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胡蘭成,倪弘毅先生訪談


關於胡蘭成,倪弘毅先生訪談


  

訪問者:三焦
  訪談時間:2009年9月18日和9月19日
  訪談地點:上海某社區倪弘毅先生家。
  
  倪弘毅先生簡歷:
  1919年出生於滬西金山泖港,1934年松江全縣小學生作文比賽名列榜首, 1938年抗戰時在臨海醫藥專門學校細菌室工作,後轉政工隊,因與國民黨頭目發生爭執,於1939年到了上海,同年成為南京汪辦中央宣傳講 所第一期學員,1940年到日本,回國後擔任汪宣傳部出版科長。在此期間結識中共地下黨員陳一峰以及胡蘭成、張愛玲、池田篤紀等人。1944年冬季,在徐州參加高漢同志主持的“徐州抗戰小組”,主要負責策反與搞情報工作。1946年底到大連,任日報資料室主任,後任總編室編輯。1957年涉右派,下放在北山鄉,參與農事勞動,1975年被召回大連,1982年,平反恢復原級別,時屆退休年齡,1984年返上海,作為離休人員,一直卜居上海。
  
  
  關於《胡蘭成二三事》
  
  三 焦:《胡蘭成二三事》這篇文章您是什麼時候寫的?因為什麼原因寫這篇文章的?


  倪弘毅: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是為了備忘。我寫胡蘭成二三事,寫過兩回,一回寫得比較簡單,另一回寫得比較多,一個中篇《胡蘭成和張愛玲》,都郵給廣州中山大學的教授關燕軍,請他看看,他來信說文字非常流暢,情節也很有意思。我對蘭成先生有好印象。他真有學問,什麼都懂。我跟他1943年1944年在南京認識,這個地球上的事情人家不知道,他知道。比如托洛斯基派。托洛斯基已經平反了,托洛斯基活動曾是非法的,史達林就要把他置於死地。蘭成就很同情托洛斯基,他跟託派的一批很接近。胡說,他比不上託派風度高,有氣派。他說:託氏之子西道夫,繼承父事。託派正史,知之不少。香港就有一幫託派分子,現在有沒有我不是很清楚。蘭成後來到了日本,居然成了《朝日新聞》的評論員。朝日新聞名望那麼大,地位那麼高,銷量那麼多,日本人很佩服胡蘭成,請他當評論員。
  三 焦:《胡蘭成二三事》在《鐘山》雜誌上刊登您知道不?有無收到稿費?
  倪弘毅:我不投稿的,《胡蘭成二三事》在雜誌上登出來我根本不知道。
  三 焦:您還寫過其他關於胡蘭成先生的文章麼?
  倪弘毅:我也給新民晚報寫其他文章,不過沒有寫過胡蘭成的。一般人不知道胡蘭成何許人也,之前也沒人來向我問過胡的事情。問我的是公安機關,在大連大和飯店一間客房裡,外界不知,公安部門關注胡。

  
  
