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便利店》:社會與自我的探索


《人間便利店》:社會與自我的探索



沒有刺的魚

如果一群有刺的魚裡面混入了一條沒刺的魚,在這個註定弱肉強食的世界裡,有刺的魚們都應該先張開嘴巴亮一下鋒利的牙齒,因為它們不能用自己肉裡的刺去打敗那條沒刺的魚,但是有一天它們習慣吐泡泡來互相聯繫,世界又很不一樣了。

《人間便利店》中,穀倉惠子就像一條沒有刺的魚闖進了一群有刺的魚的社會,兩點一條直線式思維的她與社會的行為模式總是銜接有礙。我們生存在這個社會中,更多感受到的可能是人與人的矛盾,但是對於惠子來說,社會中的每個人都是社會的翻版,她體會到的總是與社會的格格不入。

惠子像個“正常人”一樣在社會上平淡地生活著也隱藏著,自大學開始她便在便利店兼職,未曾停歇,長達十八年之久。隨著年齡漸增,大家都步入了結婚生子升職的普遍規律中,惠子的怪異感在周圍人群中慢慢散開,她在沒意識到的漩渦中探索與人交往的意義。“交往”在她的命運裡留下一層層的軋痕,束縛她繞著別人轉圈,在一種離奇的發展趨勢下,她卻如同一塊鐵一般越來越厚重越來越堅定,朝著真正吸引她的地方傾附。

相比存在這樣一個人,作者更有捏造身體的某一部分或某一人格的可能,從一個不同於社會中“正常人”的角度細膩地體現了這個社會的陳疾詬病,也側面反映了這個社會的運作方式,體現著人和社會聯繫的方式和過程。對這本書這樣解讀或許有所偏頗,但是確有體現出社會中人們的奇異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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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閉的自我

惠子個人的行事方式與社會的矛盾之處非常對立,但是社會是很全面的,它的全面來自於它容納各個方面的人,而個人總有自身的特點和缺陷,或許在我們的隱藏和深化中,這些成為自我最深刻的部分。

在做小孩時,惠子便顯露出與別人的不同之處,這也是她思維方式最直接的體現:看到小鳥死掉,小朋友們覺得傷心可憐要埋好它,惠子要拿回家吃;兩個男孩打架時,小朋友們哭哭嚷嚷地阻止,惠子用鏟子敲了其中一個男孩的頭;老師上課被氣得嚎哭時,大家都急忙安慰,惠子學著電視劇裡的場景直接扒了女老師的褲子。

在這些事情裡,惠子只是用最簡便直接的方式,像一個機器一樣,輸入現象,搜索解決方式,再輸出程序——爸爸媽媽喜歡吃鳥所以給爸爸媽媽吃,把男孩打暈就可以阻止男孩打架,電影里拉掉別人的褲子別人就不哭了——她只注重狀況和結果的對應,她沒有考慮人的因素,人的行為方式、情緒和感受。她對於事物重要部分的認識有紕漏,或許將其忽略淘汰在她的簡單方式裡了,或者說,她缺乏一部分“人的思維”。

惠子想與別人達成一致,得到認可,想與外界建立一種良好的關係,但她卻不能衡量行為過程中帶來的傷害,外界對於其行為的反饋自然也不符合她的認知。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對自己和世界的交流沒有建立合適的渠道,僅僅把自己封閉起來,看著這個世界。直到遇到便利店,她才找到自己與世界相關聯的部分和意義。

我們最初認識到這個社會的時候,就有了隔閡,我們看起來自然地與人交往,自在地生存在這裡,其實都是我們逐漸摸索過後得到的結果,在這個結果中我們卻不一定能找到我們內心深處最想與世界聯繫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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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刺的魚游水

沒有什麼能描述惠子和便利店的契合,就如同我們無法在明確分類的鞋子裡選中一雙,僅僅是看到喜歡才買,理由也十分有限,只在回答別人的時候才瞎編得起來。

在父母的擔心關愛中,惠子本著不給別人添麻煩的原則一直保持著沉默,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與她毫無關聯,她沒有生存法則。

但當她第一次接受便利店培訓時,她如同找到了一種生存方式,“我很擅長模仿在準備室看過的範例錄像和培訓員做的示範。至今都不曾有任何人教過我這才是正常的表情,正常的發聲方式。”。

惠子被誇讚做得好和正確時,“就在那一刻,我第一次真正成為世界的零件。我感覺自己獲得了新生。一個身為世界正常零件的我,在這一天,確確實實地誕生了。”

惠子成為便利店中一個工具般的存在後,她真實地生存了下來,作為便利店的一部分存在於這個世界,通過便利店感受著社會上與之接觸的一切。“擦得不留一點指印的玻璃窗外,已經可以看到忙碌的行人。一天開始了,這世界方才舒醒、所有齒輪都開始旋轉的時間。”

