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仲池:一個人的世界


歲月不居,總會有些不平靜的日子。


春節剛過,我和妻子一起,來到離省城30公里的一個小山衝居住。山衝只住了幾戶人家,三面環山,氤氳著濃重的綠意。我們住的屋前,有一口盪漾著清波的山塘。塘邊的香樟樹、玉蘭樹、桂花樹在陽光照耀下,泛翠流碧,生機蓬勃。


每臨薄暮時分,山衝就格外寧靜。


譚仲池:一個人的世界


望著將暮未暮的山野,我憂鬱的心情漸漸舒展開來。記不清是誰說的,每個人都是帶著使命來到人間的,到最後都是塵歸塵,土歸土。我認同這個觀點。從退休那天開始,我就要求自己學會靜養、能耐孤寂,做到人淡如菊,不改生活的初衷。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打破了所有人的生活寧靜。每天從電視新聞獲得的病毒肆虐信息,每一個變化的數字都在燒灼我的心。完全可以想見,奮戰在一線的醫務人員是怎樣的艱辛。17年前我在市長崗位上和全市人民一道抗擊“非典”的情景,彷彿就在眼前。我多麼想自己披甲上陣奔赴前線啊!然而,現在我只能在一個人的世界裡,惦念身邊的父老鄉親,遙望江城黃鶴樓上空的白雲,長江煙波上的風帆,而坐立不安。臺灣詩人席慕容曾面對將暮的場景,在《暮歌》中這樣描繪自己的心情:“在這時候,所有的顏色都已沉靜。而黑暗尚未來臨,在山崗上那叢鬱綠裡,還有著最後一筆的激情。我也喜歡將暮未暮的人生。在這時候,所有的故事都已成型。而結局尚未來臨,我微笑地再作一次回首,尋我那顆曾彷徨悽楚的心。”


居住在山村的老鄉知道,新冠肺炎疫情正在蔓延,我和妻子來這裡居住,是為了躲避病毒感染。所以他們便不來串門,只是很友善地站在家門口,不時朝我們這邊張望。


我獨自繞著山塘散步。我看見樹上的鳥兒鳴叫著,不時從一棵樹上飛竄到另一棵樹上,它們是那樣自由自在,無憂無慮。從山塘水裡浮出水面的只只野鴨,爭先恐後地在水上逐波低飛,釋放出歡快的活力。此刻,我感覺自己就如一隻鳥,關在一個巨大無形的籠子裡,只能與地上的落葉絮語和遠山的落霞相望。我對暮色的感嘆,與席慕容並無二致。


譚仲池:一個人的世界


這時,手機響了。戰友楊聞獻從武漢打來電話。他在電話裡問長沙的疫情怎樣?問我是否安好?當我知道他一家平安無恙,便放下心來。接著,他給我講了武漢嚴重的疫情和他在醫院看到的實況,我的心立即緊鎖起來。萌發一種行為衝動的情緒,我恨自己不能去做本該做的事情。擔憂、焦躁、同情、激奮,一齊湧上心頭,在胸中纏繞出一個難解的沉重心結。想起52年前,我和他曾在武漢空軍某飛行部隊並肩戰鬥,守望藍天。這時我的眼前浮現縱橫寬廣的白色水泥跑道,在機場西南角上聳立的高大指揮塔臺,停泊在跑道邊一架架銀色的戰鷹。我們多麼熟悉這座城市,熱愛這座城市。這座美麗的江城曾經給予我成長以深厚的溫情和文化滋養。今天,這座城市和她的市民承受巨大的疫情壓力,心靈煎熬,親人隔離和封城防控的重重險阻難關,我的心怎麼能平靜安頓?


暮色降臨了,給山野裹上了一層濃重的寒冷。暗雲漸漸遮住了山影水光,只剩下透出窗口的燈光,在墨色的枝頭上搖曳。此刻,有一種“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的感覺襲上心頭。我就這樣焦灼地徘徊在大自然將暮的懷抱裡。我愈來愈感到大自然與人的關係是如此的緊密和不可分開。我甚至覺得大自然是通人性的,它也正在和我們一樣承受天地間的悲歡離合、風霜雨雪和陰晴圓缺。我記得美學家朱光潛說過:“人之中有自然的影響,自然也體現著人的本質力量,這就是人化的自然。”朱先生的話,讓我這個將暮未暮的人,忽然看到了遠天的最後一抹金紅,這抹金紅給了我信念和信心,力量和光明,讓我知道了,我能做什麼。我終於明白我並不孤獨,我不是一個人。


我走進屋內,坐在書桌前,久久地思索。這時候我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只要堅定信心、同舟共濟、科學防治、精準施策,我們就一定能打贏疫情防控阻擊戰!”這是號角迴響在耳邊,這是陽光溫暖在心上,這是定海神針,必定能降伏海嘯狂濤。


深居山衝一隅的我,聽到看到了這一切,該怎樣行動起來?黑格爾在《美學》裡說:“每個人都是一個整體,本身就是世界,每個人都是一個完滿的有生氣的人,而不是某種孤立的性格特徵的寓言式的抽象品。”是的,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人都不是單獨的個體,而是屬於一個整體,一個世界。我們這些有思想而完滿有生命的人,一旦集結起來,團結起來,就可以形成凌霄高山、萬里長城,完全可以戰勝任何艱難險阻和瘟疫邪惡!