  對胡蘭成的印象
  
  三 焦:您當時跟胡蘭成先生來往多嗎?
  倪弘毅:我是汪偽手下中央宣傳講 所第一期學員,汪偽中央宣傳部的科長,當時我只有22歲。沒有事情就去胡蘭成那裡,聽他講生平故事,他的談吐幽默的,很有意思。
  三 焦:您當時見到胡蘭成先生時,他一般是什麼形象?
  倪弘毅:他一身西裝,瀟灑。家裡牆上掛了一幅油畫,他本人像,行家出品。他在南京不大接近什麼人的,我算是一個。他交往的日本人在南京都是掌大權的。日本鬼子的駐華大使叫谷正之,他經常請胡蘭成談論政治。胡蘭成什麼都議論,他可以批評日本人的非法行徑,日本人不敢跟他頂嘴。在日本人眼中,胡蘭成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三 焦:您當時住在什麼地方?離胡先生府上近嗎?
  倪弘毅:我那時住國貨銀行大樓,到三條巷步行半個小時左右,我是他的座上客。
  三 焦:您對胡蘭成先生有什麼看法?
  倪弘毅:對胡蘭成這個人,華東共產黨方面有少數領導對他有點瞭解。因為他的名氣很大,他在武漢的時候是1945年,離日本人投降已經快了,他在武漢辦一個報紙《大楚報》,要成立一個協力廠商面的政治勢力,成立一個中國人民委員會,這個不得了,當時共產黨的頭頭李先念,讓地下組織把《大楚報》等材料找來看,因此他是瞭解胡蘭成的,胡那時在武漢搞得很熱鬧。當地知情者說:“我們武漢有人。”要寫近代史,如果完整地寫,胡蘭成這幕戲也可以寫一筆,也不是他一個人,有一幫人在跟他。對於胡蘭成的觀點,日本人也不表示反對,因為日本人也要想中國人對他諒解一點,希望他們在中國的血腥事實得到諒解與饒恕,我們方面,除了李先念,其他人不瞭解胡。範長江說張愛玲是漢奸作家,所以蘭成先生那個時候要跟共產黨接觸也是很難的。日本人投降以後,蘭成相當狼狽,好不容易跑到日本,後來他又到過臺灣,臺灣蔣介石那裡有些傢伙排斥他,說他有“劣跡”,所謂“劣跡”就是他作為汪精衛手下的一個宣傳部副部長。

  三 焦:您在《胡蘭成二三事》中寫到:胡先生在大楚報上刊登“不要蔣,不要汪,不要日本,要中國人自己說了算。”
  倪弘毅:誰敢講要日本人撤軍,誰敢講這個話,就只有他!胡蘭成在日本人面前敢說話。
  三 焦:胡蘭成先生的書您看過哪幾本?
  倪弘毅:有一本書叫《戰難和亦不易》,這本我看過。他對禪學都很有研究,他寫過《禪是一枝花》,但我對這個禪不懂。
  三 焦:胡蘭成先生經常在他的寓所裡寫毛筆字麼?
  倪弘毅:蘭成先生的書法寫得好,比汪精衛還好。我到現在還能背出兩幅書法的內容,一幅“夏日之夜,猶如苦竹,竹細節密,頃刻之間,隨即天明”,掛在南京大眾橋小巷王華堂家中。還有一幅是掛在徐州,“江左晨星一炬存,魚龍光怪百千吞。迢迢望氣中原夜,又有湛盧劍倚門。”他字寫得好,詩文脫口而出。胡蘭成很有修養,我從來沒看到他發脾氣。他最佩服的是魯迅,人家請他寫條幅,他很多寫的是魯迅的詩。日本人池田篤紀問他為什麼動不動就寫魯迅的呢,他就跟池田說魯迅詩的風格高。魯迅有一首詩:“曾驚秋肅臨天下,敢遣春溫上筆端。”,描寫國民黨的黑暗。
  三 焦:胡蘭成先生的書法最近出現在拍賣會上,一張要賣好幾萬。

  倪弘毅:那麼,今後他的東西會越來越貴,他留在大陸的東西很少。
  三 焦:胡蘭成先生寓所裡的書多不多?
  倪弘毅:他的房子比較大,內室我沒進去過,裡面有哪些書我不知道。每次都是在客廳見他,他的文人朋友有不少,有的還從北京專程來看他。胡的高級朋友不少,比如汪精衛下面的中央大學校長樊仲雲,中國十大名教授。
  三 焦:胡蘭成先生生活上講究不講究?
  倪;他錢不多,不太講究。
  三 焦:你有沒見過他打太極拳?
  倪弘毅:就在我面前打,有時間都打,我也會打兩下。除了太極拳,他還喜歡喝酒、抽煙,不過煙抽得不太多。
  三 焦:他抽什麼牌子的香煙。
  倪弘毅:他抽雙斧牌香煙,香煙盒子上有兩把斧頭。
  三 焦:他喝不喝茶?
  倪弘毅:這個沒印象。
  三 焦:他喝什麼酒?
  倪弘毅:喝高粱酒,用小瓷杯。
  三 焦:下酒菜是什麼?
  倪弘毅:蘭成先生最喜歡吃紹興的黴乾菜燉五花豬肉,燉爛了,胡蘭成最喜歡。

