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小說” 你是孤島生生不息 文

作者有話說:這個有點清新有點憂傷又有點甜絲絲的故事,其實它的創作靈感充滿了銅臭味——那就是我想擁有一艘超豪華遊艇周遊世界!理想豐滿,然而現實骨感,我和遊艇的距離就像文章開頭男女主之間的距離一樣。所幸這是一個happy ending,是不是意味著我和豪華遊艇也能終成眷屬?希望大家都能和所喜歡的迎來HE哦!

靜謐的夜裡傳來少年不成調的西班牙小曲,少女腰間圍著飄擺的舞裙,跳出笨拙的舞姿。那場面實在不怎麼精緻,但無妨一雙人眉眼燦爛。

一、從前有個學霸叫肥宅

蘇舟有個讓女生們想入非非的名字,然而遺憾的是他身型微胖,在這個男生身材大於顏值的世界註定無法橫行霸道。

他是語言學院的佼佼者,泛語種也好,小語種也罷,都會說上幾門。也正是因為他好學心重,經常在宿舍裡翻譯外國經典影片和典籍,大門不出,於是得到了一個恰到好處的稱呼——肥宅。

肥宅是個註定寂寞的角色,他以為自己大概一輩子就要這麼宅下去了,直到有一天踩著人字拖去樓下取外賣時聽到幾個女生議論——

“蘇舟?我的天,他也就成績和名字拿得出手,你千萬別打他主意!”

“他就是個肥宅,根本沒見識,估計女朋友也只能從二次元找了。”

抄手湯痠麻的味道瞬間變得有些嗆人,電腦屏幕光刺得他眼睛澀澀地疼。他瞪大眼盯著屏幕看了好久,最終移動鼠標買了一張飛歐洲的機票。

行程的第一站是意大利,蘇舟揹著旅行包,看著眼前滿滿的異國風情並不陌生。不管是文字描述也好,還是攝影也好罷,他都見多了。只是看著眼前熱情的服務生,他卻怎麼也開不了口——他不善於跟人打交道。

就在服務生換了多國語言一遍遍耐心詢問的時候,一隻纖細的手臂搭上他的肩膀。他回頭,看見一個身材高挑,有著麥色皮膚的女生。

“你是中國人吧,不會說意大利語?”女生朝他挑起眼角笑了一聲,然後操著流利的外語幫他詢問了一些常見問題,再翻譯成中文講給他聽。

服務生的話蘇舟比她理解得更好,可見女生並不是長居這裡的。她五官深邃,眼角上挑,長鬈髮紮成馬尾,蘇舟猜測她可能來自西南某個少數民族。好歹也是他鄉遇故知,蘇舟靦腆地想邀請她同行,女生以工作為由笑著拒絕了。她的笑容其實有些輕佻,但蘇舟卻莫名覺得很好看,或者說,風情萬種。

幾天下來,蘇舟對自己的歐洲行有些懊惱,著名的景點他都見過,加上不愛與陌生人交際,他只覺得一路孤寂無比。路上遇見了無數對或痴纏或爭吵的情侶,說得文藝一些是,他看著香榭街頭攙挽互扶的老夫妻,有點想遇一人得共白頭的衝動。

一旦單身狗開啟了尋求脫單的模式,那麼一切火花都有可能變成熱情的綻放。

二、謹信

旅行的最後一程是“星輪”遊艇,這是一艘長約60米的大型三層豪華遊艇。

上船之後蘇舟就有些後悔了,他穿著一身休閒服,和其他衣著光鮮開放的乘客顯得格格不入,連服務員都穿得比他有格調。

船尾在平整的海面上犁出一道道雪浪,頭頂白色的海鳥匆匆掠過。蘇舟仰在欄杆上,比起windows藍屏來,這一切顯得多麼美好啊。當然,除了不遠處那兩個金髮碧眼的服務生在對他指點著偷笑。