此時,我的眼前聳立起巍峨的黃鶴樓、岳陽樓,奔湧著浩蕩的洞庭波、長江浪。長沙連武漢,湘江接長江,數千年來,湘楚兒女,彼此守望,患難與共,楚韻湘風,承接古今。當下儘管隔離病毒,但絕隔不斷友愛和援助。我知道,在關鍵時刻,湖南省已先後派出多批醫生護士奔赴武漢,戰鬥在抗擊疫情的最前線;我看見長沙三一重工的巨大推土機,一輛一輛轟轟隆隆開進火神山、雷神山建設工地;我知道長沙縣的華天酒店,精心做出適合湖北人口味的飯菜,送到滯留在長沙隔離的武漢兄弟姐妹面前;我看見長沙的民警、醫務人員拉起“湘鄂一家親”的橫幅,用大巴車將解除醫學觀察的武漢赴日研學遊團隊的19名同學護送回家。這一樁樁兩湖人民互幫互助的行動,讓我感動不已。災難是一面鏡子,可以照見脆弱、悲痛、恐慌、焦慮、憤怒、堅定、豁達、勇敢和不屈的靈魂。作為一個作家,我有責任用理性和激情的詩篇,莊嚴和戰鬥的歌聲,去鑄造必勝的信念和意志,驅散心頭的寒冷和陰雲,築起人們內心深處的堅固防線。有思而動,我決定拿起手中的筆,來助陣在前線奮戰的所有抗疫勇士和投入防控馳援的千軍萬馬,為武漢加油!為中國加油!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天

突發的疫情把大地冰封

你我的心變得悽楚沉重

你我的血在沸騰奔湧

腳步要踏碎堅冰前進

意志要築起堅守的長城

……


歌詞初稿寫出來了,我的心情異常激動。我係上圍巾,推門走出屋子,我又走到了庭院前的山塘邊。頭上的月光瀉滿一地,寒風穿過樹枝葉間,在我身邊嘶鳴,把一縷縷冰冷塞進我的脖頸和袖口。屋後的山嶺露出朦朧的影子,像一堆堆烏雲簇擁著朝我走近,點點繁星墜落在山塘的水中,隨著漣漪盪漾時隱時現。


這是一個異常寧靜的天地。面對黑夜,仰望星空,我大聲朗誦自己寫的歌詞,我要讓聲音飛出山衝,穿過夜空,飛向抗疫前線,讓每一個字都化作抗疫前線衝鋒的足音和凱旋的音符。我把電話打給遠在北京的作曲朋友,他睡意朦朧地聽完我的歌詞,激動地說:“今晚我就寫出來,明天早上我唱給你聽。”


一夜不眠,我在等待黎明。


望著窗外越來越深的夜色,我在想象這首歌的旋律應當是怎樣的深沉、激揚和充滿信心光明!


東方露出了魚肚白,瀰漫在山塘和山嶺樹枝上的乳色晨霧漸漸散去。晨曦用金黃的色彩勾畫出清新溼潤美麗山野的輪廓。


一切都如此聖潔嫵媚,一切都這般如詩如畫。這裡是美的天堂,桃源仙境,是孕育詩歌和夢想的芬芳土地。


我站在山塘邊,望著東方的日出,我在發問:老天啊,什麼時候還我們澄明世界一片寧靜?我扶著籬笆面對田野,我在發問:大地啊,什麼時候給我們送回豐收日子甜美的歌聲?


在枝頭鳥兒的啁啾聲中,手機響了。我在陽光的溫暖裡站立著,傾聽來自北京那位男聲的深情、激昂的清唱。我的心在激烈地跳動,我感覺自己就是在防疫第一線衝鋒的戰士。這我才懂得時間的速度、山水的距離、感情的熾烈、團結的力量、意志的堅定對於生命價值和人民利益的真正意義。


我激動的眼淚流進了自己的心中。是因為這首歌,它帶著我的期待、祈願、祝福,就要飛向遠方,去告訴我們共同愛戀和嚮往的藍天晴空、樓臺明月、大海風帆、碧樹芳草和漫漫歲月。


嚴冬就要過去,春暖花開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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