  三 焦:胡蘭成先生都聽些什麼音樂?
  倪弘毅:這個沒有注意到。
  三 焦:您跟胡蘭成先生交往了多少時間?
  倪弘毅:1943年我參加新四軍後,就不跟蘭成先生往來了。
  三 焦:您參加新四軍胡蘭成先生有什麼看法:
  倪弘毅:他不贊成,也不反對。從他談話裡聽出來,他這個人很清高,個人主義,我行我素,雖然他研究馬克思主義,但也不崇拜得五體投地,他這個人政治素質很高,日本的侵華能人、政客、特務老手一般很佩服他。日本人戰敗以後形勢不好,請胡蘭成談話,請教他,他說,二戰結束半年以後,你們就有機會,那時蘇聯和美國會發生矛盾。那個時候日本鬼子還沒有完全戰敗,胡蘭成已經看到了戰後的複雜問題了。我這不是宣揚他,捧他的場,他發表對國際問題的演講,他講課時很有教授的風度,一個專題是世界經濟危機和世界大戰,從商品經濟、馬克思的剩餘價值講到各國的矛盾,好口才,只要他高興,他就高興講。
  
  
  胡蘭成和汪精衛
  
  三 焦:汪精衛很看重胡蘭成先生麼?
  倪弘毅:香港是汪精衛正式活動的地方,胡蘭成那時在香港寫了兩篇稿子,寄給汪精衛的《南華日報》,那是汪在香港的機關報,汪精衛一看他的文章,就看上胡蘭成了。胡蘭成給汪精衛這幫人做報告,汪精衛的老婆陳璧君給他拉窗簾,他的口才真是沒得說的。不過他和汪精衛鬧彆扭,關係不好,他是從根本上反對汪精衛搞還都南京的。汪抓了胡蘭成後,軟禁起來,日本司令部作戰課長辻政信大佐去汪精衛那裡把胡蘭成弄出來,後來日本人又怕發生事情,專門派兩個憲兵到三條巷胡家門前巡邏,你看胡蘭成的身價多大,汪精衛都撓頭了。

  三 焦:您見過汪精衛嗎?
  倪弘毅:汪精衛我見過一次,我們一批人到他家裡去見他的,他穿西裝,人長得很漂亮。他很會辭令,什麼和平運動啊,蔣介石不是東西啊,他很會鼓吹。林伯生為了討好汪精衛,把我們叫去的,要我們為他做宣傳。
  三 焦:當時胡蘭成反對汪精衛成立政府,是這樣嗎?
  倪弘毅:胡蘭成政治上反對汪精衛到南京當官,他說你不要搞一個什麼政府,否則漢奸的帽子馬上扣上來了,你還不如弄一個中國人民委員會。他後來自己弄了,真的,據說在武漢聽他演說萬人空巷。人民委員會不是空的,第一條,要求日本人撤軍,這個誰敢提這個問題,只有他敢提,這不是空洞的,說明他跟汪精衛不一樣。這些事情我們都不太瞭解,胡蘭成已經過世,這些事情都是歷史的陳跡,對胡蘭成的印象,這個人的確有才能,但是他生不逢辰,他所有的懷抱都不能得到我們黨的理解。對張愛玲(後頭,人評她筆桿子不亞於曹雪芹)的理解也是這樣,結果她跑到美國去了。
  
