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純屬虛構）
昨天下午，我帶著全部家當～一個磨掉了漆皮的大拉桿箱，準備離開這個寒冬裡的城市，她是課本里的心臟，一場大火，趕走了很多本就在這裡就沒有家的人。
我在這裡住了四年，四年的隔斷出租屋，來這個城市討生活，也有十幾年了。
我算好的。不少人一個蛇皮袋子就打道回府了，還有更糟的，抱著喝奶的孩子在地鐵上一趟趟的轉。
公交車駛過世界上最大的廣場，著名的城樓輪廓被刻意的張揚搞的分外刺眼。我們這些飄散在寒風中的螞蟻，掙扎了那麼多年，卻因為這場火，心裡最後一點兒火星都滅了，幸好，還沒到十冬臘月。
2017年11月
距離明天回安徽的火車。還有二十幾個小時。我先要到姐姐姐夫先前住的地下室，取他們特意留給我的一套舊大衣。怕我凍著，她們上午回姐夫老家河南了。
輾轉穿了整個城後，我早就凍透了，姐姐姐夫租住的地下室入口封條只剩下了半拉在瑟瑟發抖。我快速穿過過道，從姐姐囑咐了幾遍的門框縫裡找到了鑰匙，抓緊穿上放在床板下的大衣，落鎖就走，這地下室陰冷潮溼不說，過道也出奇的狹長，透不到地上一絲光亮，浸漫著一股瘮人的黑，真怕手機忽然沒電了。
快到向上的樓梯口時，我剛要鬆一口氣，一個女子聲音說，能幫我個忙嗎？ 我嚇的箱子差點都鬆了手，本能側頭一看，是有個人，躲在暗處，一身黑色，一張白臉，毫無血色。 她對我的反應抱歉一笑，說：“我燒的厲害，一點力氣都沒有，想請你幫忙買點藥來”。
我有點遲疑，說：清退沒清到你？你還住在這兒？”
“我身上沒有錢買藥了，你能幫我嗎？“，她答非所問，又一笑。
她長得很冷，一笑冰花一般，真的挺美，我這麼想著，說：”你住哪兒？你站這裡不是更吃力，我去買點退燒藥，給你送哪個屋？” 她向裡面一指：”最頭那間”。
鬼使神差的，我答應了她，回到外面，天還亮著，我拿出電話，想問問姐姐，他們是不是有一個很漂亮的年輕鄰居，電話半天沒信號，這個鬼地方，什麼都不招人待見，算了，好人做到底，買了藥趕緊撤吧。善良之外還有那麼一點小蠢動，怪不得我這麼平凡。
再次走進那個空蕩蕩的地下室，確實需要一點勇氣，尤其是去見一個似乎見不得陽光的女人。不過，她那麼美，怎麼會是21世紀的聊齋呢？剛開了會，不語怪力亂神，那才是新時代的好同志嘛。
她果然在盡頭那間房裡，正坐在床沿上，斜靠著被子，床鋪簡陋整潔，桌上的蠟燭火頭因為我的到來微微搖曳。
我把藥遞給她，她努力的站起身，想要拿桌上的暖瓶，我走上去，給她倒了一杯水，涼的，清退斷電兩天了，她不可能還有熱水。
“謝謝，你果然是個好人“，吃下藥後她盯著我說。
”果然？你以前認識我，還是認識我姐姐他們？”，我不太敢直視她，她太白了，即便是在昏暗的燈光下。
”我對人有一種直覺，能分辨好壞”。
”是因為我太普通了，大眾臉”。
”你不懂的，對了，天快黑了，你怎麼打算呢”，她邊說邊脫鞋上床蓋上腿，倚著床頭吃力的喘著氣。
”我到火車站去貓一宿，明天就直接回老家了”。
”你可以住這裡，那邊的舊沙發破了點，但將就一晚上沒問題”。
”這……”，我有點猶豫，準確說有點害怕，但又有點希望留下來。
”哈，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她的笑容也的確迷人。
”呵呵，我就是因為這才有點那個啊，你年輕漂亮，卻住在這種地方，以你的樣子，可以養活自己的工作很多，真的，再說，這裡馬上就要拆掉了”，我乾脆直接提問了。
”所以你覺得我不正常，是不是？我要偷割你的腎，還是要吃你的心？”，她歡暢了起來。
