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市詩羽閣 . 藝韻論札一一
《詩藝中，象徵的言外之義最具有豐富性》（現代詩技藝淺談之三）文/玄魚
相對而言，作為象徵技法的詩藝，除了單詞性的簡單象徵，其他的段落結構性象徵手法，尤其整篇詩章類象徵，無不是源於作者人文學識的深厚深澱。
《空城記》彭一田
他劃一根火柴
又接上一根火柴，暗黑裡
他劃完了全部火柴
要將自己點燃。他只有一根火柴
半截蠟燭，他是這半截
隨時會滅的蠟燭
天卻沒有亮。
天是不會被火柴劃亮的
星星也不會因火柴燃燒而發亮。
他只好隔離人群
和城市，當落葉無處藏匿
他就果斷刪除了人間。
2020.2.8
這是老詩骨彭一田先生的一首象徵詩。凝鍊且略具誇張詩藝，手法嫻熟老到。隱喻了李文亮醫生類型的靈魂悲壯經歷，並輻射至一種普羅米修斯式的拯救生命之渴望光明的象徵意義。結尾段“他只好隔離人群/和城市……他就果斷刪除了人間”，乃為誇張性的主客反置手法，本意是“他”被感染而隔離，甚至他的生命不幸被人間刪除……
繆克構象徵詩二首
▍遠和近
我聽見了她
往深處去，靠近我
拍打我
一年一年的光景
十年，一夢“
我靠近她
拍打她
一夢一夢的流水
2007
一首象徵光陰如梭，韶華易逝的短詩。擬人的喻體“她”象徵了時間或生命發展的規律。看來似乎此詩含義明白，象徵也因“光景”與”十年，一夢”而清晰凸顯。但妙就妙在短詩的上下兩段，第一段是”她”靠近而“拍打我”，第二段說的是經歷了一個兩個以上的“十年，一夢”，從而能夠我主客次“拍打她”，然而拍打的卻是“一夢一夢的流水”。象徵之義“光陰如梭，韶華易逝”的滄桑慨嘆，叩動著人們思諸……
▍年 輪
稻葉笛總在故園脆脆地響
只聽得那夕陽沉沒明月升起
（稻葉笛象徵著田園歲月）
飛鳥銜盡最後的穀穗
母親從荒涼的屋後走到啼血的山頭
（荒涼屋後，象徵貧困生活。啼血山頭，象徵日出或者艱難中的希望）
那一夜，小河奔流入海不復返
（沒有小河能復返，這象徵曾經的一成不變）
少年人沉默著早生華髮
青壯年單臂划槳偷偷拭淚
老年人手執柺杖走到清明
稻葉笛總在異鄉嗚嗚地響
（此處稻葉笛，又成了鄉愁的象徵）
河流凝固成街道已不止一條
傾盆流星雨化作滿城之燈火
高架路飛馳簌簌子彈載我
這一夜，濤聲依舊不問離愁
少年人走著走著駝了背
（駝背在此象徵進入老年。或僅指體弱）
青壯年眼已昏花，走近了細瞧
老年人在清明
接受另一茬祭拜
（象徵祖輩死亡）
《想 念》
它會使一個人飽滿起來，
成為麥穗和葡萄。
（此二句用比喻來象徵人的濃 鬱情思）
就像蘆葦灌滿了風。
在星群之中
我不以光芒的大小辨認你。
遠山微雲惟有你
（光芒大小象徵能量氣場大小。遠山微雲象徵清醒、寂靜）
最清醒和寂靜。
我為你擺放
煙波浩渺、湖岸和島嶼。
可供迷途。
◆歲末
江湖，不論深淺
（象徵社會上各種關係網以及事物之所以存亡的本質之內與之外的複雜性）
一眼望去，都在一個平面上
靜時摘下星月，動時洗滌陽光
眼角紋，不論長短
納下的風雨，都紛紛在歲末
從體內捧出鐘聲
（此段落為結構性象徵，眼角紋是閱歷，所包含的風雨是坎坷，鐘聲是祈禱祝福）
雖然，作為隱喻裡面的象徵技法，是現代詩的重要詩藝，然而就如西方意象派創始者龐德，是從古代的中國唐詩得到啟迪，在唐詩中也有一些具備了象徵意義的佳作，倒如柳宗元／江雪：“千山烏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此詩向讀者展示的，是這樣一些內容：天地之間是如此純潔而寂靜，一塵不染，萬籟無聲；漁翁的生活是如此清高，漁翁的性格是如此孤傲。其實，這正是柳宗元由於厭倦當時那個一天天在走下坡路的唐代社會而創造出來的一個幻想境界，顯得虛無縹緲，遠離塵世。