雙拳難敵四手,也只能是無濟於事。

“胖子,你搞什麼?老子告訴你,要鬧事出去鬧,在裡頭把老子的機子搞壞了,莫怪老子不給面子啦。”

這時,遊戲室那個禿頂的中年老闆跑了過來,不由分說,將壓在我身上的四個人扯了開來,我不知道遊戲室老闆是什麼人,不過,他的話卻改變了整個局面。

顯然,長毛幾人對他有些顧忌,被拉開之後,長毛一臉不服不忿的樣子,居然還對著老闆惡人先告狀:“鄭哥,不好意思,這個小麻皮太猖狂了,不曉得三大還是四大,老子今天一定要辦他。小麻皮,我給鄭老闆面子,你跟我出來。”

說完,不等老闆回答,揪住我的衣領就要往外拖。

不知道是老闆看我出手大方捨不得這個客人呢,還是本來就有些仗義,他再次伸出手試圖阻止長毛。

我拒絕了他的好意,推開了擋在前方的老闆,又一把打掉了長毛抓著我的手:“不要扯老子,老子陪你!”長毛和老闆幾個人都被我的舉動弄昏了頭,一時間,幾個人站在原地,也不作聲,就看著我當先走向了門口,身後,我還聽到了老闆欲說還休的半句:“伢兒,你……”

商貿城大樓有六層,遊戲廳在一樓,而之前我與三哥吃飯的酒店包廂在二樓。當時是夏天,那個年代裡,很少有地方安裝空調。所以,包廂的窗戶是打開的。

在長毛幾個人打我的時候,我就想到了找三哥,但當時的情況下,我沒有辦法喊。可現在不同了,長毛自己要作死,給了我這個機會。

一出大門,還沒等長毛幾人反應過來,我抬起頭就對著樓上喊了起來:

“三哥,三哥,三哥!!!”

二樓的窗戶上露出了三哥的頭:

“小欽,怎麼了?”

三哥聲音傳來的一瞬間,不知為何,我激動的心情突然平靜了下來,就像是一個備受欺凌的孩子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再也沒有了絲毫的畏懼和無助。

“哎呀,這個小雜種,還敢喊人啊。喊,你喊,你給老子喊過來!”

此時,長毛幾人已經走出遊戲廳,來到我的跟前,把我圍了起來。窗臺上三哥原本帶著笑意的臉瞬間沉了下去,我知道,他已經看見了眼前的一切。

“三哥,有人打我!”

用盡全力喊出了最後一句之後,我一拳砸向了對面還在抬頭四處張望的長毛,眼角邊,幾條黑影衝著我一擁而上……

我和長毛同時摔倒在了地上。

不得不說,鄉下長大的孩子確實比我有力氣。我是突然襲擊先動手的,當時我想抓著長毛的頭髮,把他掀翻了再說,沒想到,在他倒下的那一瞬間,他居然反手抱住了我的腰,我也被他一起帶翻到了地面。

長毛的四肢像條八爪魚一樣纏著我,我的手腳都已經被他勒住了,一動不能動。我只感覺,四面八方都是人影閃動,拳腳和喝罵劈天蓋地的朝我襲來,我根本就沒有了還手之力。

我都不知道當時自己是怎麼想的,情急之下,居然毫不猶豫一口就咬在了他裸露的脖子上,一股很久沒洗澡所導致的人體油膩味道,瞬間就充滿了我的口腔。

“啊,狗雞巴,他媽逼,不要臉的東西,他咬人啊。啊,松嘴,松嘴,老子要你松嘴!”長毛瘋了一般的大喊大叫,雙手不停的擂打著我的背部,旁邊幾人下手也更加重了起來。但是他們打得越兇,我咬得越重,怎麼都不鬆口。

昏天黑地的搏鬥中,突然,我看見一隻腳掌飛快掠過我的額前,幾乎是擦著我的頭髮踢了過去,踢在了長毛的臉上。隨著這一下,長毛的腦袋在地面上猛地橫向一擺,力量之大,甚至都掙脫了我始終緊咬的嘴。後背上,長毛一直勒著我打的雙手立馬軟了下去。

然後,我感覺自己的腰部被人扯住,一把將我提了起來。那一刻我看見,就在我正下方的地面上,長毛雙手捂著臉,滾來滾去的嘶叫著,血跡從他的指縫間流了出來。

已經紅了眼,完全意識不到狀況的我掙扎著試圖俯下身繼續毆打長毛,卻被一個人影死死的摟住了,耳邊響了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胡欽,住手,住手,別搞了,聽話!”

直到這時,我扭過頭去才發現,身邊那個不動如山,僅憑一手就將我抱住了的高個子男人,正是三哥!