惠子對便利店和身體的聯結有著深沉的感受,“腦海中的便利店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響,不知不覺我就被吸進了黑色的黑洞中。”就像眼中映入完全的一片天,十分空白,什麼都看不見但是又不害怕,非常沉靜,就如同惠子來自這樣的地方並且要沉入下去一般。

我們經常會在各個場景裡穿梭,可以很輕易地感受混亂,並且想在混亂中剝離自己。在自己所不熟悉的秩序中,我們容易暴躁,總是想回到一種樸素中去,這便是惠子初遇便利店的心情吧,沒有什麼要求地契合她。雖然便利店帶著她進入了社會生活,但不能讓她應付所有社會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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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與社會的交涉

惠子通過便利店與世界切實地產生聯繫後,與更多的人有了更多的來往,但場面仍然是一度混亂。

惠子對社會的理解完全是機械化和功能性的,她不明白人為什麼要在這麼機械化的事情上加入各種各樣的情緒,比如,便利店員工們在白羽翹班時譴責他,惠子想:“我的身體中幾乎沒有名叫憤怒的感情。我只會覺得缺人手真麻煩啊……”。

但是社會其實就是機械化和功能性的,有時候惠子更像是社會機制本身或者是另一種社會機制,在反抗這個社會虛假的部分,反而讓人類多餘的步驟和情緒顯得白痴。惠子從始至終對於社會的功能和結構沒有任何的評價,只是很客觀地表述想著其中不解的部分,反而我們被客觀描述得有些拘謹。

另一方面,惠子對社會情感關係的認識更加缺乏,或許是因為這部分在社會中總是顯得必要。人們在情感交流中建立聯繫變得緊密,而惠子則完全是模仿的。

在惠子看來,這樣的情感奇怪虛假到不可思議,惠子不是沒有常人的感情,只是對不存在的感受上以莫名的形式糾纏實在難以理解。

“眾人竟然以我在受苦為前提,一個勁地討論這話題。就算真的是這樣,也不見得是她們口中那些簡單易懂的苦惱,可誰都不去思考更深的緣由。她們只是為了方便自己理解,才解釋得如此簡單易懂吧。”

相對應的,小說著墨於對外的部分而不體現內部相處的情感,體現人們各個方面的同化的非常多,特別是在人與人之間的來往和關係方面,包括同鄉、同學、同事、母女、夫妻之間的關係如同一種範式,也對社會中正常人的個人情感描繪得很少,他們並不感受自身,相對於惠子這樣一個情感匱乏的人他們好像缺少更多東西,總是從社會的角度去看待另一些異於常人的部分來填補這塊空缺,比如許多對於惠子的置噱。

在很多方面,惠子只是擱置自己的想法,沒有理解世界在她看起來不合理的部分。她對於和社會接觸並沒有合適的方式,僅僅通過模仿來進行,但有時候惠子比我們更真實。這種模仿完全透明化,確實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惠子說得也很有道理,“就是在這種互相傳染的過程中,我們才能繼續維持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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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有沒有刺打架比不出誰厲害

在與人交往中,與社會產生聯繫的過程中,惠子身上鮮明體現的一點是,自己最真實的部分和對外界表現的部分。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他們更加適應於社會上的身份而不是他們自己,那些都是有理可循的。他們不能順應自己,不能創造,琢磨不出如何在社會上釋放自己,而惠子著實在這條路上不斷堅守著探索著。

我始終認為惠子不認可自己的一些部分,但是她也並不認可這個世界的一些部分,她保留著自己原始的行事方式,她對別人對於自己的排斥和冷眼看待沒有過多停留,僅僅努力思考與人生活的方式,學會按照自己的方式與這個世界相處。

惠子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是一個不折不扣地被便利店塑造出來的人,她對於便利店深沉的感受和她完全融入一種機械化的社會實際上都是對於其自身在社會中的實現。

惠子在這樣一個過程中證明了自我的存在,這個證明在僅有的自我裡是不足夠的,它必須得到外界的認可,就如同白羽先生僅僅把自己隱藏起來不與外界接觸就能如同消失在這個世界一般。

白羽是惠子在便利店兼職時認識的同事,白羽對於便利店的態度十分隨便,如同他對這個世界的評價一樣,按照自己的思維、遭遇以及對於這個世界的瞭解不斷地詆譭周遭正在發生的一切事情。

與惠子相同的是,白羽也無法融入這個社會。他痛恨這個世界,但是他的痛恨是從他的失敗中慢慢演化出來的,是因為他沒有像普通人一樣有妻子有工作自己虛妄的想法無法實現而進行的口頭反抗。進而他為自己選擇了一種生存方式,逃避社會的一切壓力,躲在浴缸裡不讓任何人知道,如同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卻又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如同虛無。

