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強文學作品欣賞: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

我們幾乎是在不知不覺地愛自己的父母,因為這種愛像人的活著一樣自然,只有到了最後分別的時刻才能看到這種感情的根扎得多深。——莫泊桑

“那是我小時侯

常坐在父親肩頭

父親是兒那登天的梯

父親是那拉車的牛

忘不了粗茶淡飯將我養大

忘不了一聲長嘆半壺老酒……”

張強文學作品欣賞:我的父親

每每聽到這首《父親》,我的內心總會掀起狂風巨浪,久久不能平靜。

父親在七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么,兄長姐姐們都喊他“老六”。

父親的童年是悽苦的。八個月大時我奶奶因患乳腺癌去世,十歲時我爺爺也撒手人寰,父親自此成了沒爹沒孃的人。

父母親不在了,家也不再像個家。

我大伯那時侯正在抗美援朝,家裡還剩下五個兄弟,剛出嫁的大姑放不下六個弟弟只得回來操持家務,承擔起做大姐的責任。

聽我大姑說,最難過的是每天的傍晚,夕陽西下,土牆跟一溜排坐著五六個小光頭,都穿著嘟嘟囔囔的破棉衣棉襖,臘月寒冬,沒有棉鞋穿,有的還露著腳丫子。大姑是個要強的人,一夜夜的不睡覺硬是趕做了五六雙棉鞋,五個兄弟都穿上了新棉鞋。

後來,我大伯轉業到了重慶,家裡的兄弟也都長成了十幾二十幾歲的小夥子。為了都能夠活下去,兄弟姐妹商議,請來家裡的長輩研究計策。最終大家商定三個哥哥每人帶一個弟弟生活,負擔弟弟們直至成家立業為止。我四伯隨大伯去了重慶,五伯由三伯帶去了糧站,我父親最小,就跟著二伯在老家當了農民。

父親23歲時結了婚,與我二伯兄弟倆分了家。父親分得一間半的房子,一個小面桌和三個粗瓷大碗。一間半房子一大間是臥室,半間是廚房。我和妹妹弟弟相繼出世,雖然生活清貧,但有三個小娃娃,父親每天都過得很知足。

天有不測風雲。1978年夏天天氣大旱,小村莊只有二姑家門前的水塘還剩個小水窪。父親母親都要在生產隊上工,七歲的弟弟小震就託付給我大姑照看。大姑家餵了幾隻鵝,往日裡大姑常常帶著小震去刷塑料布。

一天中午,驕陽似火,大姑正在給小震煎雞蛋,就聽見隔壁的成全二大爺急促地喊叫“成芳,小震掉水裡了……”。大姑趕忙丟下鍋鏟朝水塘跑去。等大姑跑到水塘邊,可憐的小震已經沒有呼吸。父親腳上長了雞眼,前幾天剛做了挖雞眼的手術,臥床不能動彈,聽到小震淹死的噩耗,由二個人架著朝水塘邊挪去。

痛失愛子,給父親的打擊是致命的。一間半房子留下了小震太多的回憶,父母親整日以淚洗面。老房子也不能也不想再住了,一看到一間半的房子不用進家門都想小震想得利害。父親要另外擇地蓋新房。可吃飯靠工分,窮得叮噹響到哪弄錢蓋房子呢?父親跑到大隊,求大隊長給想想辦法。大隊長知道父親的不幸遭遇答應幫忙。可大隊裡也沒有餘錢,大隊長就帶著父親到其他的幾個生產隊去借。其他生產隊你十塊他二十地湊,總算湊齊了買材料的錢。可請茅匠的工錢還需要一大筆錢,仍然沒有著落。父親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大隊長就給父親做擔保,茅匠領班才勉強答應幫父親蓋。很快,四間茴草屋蓋成了。因為沒錢廚房沒能蓋起來,只能在牆旮旯裡搭個泥臺子架上鍋做飯。