而那三個幾秒之前還在氣焰滔天毆打我的人,此刻像是幾隻見到了貓的耗子一樣,畏畏縮縮地站在三哥背後,看著我的眼神中滿是驚恐,連動不動一下。三哥!”

當我喊這兩個字的時候,我居然聽見除了依舊躺在地上的長毛之外,在場的其他所有人也都同時叫出了和我一樣的稱呼。

三哥完全沒有搭理其他人,一邊拍打著我身上的灰跡,一邊問我:“沒得事唦?沒有受傷吧?”

本是充塞了胸膛的憤怒在三哥溫柔的話語下,不知為何卻化為了莫名的感動和委屈,我的鼻子一酸,眼前的一切突然就迷濛了起來,趕緊低下頭去,強忍著喉嚨的哽咽,輕聲說道:“沒事。”

“怎麼了,才讓你下來一會兒,怎麼就和人打架了?哭什麼哭,這麼大人了,不醜啊?別哭!”

“我沒打,是他無緣無故過來打我,想搶我的擴機。”

“嗯。”

聽見我的回答後,三哥拍了拍我的肩膀,從鼻孔裡面哼了一聲,轉頭望向了地上的長毛。

當時,我站在三哥的右手邊,我親眼見到了三哥望向長毛的時候,臉色的變化。那一瞬間,三哥面對我的溫情與和藹完全消失不見,兩眼猛然睜大,眼神一下變得兇狠異常,牙齒咬緊,面部肌肉突出清晰可見,用腳尖點了點地面上的長毛,幾乎是從牙縫中憋出了陰惻惻的幾個字:

“長毛,站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三哥的兇狠,雖然本能的感受到了一絲寒意,但是我不害怕,我知道,這種強大正在給予我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庇護。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莫大的安全和幸福,我萬萬不會料到,多年之後,我的三哥居然也會用這樣的表情看向我。

一切的一切,只能說是滄海桑田,不堪回首。我看過很多的電影和書,裡面描寫人膽怯之後說話都是支支唔唔。不過奇怪的是,在我的生活中,每每見到人膽怯之時說話,反而都異常的快,倒是內心有愧的人,說話時才會支唔。

三哥話剛落音,本來看上去滿臉鮮血,好像已經離死不遠了的長毛,奇蹟般地從地上飛快爬起,一手捂著臉,另一隻手上下飛舞地指著我,以非常快的語速說道:

“三哥,不是不是的,是這個小雜,不!是,是他太狂了,剛才……”

沒等長毛把話說話,三哥手一揮,打斷了他:

“慢點,你等我一下。”

說完,三哥轉身走向了旁邊的檯球室,幾秒後,他拿著一根球杆,在手裡反反覆覆地掂量著,走了回來。

“長毛,你繼續講。”三哥語氣裡面,聽不出一丁點的火氣,如果不是手裡拿著一根球杆的話,簡直就和跟人正常聊天的時候沒什麼兩樣。

可長毛看著三哥的樣子,幾乎已經快要哭了,嘴巴張著,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講啊。”

“三三三哥,是他剛才太屌了,我實在是忍……啊~~~~~”

隨著“啪啦”一下木頭碎裂的聲音響起,長毛的說話突然變成了一聲慘叫,三哥已經把檯球杆砸斷在了他的頭上。猝不及防之下,一邊的我都嚇得打了個冷戰。

長毛捂著腦袋蹲往了地面,他的腰剛剛彎曲,腿還沒完全縮起之時,三哥身子一動,又再次一腳蹬在了長毛的臉上。

鮮血,從長毛遮擋了五官的劉海後面飆出,像是紅色的煙花一般,在我的眼前綻放開來。

長毛仰面而倒,一聲不吭地往後躺在地面。

“三哥……”

我驚恐萬分,一把拉住了三哥的手臂。

三哥摟住了我的肩膀,面容放緩對著我搖了搖頭,無比輕柔地說道:

“沒事。”

說完,他舉起手中的半截檯球杆對著暈倒在地的長毛身體一戳,然後再轉過身來,指著後面已經是渾身發抖的另外三人:

“等長毛醒來,你們四個給我跪在這裡,跪倒天亮。”

三人渾身一震,不約而同,當著周圍一眾旁觀者的面,居然真的就那樣筆挺的跪了下去,連求饒都沒有半句。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直到三哥摟著我重新走向了通往二樓飯店的樓梯。

在樓梯上,我居高臨下回頭望去,看見了夜空中的一輪如弦彎月。月色下,有指指點點卻也頗為安靜的圍觀者,有筆直跪著頭都不抬的三個人,以及依然躺在地面的長毛。

我突然產生了一種萬人之上的感覺。

於是,那一刻,我意識到,也許,我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的B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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