  
  池田篤紀
  
  三 焦:您在《胡蘭成二三事》中多次提到了池田篤紀。

  倪弘毅:池田這個人不簡單,他是日本政治間諜,他像獵犬一樣,什麼都去聞聞。他不是一個普通的日本人,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是個中國通,戰爭時曾經化妝成農民到延安去觀光,差一點讓巡路放哨的人打死。這是他親口對我講的。
  三 焦:胡蘭成先生跟池田的關係很好吧?
  倪弘毅:池田經常到蘭成先生家,池田能喝酒,胡蘭成也能喝酒,池田等於是胡蘭成的日本秘書。胡蘭成跟日本的接觸,都是通過池田,有時跟日本人關係搞不通,讓池田去打通。跟蘭成先生來往的還有一個是天皇的御前華文翻譯,清水董三,那時他是南京日本大使館的書記官,後來臺灣張群代表蔣介石去見日本天皇,翻譯就是清水董三,胡蘭成進《朝日新聞》也許就是清水介紹的,清水在日本很有威信,在中國問題上很有威信,他一口中國話。我在清水家吃過飯,那時日本在太平洋的處境不妙,山本五十六被擊斃,情況逆轉對他們很不利,請我們吃飯時清水說話說得很可憐的。他說我是很愛日本的,日本的處境現在很困難,太平洋的形勢很壞,清水和池田兩人即是蘭成先生的後臺。那個時候還有個叫袁殊的,恐怕是個中共地下黨員,他是新生中國報社的社長,但袁殊幹不過胡蘭成的,他的才能不行,他的後臺是日本人掘內公使。袁殊的勢力很大,但是他有一次要請張愛玲,可是請不動,這是胡蘭成告訴我的。

  三 焦:除了池田和清水,胡先生還有別的日本朋友麼?
  倪弘毅:胡蘭成先生當時跟日本人的關係很微妙,很有意思,胡先生對日本人並沒有什麼好感,但幾個有權力的日本人對胡蘭成是有好感的,認為他是個人才,認為他有世界眼光。那個時候紙張非常困難,胡在武漢辦大楚報,日本人特地用輪船將紙張運來提供給胡蘭成,胡蘭成來往南京上海武漢,日本的軍用飛機專送。胡蘭成的知識面很廣,對於馬克思、恩格斯這一套(笑)……所以他對我們延安的作風,他雖然沒有評論也沒有反對,好像有點格格不入。
  三 焦:您最後一次見到池田是什麼時候?
  倪弘毅:池田篤紀後來到了根據地,我那時在淮陰範長江的新聞幹部學校學 時,有一次在大街上碰到他,他一身的新四軍軍服,和日本的年輕畫家二宮久光在一起,二宮也是一身新四軍的軍服。我問他們說,你們怎麼來這裡了?他們說是仰慕共產黨的威名才主動來參觀的。那時淮陰的領導把他們安排在日本朝鮮工農學校,這個學校有許多日本的俘虜在學 。我知道池田愛喝酒,我特地到街上買了一瓶雙勾大麯送給他,他跟我講到了新四軍這邊的感受,拿出一本劉少奇寫的《論共產黨員的修養》,他說他晚上都不睡覺,要把這本書翻譯成日文,拿到日本國內去發表。他說,胡蘭成要是看看這本書就好了,他對少奇的文章評價非常高。我到現在印象都很深刻,他說,“蘭成應該來看看這本書,對他也很有幫助”,我跟他講:“他能來嗎,他不能來了”。我在淮陰居然遇到他們兩人,確實意外。

  
  
