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紹城:我七十多歲 再看“芥子園”仍有啟發

儘管前有徐悲鴻等大家質疑過《芥子園畫譜》(簡稱“芥子園”),後有當代文化對其並未真正重視,但在廣州畫院名譽院長張紹城看來,“現在七十多歲,再看(“芥子園”)仍然有啟發”。他認為,“芥子園”影響了此後三百多年中國的繪畫,是中國文人從藝術的角度對待世界態度的集中體現。

■收藏週刊記者 梁志欽

張紹城:我七十多歲 再看“芥子園”仍有啟發

人物介紹 張紹城 廣州畫院 名譽院長


“芥子園”裡的文章要仔細看

收藏週刊:我們應該如何正確評價“芥子園”?

張紹城:要站在世界的角度看“芥子園”才能評價其價值,它成書於清康熙年間,由金陵文人李漁住持出版,至光緒年間,巢勳臨摹而成今天的版本。與此對比,歐洲文藝復興、達芬奇文稿的科學體系,俄羅斯契斯卡柯夫幾何體系,空間造型體系,相互對照,便能發現《芥子園畫譜》綜合了歷代優秀的繪畫傳統,形成獨立完整的東方意象審美體系是中華民族文化自信在繪畫上的依據。

收藏週刊:他的文章有哪些可圈可點的價值?

張紹城:在第三本《花卉翎毛集》的序言就寫道:“既以學字之法學畫,茲則更以學詩之法詳及鳥獸草木”。什麼是學寫字的方法?首先是臨摹,而後寫生。這是中國繪畫體系的獨特之處,大大區別於西方。但現在美術學院的教學受西方影響,教學上多傾向寫生、素描基礎。但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寫生被美術界放在第一位,臨摹放在第二位,雖然很多畫家都有“芥子園”但似乎也並未當一回事,更不會仔細看裡面的文字,這使得很多畫家對“芥子園”產生了誤解。

張紹城:我七十多歲 再看“芥子園”仍有啟發

■牡丹大花頭


“芥子園”讓初學者更易掌握

收藏週刊:“芥子園”在“教學”上有哪些獨到之處?

張紹城:“芥子園”在山水集裡,就列舉了石頭、水口、岩石等的畫法,包括點景人物、畫中房子等。尤其在畫論中引入“欲無法必先有法”及“六要六長”“三病”“十二忌”等歷代畫論中的主流價值。尤以在“計皴”一段提醒“學者必須潛心畢智先功某一家皴,至所學成,心手相應,然後可以雜採旁收。”在派流混雜中,它主張先把某一家學到手。這是經驗之談,至今,無論在山水花鳥人物乃至書法的學習中,仍具備指導價值。

“芥子園”其實就是把歷代的一些中國畫分拆成各種元素,讓初學的人更容易掌握這些元素,通常一幅山水畫,有山、有樹木、有房屋、有道路、有點景人物,掌握了這些元素之後,再參考古代畫家的作品,重組一張畫,自己把握虛實,脈絡,這是學習“芥子園”的基本方法。

從圖譜的難度來看,不算高,而且單看這個,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要知道在同等時期的西方,並未看到有相類似的書籍,而中國在這麼早就能出現一本系統化的技法參考圖譜,是中國曆代文人從藝術的角度對待世界態度的集中體現,並且影響了此後三百多年中國的繪畫。

收藏週刊:這麼看,是很實用的工具書,但為什麼會遭遇到徐悲鴻等人的抨擊?

張紹城:由於這樣的圖譜只有中國有,從而導致後來一些從國外留學回來的畫家,認為這是一套不科學的方法,更認為這是概念化、簡單化、公式化。

張紹城:我七十多歲 再看“芥子園”仍有啟發

■重軒列陛殿式


中國畫強調的是寄情,而非狀物

收藏週刊:在古代,學畫主要還是臨摹吧?對景寫生的情況還沒有?

