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首行動——漢王朝的兩起刺殺元首案

=01=

兩千年前的漢帝國是個比現在的美帝不知威風多少倍的超級大國,在整個東亞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漢朝時的國際形勢是漢匈爭霸,一群小國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左一右兩個爹,為膝蓋屈向哪一邊而苦惱。漢朝與匈奴競爭的主賽場是西域。

漢帝國與匈奴暗中較勁,為了加強對西域諸國的控制,採取的手段就不會那麼溫情脈脈。比如,西域國家要送出他們的王子,名為留學深造,實為人質肉票。也有福利:漢匈兩國非常關心西域各國國王的幸福,經常安排“和親”,奉上公主當老婆,當然絕不是白送。

西域三十六國,比較重要的有樓蘭、烏孫、龜茲、大宛、于闐等,各自佔有沙漠中的一片或幾片綠洲。

漢武帝和匈奴打了幾場大仗,特別是漠北一役,打得匈奴元氣大傷,也奠定了漢帝國唯一超級大國的地位。所以到了漢武帝兒子漢昭帝當家的時候,匈奴已經和今天的俄國一樣,雖然竭力維持著老大的面子,但昔日的小弟們卻難免要意馬心猿了。

元鳳年間發生的傅介子殘殺樓蘭王一事,讓漢朝在西域的國際影響力急劇膨脹,達到巔峰。

樓蘭位於現在的羅布泊,樓蘭國王在漢匈雙方的壓力下,心情一直很壓抑,兩條大腿都擰不動,這道選擇題真是道送命題。

大漢使臣傅介子來到樓蘭的時候,樓蘭王大氣都不敢出,因為匈奴使臣前腳剛走,而且在匈奴人的威脅利誘下,他在境內殺害過漢朝使者。傅介子義正辭嚴地譴責了一番樓蘭王,然後,他幹了一件事——追上匈奴使者,把他們統統解決掉。

不過,傅介子並沒有心滿意足。這些小國都是牆頭草,傅介子認為這很不合理,全天下都必須在大漢王朝光輝正確的領導下。

他發現西域各國的國王都很平易近人,經常深入群眾,一點領導人該有的神秘感都沒有。於是,他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藉機幹掉不聽話的國王,換一個真心擁抱大漢文明的新國王。

當他再次來到樓蘭時,樓蘭王卻對他敬而遠之,傅介子只能乾瞪眼。 不過他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斬首行動——漢王朝的兩起刺殺元首案

樓蘭其實是個依賴商路的窮地方

傅介子假意離開樓蘭,一路上,他從兜裡掏出大把金銀珠寶,製造出悅耳的叮噹聲,同時充滿遺憾地對眼睛發直的樓蘭國翻譯說:這些本來是要賜給國王的,不知道國王是不是知道了,故意躲起來,真是高風亮節啊。

樓蘭王聽說後,一個鷂子翻身,翻身上馬,氣喘吁吁地出現在傅介子面前——當小弟,一是怕大哥的拳頭,二是貪圖大哥的錢袋子,從古至今都是如此。

傅介子和樓蘭王進行了深入友好的交流,雙方相談甚歡,酒足飯飽後,傅介子神神秘秘地說:我有一點私密的事,要單獨和您談談。

樓蘭王心旌搖盪,樂不可支地隨傅介子進入帳中,剛一進門,兩把閃著寒光的利刃一前一後穿胸而過,樓蘭王悶哼一聲,當場氣絕。

一個外國人,在他國的土地上,公然殺害他國領導人,這要放現在,絕對是全體樓蘭人的奇恥大辱。但在兩千年前,傅介子卻不慌不忙,守法嫻熟地割下樓蘭王的首級,對魂不附體的樓蘭人說:樓蘭王有罪,我是來執法的,你們應該推選在中原當人質的王子為王!

他還赤裸裸地威脅說:你們膽敢輕舉妄動,天兵一到,滅了你們!