  張愛玲和應英娣
  
  三 焦:您是什麼時候見到應英娣的?
  倪弘毅:在南京三條巷胡蘭成家裡見到的,胡蘭成還有個女兒,還很小,還有個老媽子,那時他老婆是應英娣,她是上海最漂亮的女人,但她光憑漂亮不行,她沒有才,所以抵不過張愛玲。那時沒有手機,胡蘭成收到了張愛玲的信,有次我正好在邊上,他跟我說不要讓應英娣知道,看見了不得了。後來應英娣覺得大勢已去,於是登報跟胡蘭成離婚。
  三 焦:您見到的應英娣一般是什麼打扮的?
  倪弘毅:應英娣穿旗袍,燙了頭髮……有一次我去時蘭成先生不在,她說請坐,並給我倒了一杯開水。
  三 焦:您對張愛玲怎麼看?
  倪弘毅:胡蘭成跟張愛玲這個戀愛,就好像臺灣張道藩和蔣碧薇,這兩對如果要拍電影,要找演胡蘭成這樣的演員不容易,因為他有學問,談話出口成章。我所接觸的人當中,認識胡蘭成的人很少,很少有人跟我談他,今天你們來,我意料不到。
  三 焦:您看過電視劇《她從海上來》麼?
  倪弘毅:沒看過。他和張愛玲的事情當時在上海鬧得沸沸揚揚。胡蘭成怎麼跟張愛玲交往我都知道的,他們來往的情書我都知道的,胡蘭成什麼都公開,叫我看的。上海人有些人不太清楚胡張之間的關係,以為張愛玲比胡蘭成高得多,張愛玲文學上是舉世有名的,實際上胡蘭成要比她高,張愛玲沒有多少世界眼光。

  三 焦:您見過張愛玲麼?
  倪弘毅:見過,見過好幾次。我在張愛玲家吃過飯,張愛玲待我很好,她一看胡蘭成手下的紅人來了,待我很好。那時要張愛玲的稿子很難,我為朋友向張愛玲提出要稿子,她馬上就寫了《談畫》。
  三 焦:您到張愛玲家去,張愛玲當時是什麼樣的形象?
  倪弘毅:她是有點作家的風格,穿花衣服,張愛玲人不漂亮,她比應英娣外貌、體型差遠了,應英娣有點像周璿,所以胡蘭成最後和應英娣分開,胡蘭成也是捨不得,給了她一筆錢,應英娣當時也覺得大勢已去,便走了。張愛玲看上去老氣,但她有才,人家說她的才氣高於魯迅,說她的筆桿子高於曹雪芹。胡蘭成怎麼認識的張愛玲呢,胡蘭成看了張愛玲的小說後,也動了心了,他拿起身上常佩的派克筆,開始爬格子了,寫了一評張愛玲,就在《萬象》雜誌上發表,二評,三評,一直寫到三評,張愛玲一看上海還有這樣一個人,他的才能並不比我低,所以兩個人聯繫了,這下應英娣完了。
  三 焦:您去時,張愛玲的房間擺設是怎樣的?
  倪弘毅:張愛玲的寓所在起士林咖啡店隔壁,她的房間在二樓,裡面很乾淨,擺設很少。一張小茶几下面有很多日本的浮士繪畫冊。張愛玲很少說話。

  三 焦:您向張愛玲約的《談畫》的稿子,後來到她家裡去取嗎?
  倪弘毅:她寫好後交給胡蘭成,知道我常到三條巷去的。
  三 焦:是給哪個雜誌約的?
  倪弘毅:是給徐州辦的《淮海月刊》約的。
  三 焦:張愛玲和胡蘭成跟你通過信麼?
  倪弘毅:沒有。胡蘭成到了溫州後,又跑回上海看張愛玲,那時上海已經解放了,他不怕解放軍的,一共去了三次。
  林;這個時候胡蘭成在老家還有個妻子,叫全慧文。
  倪弘毅:他對我從來沒講過他在嵊縣老家有老婆孩子。
  三 焦:張愛玲在的文章《詩與胡說》中提到一首詩《重逢》,據她說作者名叫倪弘毅,您看是否是您寫的(遞上列印的詩稿)。
  倪弘毅:我記不起了。
  三 焦:您年輕時寫詩麼?
  倪弘毅:寫過一些。
  三 焦:您的名字是怎麼來的?
  倪弘毅:我進入中央宣傳講 所時改的,我的原名是倪超,上海有個弘毅中學,我就拿來改了。
  三 焦:您知道胡蘭成後來在日本和佘愛珍結婚的事情麼?