張強文學作品欣賞:我的父親

記得那年正趕上梅雨季節,連陰雨很多天,新收的白麥都出芽生黴不能食用了,做飯燒火也沒了乾柴。做一頓飯都要我和妹妹用扇子不停地扇著溼草,弄得一頭一臉落滿了灰。鄰居陳大媽看到我們一家人的窘迫生活,隔三差五地一盆麵粉一梱乾柴地送,接濟我家。父親看陳大媽來送麵粉,不停地說著謝謝的話,從口袋裡顫顫微微地掏出大鐵橋香菸一個勁地挮。父親說不出“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話,他卻將別人的幫助銘記在心裡。多年以後,經常唸叨陳大媽的好。

搬了新家後,1979年9月父親又喜得次子祥國。父親的心情才稍微從想念小震的思想中緩過神來。父親腳上長了幾個雞眼,走起路來都有些吃力,幹農活是吃不消了。十一屆三中全會後農村實行了包產到組,大隊為了照顧父親,讓父親在大隊機米場給社員機米,活相對輕鬆一些。又過了幾年,農村實行了包產到戶生產承包責任制。父親除了繼續在米場幹,自家責任田裡不得不做一些犁田耙地的農活。

光陰荏苒。很快我就讀了初三,中考預選考試我就落選了,父親希望我能跳出農門的願望破滅了。父親不甘心我接他的班,張羅著託人讓我復讀。父親說他這一生最大的遺憾是沒有讀過書,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弟兄多家裡窮,能活命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哪還奢望讀書呢。

我復讀了一年,最終還是名落孫山。回家種地再所難免,父親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個夏天。

秋收時我已經成了種田的好把式,一個晚上架牛能犁上二畝地。別人看著我犁田很賣勁,就對父親說祥志這小子能幹了,你快享福了。父親總是嘿嘿地笑。晚飯時,父親喝了幾杯燒酒後,批鬥總會升級,父親拿誰誰家的孩子考上高中,某某家的孩子考上中專了說給我聽,我象個小偷被捉住似的無地自容。

父親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又落農門,決定去找我的幾個伯伯想想法子。幾個伯伯一開始託詞說沒辦法安排,父親就接二連三地往縣城跑。酒桌上拼命喝酒,酒醉了就裝著耍酒瘋,半夜三更還要上街吃燒烤,幾個伯伯帶著父親滿大街的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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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了幾次下來,伯伯們也被父親纏得脫不開身,只好答應幫這個忙。第二年三月份,我被安排到糧站做助徵工作。

臨行前上車,父親遞過行李,叮囑我說:“以後在外面你自己就是主了。”聽到這句話我的鼻子瞬間酸酸的,眼淚情不自禁地掉了下來。平時我厭煩父親的嘮叨,可真的要離開了又有種種不捨。

走上工作崗位,書到用時方恨少,我才知道父親良苦用心。我努力著,爭取不讓父親失望。自學高中課程,參加函大學習,取得了大專文憑。四十歲時還考取了會計師職稱。

兒子的每一個小進步都洋溢在父親的臉上。

不行春風,哪有秋雨,是父親常掛在嘴邊的話。

父親留守老家,又是弟兄中排行老小,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父親樣樣得操心,老親要維繫,新親也得走動。親戚朋友有事情都會送信到我家,父親有時沒錢行禮到處借錢也要到個場。

父親說人情大似債,給人捧場就是給自己捧場。

父親的人緣好,喜歡熱鬧,要是親戚朋友來家裡玩,父親肯定要留人家吃個飯。吃飯便要喝酒,不喝得客人醉熏熏的走路父親總感覺慢怠了人家。父親在堂屋陪著客人聊天,嘴卻一個勁地催著母親,快些上菜。母親在廚房急得團團轉。

等送走了客人,父親肯定要跟母親吵架,父親嫌母親不識大體,丟了他的面子待不出人。母親總是抱怨,沒有菜拿什麼做呢,你就知道坐在堂屋裡嚷嚷。

從我記事起,這樣的場景多次出現,我是在父母的吵架聲中長大的。父親晚年時,也變得勤快起來了,也知道做一些家務事給母親替替輕。有一次,父親對我說,我跟你媽吵了一輩子嘴,你媽跟我一輩子沒享幾天福,吃了不少苦。父親說著這些話時有種禪悟的感覺。

