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高要回鎮上的消息，是醜娃說出來的。他家和李志高家一牆之隔，李志高走的時候把家門鑰匙撂給他，讓他幫著照看照看，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照看的，破屋爛家當，能值幾個錢？賊都不惦記！
李志高離開村子已經十年了，他這次回來主要有兩件事，一是祭祖，二是賣房。醜娃這些日子特別忙，志高家的院子荒了十年，一人多高的草佔據了整個院子，不清理一下進門都難，他先找了鋸，鋸了粗壯的樹苗子。
植物的生命力就是頑強，原來光禿禿的院子，硬是憑著風吹鳥銜的把種子帶到院裡，幾年的功夫落地生根，長成茂密的一地。先前他時不時清理，沒長的這麼邪乎，後來院子裡老沒人光顧，他也懈怠了！要不是志高打電話說要賣房子，他也想不起收拾，總歸兄弟一場，拾掇拾掇幫著賣了吧。
放出消息後，看房子的人絡繹不絕，醜娃起初熱心的開門兒，鎖門兒，陪著眾人看。後來乾脆虛掩上院門兒，誰想看誰就進去看吧！醜娃也皮皮塌塌的，他心裡清楚，他們看房子是假，多半是向他打探李志高消息近況的。
不是他藏著掖著，不說給眾人，是他真不知道。雖然他和志高保持著電話聯繫，逢年遇節按照他的吩咐，給他屋裡的幾個親人供奉點水果點心，燒個紙進個香。但除此之外，頂多問一句“好著哩吧？”“好著哩！”
有微信後，他們加了好友，志高給醜娃轉過賬表示感謝，醜娃沒收！覺得見外了。除此之外，他沒有得到過任何他的消息。
李志高從不發朋友圈，僅有的一次，只發了一張剪綵的圖片，一群人在一棟樓跟前，著西裝革履，扯紅綢子花做著下剪子的動作，後面的牌子被遮擋的不太看得清，李志高也未曾露面。醜娃象徵性的點了個贊。從那以後志高在朋友圈就銷聲匿跡了。
半個多月前，李志高發了條消息給他：“兄弟，我要把房子賣了，你先幫我放放口風，讓人先看著，有眉目了我就回去！”
房子原先還是好房子，李志高媽還在世的時候，這也是村子裡殷實人家，這一晃都二十多年了。自從家裡遭了變故，房子也就失去了靈魂，慢慢的衰敗下去了。
志高兄妹倆被他爸接走了，那年他剛滿十七，他妹子志英十四。兄妹倆日子過得那叫一個寒磣，他爺爺下葬那天，沒有吹吹打打，沒有花圈兒帳子，簡單的靈堂，幾掛紙幡，守著薄薄的棺材，哭喪的只有孤苦無依的兄妹倆。常年被病痛折磨的老漢熬的燈盡油枯，只剩下一具枯骨，抬棺材的都覺得輕飄飄的，沒個分量！兄妹倆木然的送走了唯一的親人，不知路在何方。
那幾天，醜娃媽每頓都多做兩碗飯，讓醜娃給端過來，醜娃就蹲在他家院子裡頭看著他倆吃，“有啥打算？” “沒想！”“出去打工嗎？”“還不知道哩…”
志英妹妹成天就靠在門口的小椅子上，望著曬得黑不溜秋的哥哥愣神兒。她已經輟學了，不是不想上，是家裡沒錢供她讀書，沒有父母的孩子，翅膀早就被生活的重擔給壓折了。
兄妹倆彷徨不知所措時，一個遠道而來的男人出現了！
他是天擦黑兒的時候走進小院兒的，醜娃聽到了開大門兒“吱呀”的聲音。第二天大早，院子裡有來來回回地嘈雜腳步聲傳出，醜娃立刻跑過去看。
屋子裡的東西已經拾掇好了，家徒四壁，沒有啥好收拾的，只是做了簡單的收攏。兄妹倆穿著嶄新略顯寬大的衣服，正往蛇皮袋子裡塞能帶走的物品。一個男人坐在門口的小椅子上，周圍散落著橫七豎八的菸頭。
看見醜娃進來，志高把門口破桌子上的一堆黃紙指給他看，“我剛燒了頭七的紙，十七那天是二七，你幫我把這些都燒了吧！以後清明上墳的時候和十月一你幫我獻一獻，買點水果點心啥的，再燒點紙點柱香，錢完了我寄給你！”
“你們要走了嗎？去哪兒？”醜娃疑惑的看向門口那個男人，眼熟，好像見過。
“這是我爸！來接我們倆了，我們跟著回河南去，東西都收拾妥了，鑰匙給你留下，幫我照看照看家。”
醜娃恍然大悟，志高他爸呀！怪不得面熟，他印象當中那個高高瘦瘦的男子已經微微發福，濃密的烏髮也稀疏謝頂，但看衣著，卻擺脫了莊戶人的氣息，他著深藍色夾克衫，露出淺藍色的襯衣領口，褲子也是深藍色的，竟沒有粘土，可見質地是很精良的，尤其是腳上的皮鞋，鞋底兒不是鎮上鞋店賣的那種硬底兒，最起碼得去市裡才能買到。
志高爸拉開衣服拉鍊兒，從貼身口袋裡摸出一個精緻的錢包，抽出三張百元大鈔遞給醜娃，“娃！還認得叔吧？這錢你收著，給他爺爺，二七三七的時候買獻的東西用！”醜娃默默的點了頭，接過錢塞到褲兜裡。
志高爸是開車來的，衚衕太窄了，車就停在村口小賣部門前的空地上。太陽剛剛升起來，陽光穿過棗樹葉子，灑在屋前的地面上。志高提起袋子，醜娃幫志英提起另一個跟在身後走出院子。
村子裡早起下地幹活，不出院子的灑掃乾淨，吃過早飯才開始一天的生活。醜娃媽和醜娃爸聞聲跟了出來，一行人逶迤著到了車跟前。
打開老式的桑塔納後備箱蓋子，醜娃將兩個袋子塞進去，志高又叮囑了幾句，道了別，鑽進了車廂裡，兄妹倆就這樣跟著他爸離開了鎮子，去了河南！
醜娃媽竟還抹了眼淚，有些寬慰又有些不捨，倆苦命的孩子終於有靠了，只是爹是親的，後孃待他們如何，總是無從知曉的，能不能過上好日子，就看兩個娃娃兒自己的造化了。
村裡人說啥的都有，有說李志高那小子命好的，看人家爹能開上車來接他，就指定能過上好日子！
有說他爸不知哪找的車，就是為了裝裝門面，不被人看扁，外頭的日子就當真那麼好過？他要真有那能耐，當初就不會入贅到李家做上門女婿了！
別看李志高屁顛顛的給他爸走了，說不定和他爸一樣的孬！那河南佬能把媳婦氣的喝了農藥後自己嚇跑嘍。指不定怎麼虐待兄弟倆呢！
志高不也偷過王斌家的苜蓿麼？被發現後怕捱打躲了好幾天，要不是他爺爺死了還不敢露面！
志高爺爺活活被他給氣死的！父子倆一路貨，好不到哪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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