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沉

新鄭路和隴海里的交叉口,向北不遠處隴海線鐵路東西橫臥在這裡,底下的涵洞早已被水淹沒。聽往來行人的呼喊,已經能沒過腰際。而向南也是一條鐵路,鐵路下的涵洞同樣沉在了水底。於是,眾多人往往返返,找不到出路,被困在了這個路口。轎車一字停在路旁,貨車也在這裡艱難地調轉車頭。進退維谷。互不相干的人就在這裡突然地交談了起來,互相感嘆和埋怨。可是誰與誰都互不相識。漆黑的街頭,大雨滴落的聲音,煥發著勃勃的生機。這是一番盛景。

……

傍晚時分,隴海里街頭傳來幾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引來許多人圍觀。似乎是變壓器爆炸了,周圍的燈火迅速熄滅。天空陰沉了一整日,空氣悶熱。夜幕悄悄降臨,涼風習習,陰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西飄動。黑雲壓城,天空愈發地陰沉,山雨欲來風滿樓,夜比往日來得都要早。

大雨來了。我被困在宛若秋涼的黑暗街道上。

約莫兩個小時後,雨勢漸小。

我捲起褲腿,赤著腳在大街上找了輛摩拜單車騎著回家。從新鄭路向南,必須遊過涵洞。順著下坡路前進,水位越來越高,能淹過大腿。水下是未知的,給人的憂慮和恐懼非常真切。我總擔心會飄來一把刀子,切掉我的腳趾,不由得汗毛豎起。

紅綠燈透過雨幕散發著柔和的光。紫荊山路和航海路交叉口一片汪洋,這裡地勢遠比涵洞高,然而水卻更深。向西的路上擱淺了一輛車,由此向後堵了兩條車隊。汽車紅色的尾燈在雨夜裡散發著妖異的暗光,映照在黢黑渾濁的水面上,相互輝映,宛如另外一個世界恐怖的霓虹。

車隊在水裡一動不動,像是浮在海面上瀕死的龍。路口東西向被堵的水洩不通,此處卻分明看到水在車輛頭尾相銜處湧動。我沿著非機動車道一路向南,整條腿都沉在水下吃力的蹬車。許多電車、自行車都在這裡爭先恐後地向前,毋寧說是激發了逃離魔窟的勇氣。然而,魔窟在人的內心深處,住著醜與惡。

非機動車道的狹小讓人們感到壓抑,感到焦躁。我想在一處沒有隔離欄的地方逃向大路,卻被一個站在那裡的老人制止了。車輪似乎碰到了一個臺階。緊接著,一輛電動車飛速從我身旁掠過,然後跌入了水裡。這裡有一個隔離機動車道和非機動車道的低矮花壇,只有一個臺階高。老人沐雨站在這裡,由於周圍嘈雜喧鬧,幾乎沒有人能聽得到她的聲音。

許多人站在商鋪門前的廊簷下避雨,莫如說是在海中央的孤島上望洋興嘆。回家路上的鄉愁更多了一股迫切,是遠勝於久居他鄉的。

一個女子雙手提著長裙迎面走來,動作緩慢,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穿過車子間的縫隙,裙子下襬飄在水面上,隨著水流不停擺動,雨水已經將她的長髮打溼。風吹過,她打了個冷噤。

一輛汽車從南面猛地衝進深水裡,水面激起一層又一層波浪。女子被水浪衝擊了一個踉蹌。在這個瞬間,我覺得她像一隻輕盈點過水麵的蜻蜓。在這雨夜裡,我彷彿看到濡溼了翅膀的蝶群圍在她身旁翩翩起舞,搖搖欲墜。女子潔白的肌膚在夜色裡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相對於對赤裸肢體的追求,我覺得女人提起裙子走路的動作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女人的柔弱是她們與生俱來的美,然而外貌是一種罪惡。

時間也是罪惡的,老醜的姿態在人的身上爬滿山壁的褶皺,卻從沒有人以對古老偉奇山巒的敬畏來對待這種殘酷的老態。從表象來看,人們坦然、赤誠得面對生活。就如同女人穿短褲以為追求維納斯的斷臂。然而,陰暗存在於每一個人心中。

紫辰路與紫東路交叉口沒有幸免於難,京廣線下的涵洞更不消說。那是去往學校的必經之路,我並沒有向那邊去。公交車敞開車門列隊停在路旁,車廂內一片黢黑,司機師傅不知去了何處,有的車上空無一人,有的車上還有幾個乘客在等待著雨停。

這是八月三號晚上我在路上看到的一些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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