看到蘇舟看過來,一個女服務生大膽上前,誇張的笑容裡帶著一絲引誘。她攀上蘇舟的領口,指腹在他軟綿綿的肚子上戳了幾下。

這種感覺實在有些噁心,蘇舟皺起眉頭來剛要表達不滿,沒想到她居然將身子靠了過來。

蘇舟沒談過戀愛,也從未如此接觸過異性,是以他緊張得不行,哆哆嗦嗦想要推開她。服務生卻不依不饒,非要問他討小費。他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於是乖乖掏出錢包,安慰自己就當是破財免災吧。

只是還沒打開,錢包就被另一隻手按了回去。蘇舟抬頭,竟然是那個在酒店裡幫他忙的中國姑娘。

女生皺著眉頭對那個服務生說了一通外語,蘇舟聽起來大概是警告她不要再對自己這種看起來很青澀又有錢的冤大頭下手。

要是聽不懂也就算了,蘇舟撇撇嘴,對冤大頭的稱呼不太滿意。

總之,蘇舟對女生還是很感激的。他支支吾吾問她還記不記得他們之前見過,女生笑得意味深長,似乎見慣了這種搭訕的伎倆。

蘇舟更緊張了,一張臉憋得通紅:“真的,我們真的見過,就在意大利……”

女生眉眼一彎,輕笑出聲,用手背輕輕地彈彈蘇舟的肚子:“好啦我記得,逗你的。我在這條船上工作,我叫謹信。”

謹信。

蘇舟將這個有些古老韻味的名字默唸了幾遍,看著跟隨她的步伐晃來晃去的馬尾,覺得肚子上的觸感一點都不令人討厭,他甚至有點喜歡。

海上的夜晚靜謐,天上的星星晶亮如洗,那麼璀璨,讓人一不小心就會眩暈過去。偶爾有風掃過細浪,留下一串細碎又綿密的聲響。

蘊涼的海風吹在身上很舒服,蘇舟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是被一陣吵鬧聲驚醒的,二層在開泳池趴,亂七八糟的多國語言聽起來熱鬧又瘋狂。有人發現一臉拘謹的蘇舟,打了個尖銳的呼哨。

啤酒肚男人指著他哈哈大笑,緊接著兩個年輕人衝過來,抬著他把他扔進了泳池。

混著消毒液味道的池水湧進口鼻,蘇舟驚恐地掙扎:“不不不,我不會游泳!”

岸上圍滿了嬉笑的人群,水池裡的人也掩唇笑著看熱鬧。

有人喊:“喂,胖子,你的脂肪浮不起來嗎?”

又是一陣鬨笑。蘇舟漸漸絕望了,這些人什麼時候才會意識到他的掙扎不是在取悅他們,他是真的要溺水了!

恰在此時,一道溫柔的力量適時地阻止了他的下沉,蘇舟看到綴著水珠的麥色脖頸和線條盈潤的下巴,還有那雙噙著薄薄怒意的眼睛。謹信在水裡託著他,嘴角揚起適度的微笑:“玩樂有度,還請各位客人不要給自己添麻煩。”

三、單身狗不要輕易旅遊

謹信把他拽到陰影裡,被水浸透的白襯衫緊緊貼著肌膚,那頭漂亮的鬈髮在微光下閃閃發亮。endprint

謹信甩了他一個巴掌,眼神有點擔憂:“保持意識!”

蘇舟委屈地揉揉臉頰,他很清醒,但只能吃癟,也無話可說,總不能說“我是看你看呆了”吧!