張紹城:古代很多畫家,學畫畫的時候並無寫生的概念,或者他們當時的寫生不像我們現在的寫生,他們至少不會在野外拿出凳子,坐著對景寫生。另外,元代王蒙也畫過一張畫,是關於東晉時期一位叫葛洪的道士,搬家到羅浮山煉丹的事,他的那幅畫叫《葛稚川移居圖》,但去過羅浮山的人都知道,他的那幅畫是完全沒有羅浮山的特點的。我推測他應該也未曾到過羅浮山。

收藏週刊:他畫的是自己心中的羅浮山?

張紹城:對,這就是中國畫的特點。中國山水畫考慮的並不是客觀事物。如同上面那句話,“以學詩之法詳及鳥獸草木”,應該中國畫的所有題材都是這樣的追求。中國畫強調的是寄情,而非狀物。中國畫強調的意象造型,我想,這個概念也是從“芥子園”的這個序言引申出來的。我們今天能看到包括《黃賓虹畫語錄》《潘天壽畫語錄》等很多名家的畫論都是從“芥子園”裡的歸納總結的文章中得到啟發而來的。

“芥子園”是中國畫入門最正統的啟蒙讀物

收藏週刊:是否出現“芥子園”之後的大家難以跟之前的大家相比?也是這一點,導致引起質疑。

張紹城:策劃畫譜的人,其實只是一個文學家,但幫手畫圖譜的人,水平則值得商榷。跟同代的八大、石濤更是無法比。而我們目前所能看到的版本,主要是巢勳摹本,裡面有大部分圖譜是由他臨摹而成的。雖然他算不上大名家,但目前很多美院的老師跟他比,未必能比他好。

“芥子園”出現之後,是否真的沒有大師,這個只能見仁見智,但可以肯定的是,直至後來美術學院出現之前,它是填補了畫家學畫的空間的。比如齊白石,他小時候家裡很窮,輟學後做木工,為了能雕刻圖案,他跟別人借來了一本“芥子園”,後來齊白石的很多作品的基礎,都是來自於“芥子園”的,可以認為,“芥子園”是中國畫入門最正統的啟蒙讀物,通過這個入門,可以避免走彎路。

張紹城:我七十多歲 再看“芥子園”仍有啟發

■秦祖字子南秦人贈少梁伯


收藏週刊:您有沒有學過“芥子園”?

張紹城:我們這一代人,可以說是缺少了“芥子園”的啟蒙,而在素描、水彩、寫生等花了很大的力氣,年紀大了之後,才發現需要補回“芥子園”的功課。本來我十六七歲的時候,就在親戚家臨摹過“芥子園”,但當時我並不喜歡這個畫譜,所以當時臨摹並不上心,但時隔多年之後,我每次重看“芥子園”都有不同的啟發,甚至我現在七十多歲,再看仍然有啟發,因為它有古味,如果沒有豐富的人生經歷,是無法品味這種古味的。

我們看“芥子園”跟當時崇拜的高劍父、黎雄才、關山月、楊之光等大家的作品有所不同,而且感覺這本畫譜所透露出的傳統感覺恰好就是這些名家所缺乏的。這種傳統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它更像茶味,而不是酸甜苦辣。

可以說,我們目前美院的教學,強調的是技術,不是藝術,而“芥子園”強調的技術,則只是運用毛筆的技術,也就是書法裡的技術。

收藏週刊:“芥子園”對中國畫發展有何意義?

張紹城:中國戲曲、美術都是形象的符號化、圖式化的藝術。比如戲曲入門,只用手推一下,腳跟跨一步;騎馬,只拿了條鞭子揚揚,舉手投足都有規定,與“芥子園”的辦法一樣。先學規範,熟了再略有創新。西方現代理論家貢布里希看到“芥子園”後,概括出繪畫規律,叫:既定圖式的修正。把對象符號化、圖式化,目的是使用筆更自由,擺脫對象的束縛,增強筆墨本身的美感,中國畫當時已比西洋畫更具備現代的表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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