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齋·無相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爺爺
“今天早上吃什麼？”
“喏，下的麵條。”
“啊——又是麵條啊？”我打著哈欠，瞅了一眼桌上的小碗。爺爺已經坐在沙發上看起了報紙，聽到我的嘀咕，他挪了挪老花鏡：“怎麼，不想吃了嗎？”
我朝爺爺做了個鬼臉，他知道我的心意，又安心看起了報紙。每天早上的一碗麵，已經是成了我和爺爺之間的習慣，那碗普通的素面，算不上美食，卻溫暖了我的胃，提供給我一天中最初的營養。
在記憶中，爺爺是把我帶大的人，而爺爺做的那一碗碗飄香的素面，不知承載了多少我們之間的美好回憶。
在我三四歲的時候，爺爺還住在老家，媽媽時常帶我回去看望爺爺。每次爺爺聽說我要來，總是給我煮一碗雞蛋素面，一根根挑著餵我吃。
那清淡顏色的背後，是爺爺對我的愛意和關心。
六歲時，有一天我在同學家玩的忘了時間，回家時爸爸媽媽為了懲罰我，不讓我吃晚飯，一怒之下還把家裡所有的零食都扔進了垃圾桶。晚上我忍受不住飢餓，躲在房裡悄悄啜泣。那時也是爺爺悄悄打開房門，端著一碗清湯素面走進來，小聲地示意我吃下去。幼小的我立刻破涕為笑，吸溜著鼻涕美滋滋地吃起面來。
十五歲，我揹負著中考的壓力，在那無數個寒風從窗戶縫中吹進來的夜晚，又是爺爺那一碗碗熱騰騰的素面溫暖了我疲倦困頓的身體。
儘管如此，當初的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特別，平凡生活中的一碗麵而已，小到任何人都可以把它忽略。直到十六歲那一年，我才發覺，爺爺的素面一直在我生命中扮演著重要角色，陪伴我成長，也充實了我與爺爺之間的回憶。
爺爺那三個月總是喊胃疼，身體消瘦得厲害，還常常有乏力感，但也只是去藥店買了點藥吃。那些日子，爺爺照樣為我們做飯，時不時下樓轉悠。
只不過，他花了更多的時間靠在沙發上玩手機的棋牌遊戲，面色隱忍；買菜時他的步伐不再那麼穩重快速，反而總是落在奶奶後面。我們都注意到了爺爺的健康狀況有所下降，但誰也沒多想，認為只是簡單的持續性胃痛造成的，吃點藥會好的。
誰也沒有想太多。
爺爺深受疼痛折磨，他也許也發現了自己身體每況愈下，於是預約了一個胃鏡，一個月後去大醫院檢查。我清楚地記得去醫院的前一天，那天沒有太陽，風颳得厲害，中午家裡只有我和爺爺，爺爺問我吃什麼。
“還是老樣子，一碗素面，多放水，加雞蛋，不要蔥!”
麵湯上泛著金黃的油，一個白嫩嫩的雞蛋攤在麵條上。那碗素面我吃得可香了，但我怎麼也不會想到，那是我吃的，爺爺做的最後一碗素面。
爺爺住院“檢查”了十多天，我每天問爸爸爺爺的檢查結果，但答案總是“再等幾天才知道”。爺爺在醫院待的時間越長，越是讓我有隱隱的不安感。如果只是檢查，何必一定要住在醫院呢……但我沒有多問。
又過了幾天，爸爸告訴我，爺爺的情況有點糟糕，他胃裡長了瘤。
“長了瘤做手術就好了吧。”我心裡咯噔一下，有一個詞浮現在我心中，但我無法把這兩者結合起來。
“不，他的瘤很大了，惡性，做手術不行。”爸爸低沉的聲音響起。
“那……怎麼行，那些長了瘤的病人不是割掉就好了嘛，不做手術怎麼行！”我的聲音大起來，我迫切想聽到爸爸的回應，但接下來是沉默，虛無的沉默。
我懂了，惡性腫瘤就是癌。
爺爺已經是胃癌晚期了，住進了醫院。這個結果毫無徵兆，像雷雨一樣襲來，摧毀著，並打擊著我們家庭裡的每一個人。而爺爺，是心理防線最先崩塌的那個人。聽奶奶說，我去看望爺爺的當晚，爺爺聽說我要來，旋即落下了淚水，可是在我印象中，一向堅強樂觀的爺爺從沒流過眼淚。
自那以後，患病的爺爺再沒為我做過素面。
再後來，隨著時間無情的碾壓和反反覆覆的化療，爺爺最終還是倒下了。他不停地嘔吐，頭昏，整天整天躺在床上，醫院給出的結果是腫瘤轉移到腦袋裡去了，壓迫神經，這也導致後來爺爺在病床上無法動彈也不能說話。
每次去看望爺爺，摸著他冰涼的手，我都可以感受到他一點點消耗掉的生命力，畢竟裡面流動的不是血而是藥物啊。他微微顫抖的嘴唇，吐不出一字一句，最後卻只能發出“啊…啊…唉”的聲音。
每次，我都能看到他的掙扎和絕望，但我卻無力迴天，爺爺可以為我做很多，但在病魔面前，我卻不能為爺爺做什麼……
誰都知道結果，但爺爺才是那個要直面它的人，所以爺爺他會恐懼。可是我無法像小時候他平復我的恐懼一樣，平復他的恐懼。
爺爺在醫院的日子裡，我學會了自己做素面，後來投稿的文章也有了回應，報酬雖然只有十元，但我記得曾經對爺爺說過，他會活到我掙錢給他花的時候。當晚，我趕去醫院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爺爺。
“爺爺，我掙了十元，真的是自己親手掙的哦，爺爺你看，我可以掙錢給你花了!爺爺，我也會做素面了，味道不錯哦，你以後一定要嚐嚐啊。”
但是，爺爺慘白的臉上再也沒有出現笑容，他疲倦費力地眨眨眼，那無神的眼珠左右晃了晃，終於又閉上了。爸爸說，他今天疼了很久，爺爺他太累了。
我不知道他聽到沒有，其實這種場景我早就想到過了，攥著十元錢的我站在爺爺床頭，想象著他平常爽朗的笑聲，心裡說不出的難過。要是以往，在我難過的時候，爺爺一定會做一桌美食安慰我的。
現在，他做不到了。
“老闆，來一碗素面吧，水多放一點，加個雞蛋，不要蔥!”
“好嘞!”
一碗冒著熱氣的素面端上來，我挑起一根放在嘴裡，卻總感覺差點味道。我心裡明白，沒人能做出爺爺的那種能夠溫暖到我心底的味道。
如果可以，我好想再吃一碗爺爺的素面啊!
無論您漂泊到何處
這裡都是您的靈魂樹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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