”我覺得都有點”，我也大膽了。
”年輕人，我告訴你，住在這樣的地方，本來就整天活在黑色裡，你不也是這樣嗎”？
”年輕人？你很老嗎？你看起來比我還小三四歲”，我覺得他多少有點耍女性優勢，”再說了，好死不如賴活著，死了，就一直要活在黑暗中，更慘”。
”死不是活在黑暗中，而是不再恐懼黑暗”。
”可死的世界裡還是沒有光明和溫暖”，我喜歡和她爭辯，這樣，能說服自己留下來。
”那可不一定，從黑暗裡看光明，你能更清楚的看到，光明裡其實有很多黑暗”，她臉上似乎有點潮紅，”那樣你會覺得心裡亮了起來，也暖了起來，如果在光明中看不清，心裡會更害怕”。
”你聽起來更不像是個小姑娘了，我還是走吧，近兩天這裡就要動手推牆了”。
”別急，你還要再幫我一個忙”，她側身從枕頭下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我，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右下角顯示拍攝的時間是上個世紀90年代，是一張那個年代典型的傻瓜相機照片。
我剛想問這是誰，見她費力的想調整姿勢，便不假思索的上去扶住她肩膀，她的身體一點熱乎氣都沒有，但是好軟，她似乎不太習慣被我觸碰，眼睛裡閃過一抹羞澀，左眼眉毛外角的黑痣襯著她的臉，有點微紅。
我慌亂的說：”好吧，給我地址就行，我今晚就給你送過去”。
她點點頭，說辛苦你了，你會樂意的。
方莊城中村
這城太大了，晚上9點我才到地方，開門的是個和我年齡相仿的短髮女子，說明來意，她看了照片呆了有幾秒鐘，問：”那個女人什麼樣”？
我說很白，眼角有黑痣，她反射的嚇了一跳，嘴不斷哆嗦。
”她是你什麼人？照片是誰”？我覺得短髮女子有點眼熟。
”是我媽媽，照片是我小時候照的”。
“她多大”？
”1993年大火的時候，她才24歲，為了救我和其他人，她在火裡沒了”。
我渾身篩糠般的發抖起來，問：”你們什麼意思，我一無所有，編這種故事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你知道嗎？你一說我就相信了，是因為我昨晚做了個夢，老夢見一張照片和一團火”，
她說，”求求你，帶我去找她，我要看看她，你還沒吃飯吧，快進來吃碗麵！我媽媽昨天夢裡給我說，要給捎信的人吃口飯”。
我木然的進了門，不一會兒，她老公端上了一碗麵，吃完了，身上舒服多了，有了底氣，心一橫，嘴一抹說走。
下午我去的盡頭房間是鎖著的，撬開門進去，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我們和她老公三人打著手電和手機，把整個樓轉遍了，沒有發現一個人影。
天亮了，我拒絕了她們回家休息的好意，一個人來到了火車站，一天都在昏昏沉沉中。
剛回老家的第二天，我接到了短髮女子的電話，說她明白媽媽的意思了，本來那晚上她要在單位值班，夜裡辦公室不知道為什麼著火，救了她一命。
我打電話給姐姐，姐姐愣了半天，說：”住了好多年，那樓里根本沒有什麼好看女人，不過我剛去北京的時候，確實遇見過一場大火，是一個年輕媽媽捨命救了我，當時年紀小，沒有保留下更多的信息，也沒法去感謝人家”。
”原來是人家救了我們”。
”你別害怕，這是個好人”。
我不害怕，因為她一直是個好人，無論光明裡，還是黑暗裡。
閱讀更多 八風吹一一老獸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