如果我們不順從社會的運行便無法從中得到認可和自己想要的東西,每天活在各種想法裡無法保障基本的生存底線。

對於受社會浸染的我們,完全遵從社會規則,按照社會這個大機器運轉,我們個人的存在是鮮有意義的,我想我們很難分辨自己,社會的意義大於自身的部分太大,而僅僅是作為社會一員按部就班地生活,按部就班地煎熬自己。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總是不明白很多東西,我想很難的是我們要怎樣去生活,我總覺得能把自己養活就可以了,但是又很不滿意養活自己的方式,覺得無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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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刺的魚打挺

我在讀時一直不明白一個問題,為什麼女主人公惠子對於這個世界沒有一絲的反抗之心,她從來只是順從它,在這個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後便再無動搖地持續了十八年。但是或許其意義便是如此,和這個社會相融合地生存下去。

惠子為了能夠有點變化以抵抗自己和家人對於“病”的厭惡,甚至接受了飼養白羽的建議,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讓我對於人與人之間關係有了新的看法,這個模式在常人不理解的情況下在他們之間卻可以自然而然地發生,不得不說沒有感情和情緒一切還是非常和諧。

在這樣的變化中,大家的態度也大幅度轉變“大家幾乎第一次把我當成了真正的同伴。能偶感受到她們在歡迎我——歡迎到這邊來。”隨後立竿見影地他們被周圍的人催促著步入家庭生活進行另一種符合社會生活的規劃。

但惠子辭掉了便利店的工作,卻彷彿失去了生命力。原本以對便利店是否合理來判斷一切事物的惠子,失去了判斷行為是否合理的標尺。不得不說,白羽先生一直有精神欺騙和脅迫惠子的嫌疑。但是反過來看,白羽先生不能不說是一個契機,讓惠子更加明白社會的運作的意義並且真正地決定否認它而堅持自己的生存方式。

惠子在經歷了幾周的頹廢后,直到家裡沒糧、房租也快續不起時,被白羽推著重新去找工作面試。去面試的路上,她重新看到了便利店,真實地感受到自己與這個社會聯結的方式。

“便利店中的一切聲音,都擁有含義,振個不停。這種振動在直接與我的細胞對話,像音樂一樣在體內迴響。在大腦開始思考之前,我就憑本能理解了這家店現在究竟需要什麼。”

“我一想到這雙手腳都是由便利店而存在的,就覺得玻璃上的自己第一次成了有意義的生物。”

白羽先生最終和惠子分道揚鑣,實際上就是惠子對於這樣苟且的方式的拋棄,對於社會模式的對抗,她不再委屈自己去迎合那些自己認為不重要的事情。

她衝破了白羽先生和社會的束縛,以以往簡單粗暴的方式與白羽先生正面相對,“不,就算沒有人允許,我也是個便利店店員。作為人類的我,或許正如白羽先生你所說的那樣,可以尋求便利,讓家人和朋友放心地接納自己。但是,身為便利店店員這種動物的我,根本就不需要你。”

這樣不太正常的她在這個世界找到了自己的意義,並且將世界與自己的相交域作為立足於世界之地,我覺得寶貴的是她安於此並且將這塊地方擴大得無限大,我覺得這樣也十分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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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在水中生存

在惠子身上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自我與社會的對立,人生存於世界就是與世界交流、與世界產生聯繫的過程,每個人都要在世界上選擇一種生存的方式,進行自我和世界的抉擇,摸索著如何與它相處。我們怎麼樣生存,生存得如何,是否接受我們現在的生存方式,是否認同我們本身和我們做的事情,哪個比較重要呢?

我們每個人都有正常人的部分,也有不正常的人的部分,對於社會的感受也上下不一。我們能感受到一部分社會規制對我們的限制,這也最能使人感受真實的自己,分辨自己不屬於這個社會的部分。但是我們不知道我們被社會同化的部分是什麼,困於這個社會的部分是什麼,屬於這個社會的部分是什麼,剔除繁重的社會機制中生存的部分我們究竟在做些什麼,而我們的生活又被什麼填滿。

就這本小說而言,惠子是擺脫社會而追求自我的人,而那些人是被社會同化的人,是社會所形成的人,他們沒有自我且抵制異類。就整體社會而言,惠子像是社會中運轉中的機器,而人們像是被社會行為模式困住的傀儡,社會功能如此健全這種社會運轉機制功不可沒。

我們似乎時刻處於這樣一種危機中,並不是我們真的就處於這樣一種危機,而是在社會認為普遍不可或缺的物質壓力和行為模式下,我們勞碌奔波說僅僅是為了生存而已,但生活遠不止於此就放過我們,我們也沒有堅持自己的某些不合平常的幻想。

我們會陷入白羽先生所說的“對村子沒用的人,是沒有隱私的,所有人都可以隨隨便便來踐踏。你要麼結婚生子,要麼出去打獵賺錢,不選一條路去為村子裡的人做貢獻,就是異端。所以村子裡的人想怎麼幹涉就怎麼幹涉。”

在這種蹩仄的環境中,我們經常會被自己的思維所困,陷入自己所想的處境中掙扎不出,實際上我們可以做我們想做的事,只是不願承受這種苦處和風險罷了,但是也沒什麼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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