謹信拿著寬大的毛巾搓他的頭髮:“小弟弟,你這種呆頭呆腦的傢伙就離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遠點知道嗎?我這種善良姐姐可不是隨處可見的。”

那雙溫暖的手隔著毛巾與他相觸,力道有點大,蘇舟卻甘之如飴。她之前一定在裝盛葡萄酒吧,醇厚的酒氣混著她髮間的清香一點點繞在鼻尖,竟讓他有些醉了。胸腔裡被他保護了二十一年的心跳也在一點點加速,完全不聽使喚。

良久,蘇舟指著她工作牌上的一串編碼:“你比我還小一歲,不要佔我便宜。”

那天晚上,他們坐在船舷上吹了很久的風,像兩個知見恨晚的知己一樣聊了很多話題。謹信告訴他,自己在美國讀書,休學一年在遊艇上做兼職。她還說自己不喜歡拘束,她的夢想是周遊世界,和心愛的人一起。

很快,催促客人休息的廣播響起。謹信站起來鋪展衣角,笑著說:“胖子,祝你早日找到一個可以保護你的姑娘。”

蘇舟皺眉,胖子什麼的,還不如叫冤大頭呢。他朝著她的背影追了幾步:“我不叫胖子,我叫蘇舟,蘇舟!”

謹信揮揮手臂,走進暗影裡,上揚的嘴角漸漸有了暖熱的溫度。

穿著溼衣服還吹冷風,蘇舟光榮地感冒了。他吸著鼻涕接過謹信送來的早餐,居然還很感激這個罪魁禍首,完全不在乎就是她拉著自己吹的冷風。他只記得她溫柔地給自己擦了頭髮,那雙手就像春天最柔軟的風。

上岸之後,謹信塞給他一袋感冒藥,算是送別禮物。蘇舟忽然就有點不捨,他想要謹信的聯繫方式,卻被她委婉地拒絕。他不死心,跟上去小心翼翼地追問:“謹信,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為什麼?”謹信敲敲自己的太陽穴,顯得有些苦惱,“大概是因為星輪上黑眼睛黃皮膚的遊客只有你一個吧。”

蘇舟之前設想的對謹信的告別語是“我喜歡你”,然而謹信最後對他說的卻是:“好好鍛鍊身體。”

他一路懷念著謹信的眉眼,看雲層一點點變薄,被拒絕的不安和喪氣跟隨他飛越了整個亞歐大陸,久久沒有平息。

這段緣分其實在漫長的時光中不過匆匆一瞥,驚豔卻也短暫。有的人會視為一次美好的經歷,有的人則會視為經年的遺憾。如果這短短二十一年也叫人生的話,那麼蘇舟此生最大的心動,無疑就是謹信了。

室友驚異於他獨自旅行的勇敢,紛紛問他感覺怎麼樣。蘇舟爬上床抱住枕頭,懨懨地說:“單身狗不要輕易旅遊,因為會遇到一個讓你夙夜難安的姑娘。”

四、愛上她時是最初

蘇舟失戀了,這個認知讓與他相熟的人大跌眼鏡,然而這僅僅是個開始。人們發現那個死肥宅居然開始鍛鍊,跑操場、健身房、游泳館,隨處可見蘇舟揮汗如雨的身影。

有人問他最近抽的什麼風,他說他不想再帶著菜色的臉與心愛的人告別。

他開始參加社團,逼著自己參加各種班聚、團聚,甚至還報了交誼舞培訓班。因為他不想再見到謹信時連心裡話都說不出來,更不想別人因為他的笨拙牽連到她也受嘲笑。

謹信就像一根紮在他心裡柔軟的刺,來自於最嬌美的花朵,同時也賜予他最難熬的想念。

“謹信,即使我們再也不見也沒有關係,我會一直記著你,我是因你而改變的。”

每個胖子都是一支潛力股,不管這句話是誰說的,它都是一句箴言。人們發現瘦下來的蘇舟居然真的開始讓女生想入非非,而且他變得風趣幽默,在各種場合都能和人談笑風生,就連那句嘲笑他的話“估計女朋友也只能從二次元找”都變成了“連二次元的女生都想做他女朋友”。

第二年暑假,蘇舟提前買好星輪遊艇的船票,卻沒有找到謹信。她是在學校上課嗎,還是在別處兼職呢?