為了突出主要的描寫對象，詩人著力去描寫它的反饋景，而且使這個背景儘量廣大寥廓，幾乎到了浩瀚無邊。詩人用“千山”、“萬徑”這兩個詞，目的是為了給後面兩句的“孤舟和獨釣的畫面作陪襯。從而製造出這首象徵性超群的千古絕唱。另外如“天階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象徵了初春天氣等等，不一而足。尤其是宋代宋明理學盛行，致使大多數宋詩充滿理趣。其中更不乏象徵意味的佳作。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象徵著認識事圽的多種多樣角度與方法。“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則象徵了厚積薄發的因果關係。
現代文學的重要流派象徵主義，從十九世紀中葉誕生在法國，以至於象徵派詩歌成為了西方現代詩發軔。而法國波德萊爾是現代派詩歌的先驅,並被奉為象徵主義文學的鼻祖。 他的代表作《惡之花》描寫了法國彼時的前工業時代，所帶來的種種社會弊端。採用的就是象徵意義豐富的現代派詩藝。
1、別人看我喝著最低劣的燒酒，我卻在風中行走。
2、麥田裡金黃，一群烏鴉驚叫著飛過天。
3、我瞭解你完美面具下隱藏的一切/是什麼讓你成為你
4、通過粉飾，我會掘出一個地獄。
5、就把這一滴像貓眼石碎片一樣/閃著紅光的蒼白眼淚收進手掌/放進遠離太陽眼晴的他的心裡
6、泥濘的大道，以為不值錢的淚能洗濁。
波德萊爾的這些精彩意象中，無不是充盈著豐富的象徵意義。象徵派詩藝對許多現代詩人產生了較大影響，著名的如美國愛倫.坡、英國艾略特、法國瓦雷裡、美國的弗羅斯特等。而瓦雷裡之後能執法國象徵主義詩歌之牛耳，以至於竟在被評選榮獲諾貝爾獎前夕不幸去逝。他的代表作之一《海濱墓園》是如此意與象清新融合，一發表就震動了整個法國了。讓我們欣賞第一部分：
1
這片平靜的房頂上有白鴿蕩
漾。
（隱喻平靜海面上零星浪花）
它透過鬆林和墳叢，悸動而閃亮。
〈實際是詩人“透過鬆林和墳叢”看到了浪花悸動而閃亮。就有了歷
史的縱深感。）
公正的“中午“在那裡用火焰織成
（“中午”概念反過來象徵太陽丿
大海，大海啊永遠在重新開始
多好的酬勞啊.經過了一番深思
終得以放眼遠眺神明的寧靜！
（表達了詩人辛勞之後的平靜之心如白鴿在如同無邊房頂的大海上翱翔，靜觀心靈收穫，喜悅如悸動而閃亮的波紋，返顧內心如神明一樣的純粹，從此心靈會走上新的探索之路，這是多好的酬勞啊！並且幸勞之心又如同會重生的大海……這裡，有蒼老與新生的辯證交匯，一體二態，雙重感受。）
由此可見象徵派的深邃詩藝確實不同一般。以下是《海濱墓園》一詩的序：
序說
在墓園狂歡，大唱知性的贊
歌。純粹的心靈洞明一切虛相
之欺偽，為洞明、為純粹而豪
邁。面對叢叢墓碑作厚重而又
超逸之思，明知虛誕而聊且
弄虛誕，心靈之純粹不因此而
雜亂。
所以《海濱墓園》是記錄認識變遷與昇華的知性詩，從肯定到否定再到解脫而另闢一境充滿了心靈的辯證法。有肯定，否定才能有力。有了從肯定到否定之過程，解脫而另闢一境才必然。
象徵主義詩歌大多能具備了豐富的知性風格，充滿人性智慧在認知過程中的無數閃光點。而常被人提及的美國詩人弗羅斯特也有一首《林中的路》通過意象闡述了富有哲思的詩意：
沒有走的路
路到黃林分成兩條
一個人只能走一條
佇立林中我多躑躅
極目望眼前這條路
曲折通到一片灌木
走另一條同樣美麗
選定這條也有理由
這條路草深人跡稀
要就其它外貌來說
兩條路卻相差無幾
此刻落葉下兩條路
都清新還沒人行走，
想把第一條暫留著
誰知這條路連蹊經，
我不轉回再走原路……
我將帶著內心悔鬱，
向幾代後行人傾訴：
林中我遇到兩條路
卻選擇來往稀少的
導致了遭遇大不同！