於是,傅介子大搖大擺地走出樓蘭,當年的漢人,就是這麼牛氣沖天。

傅介子回到長安後,成了英雄,當上了義陽侯。他這種公然踐踏他國主權的行為,不但沒有受到批評,反而成了文人們歌頌兼嫉妒的楷模。那時候的國際法只信奉一條法則,那就是弱肉強食。這一點其實亙古未變,只不過當代人不喜歡光明正大的耍流氓,非要蒙上一層正義的外衣。

傅介子的成功並不是可以輕鬆複製的,若干年後的宣帝朝就發生了一起翻車事故。

=02=

這次的地點是烏孫國,位於現在的伊犁河谷,在西域一幫戰五渣中,這是個相對有點分量的地區小霸,類似今日中東的土雞國。

若要細說這一事件,先要交代一位關鍵人物:解憂公主。

劉解憂的公主身份其實值得商榷,她的爺爺劉戊是貨真價實的大漢王爺,但在劉解憂尚在襁褓中時,劉戊就因為謀反兵敗身亡,所以她是有公主之名而無公主之實。她的童年是不幸的,因為她是一個異類,一個被打入另冊的人。

忽然有一天,來了一群吹吹打打的人,他們簇擁著劉解憂,嘴裡吐著恭喜的話,可是臉上的笑容卻虛假得像是貼上去的。

劉解憂被冊封為公主,而且是如假包換的皇室公主,然而這並不是皇帝大發慈悲:漢朝和烏孫國和親,所以需要一個公主嫁到遙遠的異邦,罪臣之後的劉解憂被選中。

劉解憂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

烏孫國的首腦不叫國王,叫昆彌。昆彌軍須糜是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其實他也沒得選擇,超級大國漢朝要求他晚年幸福,他就必須幸福。

劉解憂是軍須糜的右夫人,這意味著軍須糜還有一位左夫人,那是一名匈奴女子,她和劉解憂一樣,肩負著國家使命,左夫人和軍須糜已經生了一個孩子,名叫泥糜。

劉解憂沒能為軍須糜生下孩子(基本可以肯定是男方的原因)。沒過幾天,軍須糜就兩腿一蹬,撒手人寰了。

軍須糜自然希望兒子泥糜繼位,但泥糜還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而且他身為匈奴人的外孫,說不定會引來漢朝的國際干涉。於是,彌留之際的軍須糜含淚把王位傳給了弟弟翁須糜。

烏孫國的風俗是資源共享,杜絕浪費,包括老婆。入鄉隨俗,劉解憂改嫁給了翁須糜。

翁須糜是個大胖子,人送外號肥王,常言道心寬體胖,估計肥王也是為憨厚可愛的人,劉解憂和他兩情相悅,一連生了五個孩子。

斬首行動——漢王朝的兩起刺殺元首案

這個翁須糜的形象也太不符合事實了

在此期間,國際形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疼老婆的翁須糜毫不猶豫地倒向漢朝,遭到匈奴與車師國的夾攻,漢宣帝發救兵十五萬,打得匈奴丟盔棄甲。