他想著想著,心裡卻越發寂寥,後悔當初沒有問她就讀哪所學校。

大概是那個討要小費的女服務生對蘇舟的刺激太大,以至於到現在還認得出她來。女服務生驚異於他精健的身材,忍不住想要撲過來,又在聽他提起謹信後笑得不屑:“老闆安排她去另一艘遊艇了,今天下午就要出發了。”

一夥富二代包下一艘中艇出海,想要同去的名額有限,且需要付雙倍船價,蘇舟掏腰包時簡直肉疼無比。

謹信正在老遠的地方靠著欄杆和誰聊天,手裡端著一杯紅酒,眼角眉梢風情萬種,笑得一世無雙。

蘇舟明明準備了一肚子話,舌頭現在卻開始打結了。原來為一個人做再多的練習,人前變得再完美,一旦見到了她,一切都是徒勞的。笨拙如初,羞澀如初,因為愛上她時,是最初。

再走近一些,蘇舟便聽得到她在說什麼了。她身邊是個棕發男人,蘇舟聽見她用法語說:“我在美國讀書,現在休學一年在遊艇上做兼職。”

聞言,蘇舟瞬間怔住。他大概是很心痛的,因為一個服務生連叫了他三聲都沒聽到。他看到那個男人在她的襯衣口袋裡塞了不菲的小費,換來她一陣嬌笑。

原來這是她慣用的把戲,是他傻,就那麼信了,還想過要去美國找她!只是為什麼他還是那麼衝動呢,衝動到飛奔過去扯開了男人幾欲攀上她腰肢的手。

謹信看到蘇舟時,眸子裡有一閃即逝的光彩。她推著兩人的胸膛隔開,笑著安慰棕發男人:“這是我弟弟,你不要生氣,我們之後再聊啊。”

男人罵罵咧咧地離開,於是蘇舟將怒意掉轉了方向。他緊緊捏住謹信的手腕,用力道來表示自己的不滿。

謹信對蘇舟的蛻變感到驚異,那個呆萌的胖子居然變得這麼勇敢,居然還來找她。只是她卻表現得滿不在乎:“是,我承認自己騙了你,我沒有在美國讀過書,我就是個在船上打工的。可你不要覺得讀書比我多就可以強行干涉我的生活。”

蘇舟怒意不減:“我聽得懂法語,既然你不喜歡我,為什麼還想佔我便宜?!”

謹信別開視線:“他是客人,我是員工,我只是和他打個招呼而已。”endprint

蘇舟在觸及她眼睛的一瞬間就徹底軟了下來,金燦燦的夕陽經過海水反射到她的臉上流轉著,並不太看得清她的容貌。蘇舟看得失了神,語氣裡帶著些央求:“你不要去找他好不好?你要聊天我可以陪你。”

謹信不置可否,只是淺淺一笑,然後在他期許的目光裡,輕踮著步子消失在拐角:“好啊。”

五、這個在中國好像叫酸梅汁

遊艇不知行到了哪裡,發動機的聲音小了很多,整個船幾乎是漂在海面上。

長更入夜,顯得尤為靜謐。

海上的夜晚是令人驚歎的,一切熱烈的光彩已然褪卻,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開始對觀賞者毫無保留。可能因為這裡是深海,夜空更加湛亮如洗,不遠處的海水泛著藍光,形成一條光帶,隨著浪潮斷斷續續湧向這裡。謹信解釋說,這是熒光海泛。

謹信依舊穿著短褲和白襯衣,整個人被手裡那杯暗紅色的液體襯得更加迷人。背光處看不到她的臉,蘇舟暗戳戳地想,若是她醉了就趁機偷親她一下。

他看過無數部小說和電影,世界上有那麼多關於海景、海船和海上女郎的橋段,卻沒有一處比得上此刻,比得上眼前。此情此景,即使多年後回想起來,蘇舟仍覺得驚歎不已。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謹信的聲音忽地變輕,嗓音也沙啞下來。她遙遙指著那條光帶:“這光,都是浮游植物發出來的。所以啊,所以再卑微的存在也有價值,對不對?”