我結婚的那晚,父親整整喝了一夜的酒,喝多了,父親一個勁地往我奶奶的墳上跑,說要陪我奶奶說說話,長這麼大還不知道媽媽長什麼樣子。

父親在月夜裡大聲的吶喊“媽呀,小六子也娶兒媳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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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發自肺腑的吶喊聲久久迴響在小山村的夜空,箇中酸甜苦辣只有父親最能體會。

2003年糧食流通體制改革,我主動下崗外出上海打工。沒有一技之長,找不到穩定的工作,只能做操作工維持生活。

父親有一次去重慶探親路過上海,我帶父親去逛逛外灘,本想過隧道上東方明珠塔看看,不知道過隧道還要過路費,到隧道口才知道過一次一人60元,兩人120元。我和父親都嫌貴,退了回來。父親喃喃地說太貴了,沒什麼好看的,站這邊看不是也不錯嘛。我摸了摸口袋錢也不多,只得悻悻折回頭。

走出隧道口,外灘的路上幾家照相館爭著拉生意,父親耐不過人家的遊說,說照張相吧。我因為掏不出過隧道的錢有些拗怒。隨口說了句照什麼相,語氣生硬地頂撞父親。走了幾步,又有一家照相館,我改變了主意,拉著父親20塊錢照了一張合影。

父親已經走了十年了,每次看到這張合影,我的內心就象打翻了五味瓶,照一張照片我都捨不得,都怪做兒子的無能。

現在想想當初就該多照幾張,現在想補照也沒機會了。人世間最大的遺憾便是子欲養而親不待。

2008年的一天,弟弟打來電話說父親因為腦出血住院,我一邊安慰弟弟,一邊埋怨起父親來,就知道喝酒,身體都不要了。殊不知大兒子的工作生活陷入困境,小兒子尚未成家,父親心情槽糕到了極點,我卻一點沒有體會。

現在想想父親的死與我有很大的關係,我的坎坷境遇影響著父親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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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子莫若父,兒子是父親最大的牽掛。本來就愛喝酒的父親自此更加嗜酒如命。過了幾年,兒子們的生活漸漸地步入正軌,父親的心情也變好了起來。得了高血壓病後也戒了酒,生活又恢復了朝氣蓬勃的生氣。

2011年,母親來縣城幫我照看女兒。她總是不放心父親在老家的生活,隔三差五就要鬧著回去。母親擔心父親白天打牌,晚上看電視到深更半夜,白天睡懶覺,生活不規律總會對身體不好。

果不其然,2011年剛過完春節,農曆正月十一晚上,已經十點半了,我正準備上床睡覺,妹妹打來電話說父親的病又犯了,要立即回老家。等我們趕到24公里外的老家,父親躺在小床上已經不能說話了。看見我們兄妹三人進門,父親的眼睛頓時溼潤了,一滴豆粒大的淚水滾落下來。經過一番搶救還是沒有能挽回父親的生命。

父親走了,享年64歲。

聽鄰居們說,父親臨走的那天下午,特意在村子裡走了一圈,每家每戶都進去坐了一會,冥冥之中好象是在跟鄉親們道別。

父親是捨不得生他養他的村莊,捨不得可愛可親的父老鄉親,捨不得視若珍寶的他的兒女。

妹妹經常問我,爸爸走了,你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呀,你不想他嗎?我緘默著。我又何嘗不想!

有幾次在大街上看見穿著掉了色的藍卡布上衣、戴著鴨舍帽的背影,我不由自主地跑前幾步,正準備叫爸爸的時侯,那張回著頭面帶驚愕的臉,令我尷尬地佇立在原地許久許久。

父親已經走了整整十年,多少次衝動想動筆寫一寫父親,可總是開個頭就寫不下去了。

父愛如山,今夜無眠。借用這些滾燙的文字獻給我平凡的爸爸,如他一樣天下所有偉大的父親。

作於2020年3月5日2點2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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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強,安徽定遠人,中國詩歌網認證詩人,定遠作家協會會員。現從事財務審計工作。愛好文學,作品多發表於《商業會計》、《財務與會計》、《齊魯文學》、《時代作家》、《安徽詩歌》、《當代先鋒文學》、安徽人民廣播電臺、安徽經濟廣播電臺、《滁州日報》、《定遠文學》等媒體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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