象徵的定義可以粗略地說成是某種東西的含義大於其本身。例如《林中的路》寫的是一個人在樹林中遇到兩條可供選擇的道路。他很想把兩條路都走一下。決定先試探其中一條，然後回來再走另一條。不過他也知道回頭再走第二條路大概不可能。但在最後一個詩節裡，我們看到詩人所談的已不只是關於樹林中歧路的選擇，因為這一選擇本身，相對說，是不很重要的，但這一選擇將大大影響作者的境遇，而且他將在多年之後以無法忘了這一選擇。我們必須把這次道路的選擇解釋為生活中各種選擇的象
徵：有人生閱歷者對此心知肚明。
意象、比喻和象徵相互滲透，有時很難分辨。但是，一般說，多數意象意味著它說什麼就是什麼；比喻意味著並非它所說
的其他意象，象徵則意味著它所說的含義超過它所說的本意。例如當談到《林中的路》第一性的詩意感性，看到的就是對休中的各種描寫（意象）。而我們談此詩的知性意義，就會說到它的象徵性。象徵分局部與整體的不同類型，局部則分單個意象和情節意象（段落），而整體象徵即整首詩是一個象徵體，如《林中的路》。思想性與藝術性乃詩人不可或缺的品質，象徵尤其是詩人學養深厚積澱的精邃結晶。所以意象或比喻，大多詩中皆有；而象徵尤其整體象徵的深邃，則常可遇不可求。象徵，也具有一定模糊性，有許多往往是後來讀者的引伸和闡發另闢新境。
卞之琳是中國現代詩歌史上最受法國象徵主義詩歌影響者。他的整體象徵詩藝應該是超越了聞一多、戴望舒。《斷章》是卞之琳最著名的詩“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表達了世事難料，諸事往往互相包涵，彼此內因相聯，或曰：更有因果法則構成世事萬象。
寺山修司象徵詩選
1935——1983日本詩人導演，被譽為銀幕詩人。
1967年創辦實驗劇團，巧妙地運用肉體，影像，音樂和詩的語言，革新了小劇場的表演美學。
著名詩集有《寺山修司少女詩集》。應該說他的大多詩作，已帶有明顯的後現代風格，但這不影響他對象徵詩藝的精妙運用。
《最短的抒情詩》
眼淚
是人類自己做出來的
最小的
海
〈淚與海互相象徵對方：最小時海和最大的淚）
在月夜的海上
放了一張信紙上去
被月亮的光線照耀
信紙會
變成藍色嗎
人們稱之為魚的
都是誰的信紙
《雨傘》
今天，記住的歌（歌象徵心境丿
今天，唱起來了
一曲唱完
就完全忘記了
打開舊小雨傘
（雨傘，象徵媒介通道）
走去扔掉忘記的歌
看了一會兒河流
（河流，象徵值得進入的回憶）
下雨的日子裡河流很寂寞
忘記的歌也有些寂寞
（晦雨中，回憶扣心境均寂寞了。常析《雨傘》，此詩具有穿插轉換的特點：
打傘意象引出象徵：心境如同唱一首歌。第二段轉換到河流意象產生的象徵一一回憶，並且歌曲也變成了意象。最後一段的兩句是詩的核心，甚至也是這首詩的詩眼：寂寞。
《愛》
你的
一根黑髮
成了地平線
（誇張的隱喻，引伸象徵了不一般的愛）
《貓的字典》
貓 有鬍子的女孩
貓 黑夜的寶石詐騙師
貓 不解謎的名偵探
貓 擁有世上最小的兩個月亮
貓 藍鬍子公的第八個老婆
貓 沒有財產的快樂主義者
貓 多毛的懶惰妓女
貓 這個間諜，非常出色
（在並立意象中，近一半巧妙運用了象徵手法：女孩溫順。寶石眼珠的詐騙師象徵了狡黠。兩個月亮象徵眼光明亮。而寶石只是隱喻。第八個老婆象徵貓的一種媚騷。間諜象徵了貓也有點如狗狗的好奇惹事）
《某一天》
沒有母親的孩子 有書
沒有書的孩子 有海（海，自由）
沒有海的孩子 有旅行（開眼界）
沒有旅行的孩子 有戀愛（慰藉）
沒有戀愛的孩子 有什麼
向日葵開了
日落了（象徵不順境遇）
沒有戀愛的孩子 有什麼
（承上一句意象，更凸顯沒有戀愛的苦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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