蘇舟不知道她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她自己,只是突然覺得她身上那層捉摸不透的神秘色彩開始被剝離,此刻的她就像毛茸茸的雛鳥一般惹人憐惜。

他溫柔地看著她說:“我對你從沒有覺得高人一等。”

謹信苦笑:“我知道,是我把自己看得太低了。”她用指腹摩挲著冷冽的高腳杯,“所以忍不住用一切光鮮的東西來遮掩。”

她說,這世上有那麼多溫暖,可嘆她是個飄零之人。

謹信迷離著眼睛靠在欄杆上,姿態慵懶無比,和前面甲板上歡鬧的人群隔離開兩個世界。

“這裡,”她忽然伸手敲敲蘇舟的肚子,硬邦邦的,“不軟,一點都不好敲了。”然後她彷彿脫力一般一頭朝那裡栽下去——很結實。

蘇舟整個人都僵住了,顯然沒料到她會主動投懷送抱。他堅實的臂膀緊緊撈住她,也撈住了那顆搖搖欲墜的心。

把謹信送回休息室之後,蘇舟好奇心作祟,灌了一口她剛剛喝過的紅酒。味道很奇特,估計是外國酒。只是——

這是什麼酒?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個在中國好像叫酸梅汁!

蘇舟不知道,謹信會跟每個新來的服務生叮囑:“女孩不可以隨便喝醉,不然會被人佔便宜的。”然後她眉梢一揚,眨眨眼睛,“除非你想。”

六、我有一艘船叫黑珍珠,船長叫傑克

第二日,海上起了風,人走在甲板上便能聽到“呼呼”的風聲。

蘇舟猛地被風一吹,縮縮脖子,眯著眼看見靠著欄杆在喝飲料的謹信。她右腿微屈,腳尖點地,細長的眼睛遙遙望著遠方。她的長髮未束,被海風高高吹起,就像童話中精靈長長的耳朵。

船上的工作很繁雜,船員鮮少有充足的休息時間。蘇舟曾經問謹信閒下來時為何不好好休息,總喜歡像這樣倚著欄杆看海。她只說是休息室太狹窄了,可蘇舟覺得,是因為海面太寬闊了。

他頂著風走到謹信旁邊,沉默半晌,忍不住問道:“我同你講了我的二十二年,可是謹信,你究竟是怎樣的人?”

謹信眯眯眼,緩緩開口道:“我啊,原本是海盜來著,從小橫行海上搶奪金銀珠寶,隨意傷人性命。你怕不怕?”

她的話讓蘇舟的臉越發僵硬了。

“呵呵,你信了嗎?真是個蠢萌的傢伙。”她一開始在喉間忍著笑,很快便清爽地大笑出聲。

蘇舟撓撓頭,看著她明媚的臉,也跟著傻笑起來。

“我的人生和這世上所有的故事都不一樣,”謹信輕輕揉著頭髮,“因為太平淡了。”

“啊?你說什麼?”大概是風太大了沒能聽清,蘇舟把手舉到耳邊回問。

配合著他誇張的舉動,謹信也大聲喊道:“我有一艘船叫黑珍珠,船長叫傑克!”

也許是眼花,蘇舟總覺得某個瞬間在她眼睛裡捕捉到了一絲悲傷。他時不時地扭頭看一眼謹信,看到她似乎就要哼起歌來的側臉,又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之後謹信便被一個領班模樣的女人叫去工作,蘇舟一個人杵在甲板上吹冷風。海面寬闊,卻寂寥無比,他實在想象不到謹信每日都這麼看著會是什麼心情。

約莫到了中午,謹信拿了兩塊麵包上到二層的甲板,和蘇舟坐在一處。兩人並排躺在甲板上,地板很涼,但視野卻完全變了。眼中只剩下高空,沒有云,也沒有海鳥。

蘇舟側過腦袋看她,問道:“海上這麼空,你日復一日地看,不會覺得無聊嗎?”