  倪弘毅:蘭成就這一點不好,生活作風很隨便。那時候汪精衛手下的廣東幫經常攻擊他,拿他的生活作風說事。不過後來上了歲數就不一樣了。任何人都有缺點,都有問題。
  
  
  關於中央宣傳講 所
  
  三 焦:您第一次見到胡蘭成先生是在什麼地方?
  倪弘毅:我是汪偽中央宣傳講 所第一期學員,蘭成先生是教授,他來講課,講完課後,有個教務處主任出來說話:剛才胡先生講世界經濟發展史,講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理論,你們聽得怎麼樣。大家都覺得很好。他說胡先生要找一批人跟你們談話,我第一個站了出來。那時一共去了五六個人,到南京鼓樓三條巷他家去,我跟他就是這樣認識的。
  三 焦:胡蘭成先生在中央新聞講 所大概講了幾次課?
  倪弘毅:中央新聞講 所大概講了五六回,從經濟問題講到政治問題,世界經濟危機與世界大戰,
  三 焦:您當時覺得他講的您能接受嗎?
  倪弘毅:我有點基礎,能聽懂。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林;胡蘭成先生說話聲音大不大?
  倪弘毅:不大,中等,說起話來有點浙江口音

  三 焦:中央宣傳講 所辦了幾期?每期有多少人?
  倪弘毅:中央宣傳講 所一共辦了4期,每期50人,地址在南京新街口國貨銀行大樓,我們第一期還到日本溜了一圈,只有第一期有這個特權。
  三 焦:您是怎樣進入中央宣傳講 所的?
  倪弘毅:進入講 所很不容易,需要兩名高官的保證書,保證你政治沒有問題,那時很怕你是共產黨的人。陳公博的秘書陳秋實是我的同鄉,我跟他請求看在同鄉的份上,也看在師生的關係份上,他是我中學的語文教員,他才答應給我出保證書。那時我21歲。
  三 焦:你在講 所學了多長時間?
  倪弘毅:一共六個月。說是講 所,其實是招兵買馬,汪精衛那個時候手下沒有人。兩年後我擔任了出版科的科長,這個出版科專門做政治宣傳,出汪精衛的宣傳材料。
  三 焦:講 所結束時要考試嗎?
  倪弘毅:不考試。
  三 焦:講 所晚上要上課嗎?
  倪弘毅:只在白天上課,晚上我們回宿舍。
  三 焦:宿舍有幾個?住了多少人?
  倪弘毅:一間宿舍20多個人,一共兩個宿舍。

  三 焦:要交學費嗎?
  倪弘毅:不交學費,每個月還發20元津貼(紙幣)。
  三 焦:上課和吃飯在什麼地方?
  倪弘毅:都在國貨銀行六樓。
  三 焦:有電梯嗎?
  倪弘毅:有電梯的。
  三 焦:胡蘭成來講課時,有專車接送嗎?
  倪弘毅:蘭成先生來講課,汪精衛宣傳部的公車去接他,他來就一支粉筆,講稿都沒有,有兩個女的給他做講課記錄。他講完課就走,不跟學生討論。
  三 焦:課後您經常去胡蘭成先生那裡?
  倪弘毅:我跟胡蘭成關係不錯。胡蘭成有事情需要幫忙時,就會來找我。有一次他接見日本的重要人物,我就坐在旁邊,日本指著我問蘭成先生:哪位是誰?蘭成先生說:這是我的得意門生。有一次他接見一個日本少將,特意從日本國內趕來的,我也在一旁,日本人對胡蘭成先生非常敬重,後來他去日本,擔任《朝日新聞》的評論員。
  
  
  關於參加革命
  
  三 焦:您後來參加了新四軍,胡蘭成先生怎麼看?