漢帝國乘勝追擊,在西域設立了西域都護府,漢朝大兵在西域的土地上耀武揚威。可見什麼海外駐軍,都是我們老祖宗玩剩下的。

翁須糜覺悟很高,信誓旦旦地向漢宣帝保證說,我一定會實施一邊倒的外交政策,我和解憂公主的大兒子元貴靡,以後就是妥妥的烏孫昆彌。

好景不長,沒多久翁須糜也一命嗚呼了。欽定的繼承人元貴靡上位失敗,烏孫國的貴族們隆重推出了一位新昆彌:軍須糜的兒子,隱忍多年的泥糜。

按照老規矩,年紀至少已經四五十的劉解憂又成了精壯小夥泥糜的夫人。

現在,我們有必要做個總結,梳理一下劉解憂三任丈夫之間並不複雜的關係:第一任丈夫與第二任丈夫是兄弟,第三任丈夫是第一任丈夫的兒子。

可能是從小缺乏關愛,泥糜養成了躁狂型人格,人稱狂王。他和劉解憂的關係劍拔弩張,終於感情完全破裂(奇怪的是,劉解憂以高齡產婦的身份,為泥糜誕下了一子鴟糜)。

如日中天的漢帝國,強大遠超傅介子時代,中原有很多人躍躍欲試,都想效仿傅介子,借狂王的腦袋敲開富貴之門。

=03=

魏和意與任昌來到烏孫國的時候,腦中並沒有一份清晰的殺人計劃。雖然漢帝國的使者在西域諸國都是橫著走的角色,策劃個政變什麼的簡直是小菜一碟。

魏和意此行是護送劉解憂第三子大樂回國的。他是一個鴿派,雖然對狂王的殘暴行徑有所耳聞,不過狂王殘害的都是本國百姓,與他一箇中原人無關。泥糜雖然流著匈奴人的血,但還是很識時務的,並沒有悍然挑釁漢帝國的威嚴,魏和意覺得要給他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魏和意和任昌是抱著到此一遊的心態來的,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猝不及防地發生。

劉解憂邀請二人見面,兩人心花怒放地就去了。有強大的朝廷做後盾,兩人認為只有好事沒有壞事。吃拿卡要,也是彰顯國威的一種方式嘛。

劉解憂對兩位孃家人提出了一個並不過分的要求:殺了泥糜。魏和意頗為躊躇,他並不是一個崇尚暴力的人,也不願意冒險。

劉解憂急了,加重了語氣:泥糜現在已經人心盡失,烏孫國上上下下沒有不恨他的。因此,他很好殺,零風險,高收益,考慮考慮吧。

魏和意心動了:如果殺了泥糜,立“精漢”元貴靡為昆彌,那烏孫國就會更忠心地甘做大漢朝小弟,自己不但可以得到皇帝的讚賞,還能成為文人們傳頌的對象,成為小學生們寫作的素材。

魏和意與任昌組織了一場鴻門宴,泥糜歡天喜地地來赴宴,看著他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魏任二人相視一笑,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酒酣耳熱之際,泥糜已經兩眼昏花、兩腮酡紅,魏和意使了個眼色,一旁的武士掄起大刀向泥糜劈頭砍去。

魏和意與任昌露出了得意的大笑,嘴角才咧開一半就凝固在了空中,只見剛才還爛泥般癱軟的泥糜,竟然比泥鰍還靈活,不顧身上的傷,箭一般竄出門外。

院子裡的馬嘶聲入耳,嚇得魏和意一個激靈。馬蹄得得,每一聲都踏在他心頭。魏和意懊悔地抱住了頭:自己被傅介子的成功經驗衝昏了頭腦,如今的漢帝國太過強悍,狂王必然有所防範,面對漢朝使臣的時候更會提高安全意識。

烏孫國的軍隊將解憂公主、魏和意、任昌團團圍困在赤谷城,西域都護府緊急出動,烏孫人自然不是漢軍的對手,四散而去。


斬首行動——漢王朝的兩起刺殺元首案

漢軍大戰胡人

這是一起嚴重的外交事件,如果烏孫國因此投奔匈奴,對漢帝國的霸業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漢宣帝出離憤怒了,魏和意與任昌的座駕從馬車換成了囚車,檻送長安,等待兩人的命運只有一個:斬首示眾。魏和意仰天長嘆:做人還是要穩當一點,不要輕易冒險。

在宣帝的指示下,中郎將張遵帶著醫藥前來探望狂王,還貼心地奉上二十斤黃金的慰問品。副使季都請來中原的醫生組成醫療小組,在他們的悉心照料下,狂王的身體飛速復原。

季都喜孜孜地回到長安,屁顛屁顛地找宣帝討賞,沒想到皇帝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暴風驟雨般的怒罵:你怎麼不順便一刀捅死他呢?既然你體察不到我的苦心,又那麼熱愛醫學,我就賞你個宮刑,你慢慢研究去吧。

季都的一顆心急速墜落,懊惱的情緒席捲全身:殺死一個國王,你是英雄。殺不死一個國王,你是罪人。能殺死一個國王而不殺,你是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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