“海面寂寥,可是寬闊無比。”她用了同樣的詞語,卻是跟他不一樣的思路,“海面上是天空,總覺得在這裡,我的渺小才不是卑微的。”

蘇舟的聲音有些顫抖,摻雜著隱隱期待:“講給我聽吧,謹信。我想了解你。”

謹信啞然,良久之後她說:“你的膝蓋借我躺一躺。”

蘇舟直起身體,謹信便把頭枕到了他的膝上,捲曲如海藻般的長髮在他的膝頭細細地散開。

謹信是個平淡的人,平淡的家境讓她只能就讀於鄉村學校,遠離窗明几淨與現代文明;平淡的才能讓她在同樣努力的人之間無法出類拔萃,辜負家人的期待,不得不獨自出門打拼;就連唯一一次戀愛,她被溫柔細心的遊艇老闆吸引,卻沒想到只是他萬花叢中的一朵,最終變成平淡的前女友。

直到有一天她倚著欄杆仔細看無際的海,躺在甲板上又看到無邊的天,才忽然覺得人本來渺小,那股附刻在骨子裡的卑微也慢慢被剝離乾淨。她也嘗試過其他工作,但在人群中總要依靠什麼東西才能讓她掩飾情緒。比如,一瓶指甲油,一個風情萬種卻隔人千里的笑容。

七、蘇舟就坐在一旁看她,看她眼睛裡明明滅滅的光,和那帶了淺笑的模樣endprint

黃昏時候,海水被染成流動的橘色,就像一匹巨大的綢緞。海面上開始熱鬧起來,一群飛魚從遊艇旁邊躍過,甚至可以聽到它們尾鰭拍打水面的聲音。

緊接著,一陣陣似啼哭似歌鳴的聲音四下響起,謹信問他:“你能聽到鯨魚的歌聲嗎?”

蘇舟下意識地想糾正她鯨不是魚,卻只是抿著嘴點了點頭。

座頭鯨的叫聲又被稱為“海妖之歌”,想到“海妖”兩個字,蘇舟就突然記起了謹信站在圍欄邊吹海風時長髮飛舞的樣子——

生於滄海邊,落於眉目間。

四方寂靜時,遊艇駛入比斯開灣,人們嬉鬧著上了岸,住進一座西班牙小酒館裡。

這樣的環境燈光暗淡,人們或站或坐,手裡都晃著一杯酒,視線匯聚在中央跳弗拉明戈的紅裙姑娘身上。謹信坐在高腳凳上,眼神細緻。

當年因為文化成績不好,她中學時被換到舞蹈班,就對這種舞蹈產生了強烈的興趣。然而就像之前說的,她天賦平淡,再加上家裡經濟基礎不夠,終究沒能跳出什麼名堂來。

蘇舟就坐在一旁看她,看她眼睛裡明明滅滅的光,和那帶了淺笑的模樣。

酒和香將小館裡的氣氛烘托得熱烈起來,幾個遊客拉過舞娘喝酒,之前見過的那個法國男人坐到謹信旁邊,帶著一身酒氣。她似笑非笑,盤算著這次要怎麼和他周旋,沒想到蘇舟突然衝過來,莽撞地搶過酒杯一口飲盡。

他牽著她,對著男人說出流利的法語:“你不要再纏著她了。”