  倪弘毅:我在南京參加革命的時候,胡蘭成也知道,他未置可否,他不支持,也不反對。
  三 焦:您在《胡蘭成二三事》中提到了高漢。
  倪弘毅:高漢是個東北人,流亡到關內到南京時口袋裡一個錢也沒,夏天睡在鼓樓的涼亭裡,考取中宣所後,他找不到人來寫保證書,後來我們在一起的一個教育長馮節,是個廣東人,他說我來給你簽名吧。高漢後來跟新四軍接頭上了,有一次我到徐州看高漢,他的會客室裡有我從來沒見過的人,事後我問他,這些人是幹什麼的,他就把這個事情向我挑明瞭,他讓我也加入這個抗戰小組。我接觸新四軍就是通過高漢的。
  三 焦:那個時候您就參加新四軍了?
  倪弘毅:到了第二年,1945年5月,我正式參加了新四軍,見到了鄧子恢。
  三 焦:有一個資料說,高漢曾派您到李長江那裡去瞭解情況。
  倪弘毅:是的,那時我從揚州過長江到蘇北,事先用電報跟他們聯繫過。李長江那裡的確有一幫人,好傢伙,任務完成了,離開他們時,兩輛軍用卡車,上面架了機槍,一直將我從司令部護送到揚州,浩浩蕩蕩的。因為這個時候有新四軍在活動,他們很怕。李長江手下有個叫顏秀五的,後來跑到香港去了,他底下的一些人很有名堂。蘇北是華中新四軍陳毅的老根據地,黃橋大戰就在這個地方跟國民黨打的,國民黨一個軍長死在那裡,淹死的。那就是著名的黃橋決戰。

  三 焦:請談談您對李長江的印象。
  倪弘毅:李長江有舊軍閥作風,看到我竟然大哭,後來人家說這個軍長就是這樣的,他信佛。
  三 焦:他為什麼要哭呢?
  倪弘毅:哭的作用在爭取人家同情。他有很多困難,遭遇到許多困難,日本人也威脅他,國民黨蔣介石也不一定相信他。
  三 焦:您參加新四軍後,做什麼工作?
  倪弘毅:那時毛 發出指令,要向敵偽地區搞情況,我在敵工部工作,敵工部也叫城工部,要在城市裡發展我們的人,搞策反。
  三 焦:您有沒有參加過戰鬥?
  倪弘毅:沒有參加過,我們是策反人員,到敵人統治地區搞情報,組織人民反對日本人。
  三 焦:後來您進了華中新聞幹部學校,與之前的中宣所有什麼不同?
  倪弘毅:性質完全不同,講 所是汪辦來招羅人才的。
  三 焦:兩所學校在飲食起居方面有什麼不同?華中新聞幹部學校也有津貼發嗎?
  倪弘毅:華中新聞幹校無津貼。在幹校時,1946年春,4月8日,“四八”烈士紀念大會在廣場舉行,邊區 李一氓講話才完,忽聞範長江放聲大哭,延續時間很長,數十分鐘後猶聞哭聲。唔!這是共產黨的政治感情,黨性的反映,別人是辦不到的。這黨性反映了共產黨的鬥爭,戰無不勝。蔣某機關算盡,三年內戰,反誤了自家性命。

  三 焦:您是在上海和南京跟胡蘭成先生接觸的,武漢沒有接觸吧?
  倪弘毅:我沒有在武漢接觸過他,他在武漢時,我受命新四軍,專門在南京、上海、徐州這一帶活動。
  
  小結
  
  三 焦:您來總結一下胡蘭成先生這個人。
  倪弘毅:攻擊胡蘭成的人有的是,挖苦胡的人有的是,說他不是東西。我今年91歲了,我講他們的事情,沒有必要添油加醋。胡蘭成的這個事情,我曾經打過一個報告,我的意思是這個人不是一個壞人,比傅作義好得多,他又沒殺人。大公報有個著名記者徐鑄成說:“知人論世是最難的事情”,理解一個人很難,我們有些同志認為漢奸麼,不是東西的,一句話完了。其實,這個人的素質不比我們許多領導低,而是比我們的許多領導看得更多更遠。你們來訪問我,我歲數已經91歲,觀察人要實事求是。要看一個人究竟怎麼樣,如果全面地評論他,就不是一個問題了,就我看,他是個文論家、政論家,一個有世界眼光的政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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