夜裡十二點,蘇舟聽到館裡的侍女說有個客人還沒回來,他敲了敲隔壁的房門,卻透過窗戶看見謹信正獨自在院子裡跳舞。

在海上漂泊了這麼久,其實謹信已經將那些舞步忘得七七八八,動作也僵硬得很。她擦了一把汗,抬頭便見蘇舟拎著桌布朝她走來。

靜謐的夜裡傳來少年不成調的西班牙小曲,少女腰間圍著飄擺的舞裙,跳出笨拙的舞姿。那場面實在不怎麼精緻,但無妨一雙人眉眼燦爛。

不知到了何時,謹信喘著粗氣坐到蘇舟旁邊,臉上的汗水如初露般晶瑩。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謹信一怔,能感覺到那雙骨骼纖細的大手有點冷。

蘇舟低沉的嗓音浮上夜色,眼神飄忽:“這麼晚了,大概明天又要昏昏欲睡了。可是,感覺就這樣放開你好浪費啊。”

謹信的碎髮由於大幅度的舞蹈動作而散落下來,遮住了細長的眸,可蘇舟卻有一種她的眼中正流露出溫柔笑意的感覺。他大著膽子用力握住她的手,下定決心般鄭重地說道:“謹信,我覺得你……”

謹信打斷他,將食指貼在他呈柔和半圓狀的唇瓣上,微笑著阻止了他的告白。

八、如果最初陪伴在謹信身邊的人是他,那可真是完滿了

隔天吃早餐時,蘇舟神色睏倦地下樓。其實他有點怕見到謹信,甚至可以說是惶恐。謹信可以用那麼溫柔的表情拒絕他,而他卻窘迫到只想躲起來。

沒有看到謹信在桌邊,他才鬆了口氣坐下來吃飯。可直到遊艇即將開動,他也沒見到謹信的影子。

難道她是睡過頭了?

蘇舟剛要下船查看,卻被法國男人一把攔住。他笑得不懷好意:“你找誰呢?”

蘇舟一驚,隨即兇狠地瞪他。

“若是你昨天護著的那個,真遺憾,她不在船上了。”他笑著補充道,“大概也不在酒館裡。”

蘇舟拽住他的領子:“她在哪兒!”

男人也不惱,只是無所謂地攤攤手:“誰知道呢,一個丟了工作的女人。”

海鳥在上空盤旋叫著,蘇舟怔然,直到遊艇開進大海才恍惚反應過來——謹信為自己丟了工作。

昨夜,法國男人被蘇舟當眾駁了面子,氣惱得要找他算賬。蘇舟不知道這些富人對付起人來有多少種手段,可是謹信知道。男人想嘲笑她自不量力,卻又轉言:“你知道我的報復若落在你的頭上會是什麼樣嗎?”

謹信是個四處漂泊的人:“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最大的打擊無非就是丟了工作。先生請早些休息吧,我立刻就去向老闆辭職。”

蘇舟頓時有一種飛出大海的衝動,他知道大海遼闊,卻也是第一次驚覺自己的渺小。就像他現在恨不得立刻去找謹信,卻只能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上無能為力一樣。

謹信消失得無聲無息,她身邊沒有親友,也就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

蘇舟在腦海裡細細地思索她的每一段話,期望找出點什麼線索來。他上岸之後立刻去找遊艇老闆,卻被告知沒有她的聯繫方式。老闆繼續同身邊的女郎說笑,彷彿突然消失一個人根本就無足輕重一樣。

蘇舟咬牙,和這樣的男人戀愛,他真替謹信感到不值。

這樣想著想著,他的心裡又無端生出些悵惘來。如果最初陪伴在謹信身邊的人是他,那可真是完滿了。

他找了歐洲的許多地方,然後一路打聽到謹信的家,徒步行至大涼山深處。坐在門檻上編筐的老婦告訴他,謹信每個月都會往家裡寄錢,但每次的地址都不一樣。上一封信裡說,她可能半年多都不會再寄錢,但是不用擔心,她會過得很好。

家裡鮮少來客人,老婦拉著蘇舟坐在老樹下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她講謹信小時候調皮,可是身體不好,沒人跟她玩;講她在班上不夠聰明,總是看著成績單掉眼淚;講她因為高考失利,聽了家裡人說她沒出息的氣話而倉皇離家。

老婦說,雖然謹信性子淡薄,但是很會為身邊人著想。

她還說,謹信太敏感,總覺得沒人會真心喜歡她。

九、你若喜歡漂泊,我陪你;你若想要回家,我給你

半年之後,蘇舟覺得可能真的再也找不著她了,她那樣的女子如果想要被找到,除非自己肯出來。原來他們之間短短的相處只夠在自己心裡砸下一個坑,他不該奢望能給謹信留下半點風吹草動。

可是他終究還是心有不甘,總想親自問問她,到底有沒有看出他的好,有沒有將他和別人看成不同。

這大抵就是旁人所說的心動了吧。

蘇舟到達西班牙小酒館時正是天最冷的時候,他還認得出當時謹信跳舞的地方。現在那裡立著一塊木牌,上面爬著蔓草的枯藤,看起來有些蕭瑟。endprint

然而酒館裡卻是另外一番風景,人們圍著幾個平方米的空間喝酒,穿著外套還顯得有些熱。

蘇舟接過侍者遞過來的酒杯,貼到嘴邊慢慢抿著。當初他為謹信擋酒時喝得猛,根本沒嚐出什麼味道來,只覺得喉嚨到胃裡一路如火燒。如今故地重遊,酒再好喝,卻怎麼品怎麼不是滋味。

旁人告訴他,舞要等到喝得微醺之後才好看。

說話間,一眾酒客漸漸安靜下來。緊接著,吉卜賽男人的歌聲就響了起來,唱腔中帶在一點嘶啞和悠遠的滄桑感。舞者身穿紅豔的長裙踏步走出,長髮散發出檀木的光澤,而臉上凝重的表情讓人心生敬畏。

火熱的弗拉明戈頓時贏得掌聲無數,蘇舟卻怔住了。那跳舞的姑娘正是他苦苦尋覓的謹信。

她的舞姿不再像半年前那樣生澀僵硬,每一個動作都熱情奔放,像噴薄的火山,像盛放的玫瑰,連帶著她整個人都明朗起來。

謹信看見酒客之中的蘇舟時只是稍微驚訝了一下,然後就衝著他翩然一笑:“你來啦,真好。”

半年前的那天晚上,謹信辭職之後有些煩悶,看到院子裡曖昧的燈光就想自我消遣一番,卻沒想到蘇舟居然給了她一場終生難忘的演出。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不夠努力,所以才一直得不到最想要的結果。於是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將這舞蹈跳出不平淡來給他看,只因他值得。她找了當地最好的舞蹈學校報名,以這次失業為契機,踏踏實實做了一件讓自己神采奕奕的事。

只是她沒有想到,蘇舟居然這麼快就找來了這裡。

蘇舟從喧鬧的人群中走出來,一步一步邁向她。

“謹信,我去了大涼山,坐過了所有遊艇,跨越了大半個歐洲。你覺得,我夠不夠真心喜歡你?”

謹信心裡莫名一暖,就像吧檯上折射出的曖昧的燈光一樣。她雖然淺淡地笑著,眼眶卻紅了一圈。

那晚,所有的酒香都變得甜美,所有的歡呼都變成祝福。人們將他和謹信圍在一起,用各自千奇百怪的舞姿表達著喜悅與慶祝。

“謹信,我覺得你很孤獨,所以想要照顧你。你若喜歡漂泊,我陪你;你若想要回家,我給你。”

蘇舟輕輕將謹信擁入懷中,看燈光在她的頭頂映出一個明媚的花環。他撫摸著懷裡心愛的姑娘,如同觸碰全世界最溫柔的光芒。

遇謹信,共白頭。

他作為肥宅的戀愛終於完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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