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山乾漆夾苧技藝——是一個拒人於藝術之外的生僻名字。然而幾乎每一箇中國人都對它不陌生,因為每一處名勝古剎都離不開它。
乾漆夾苧,這項被稱為“百工之冠”的技藝,能使厚重的木雕作品變得輕便靈動,是佛教造像的重要方式。它雖然出自粗糙的工匠之手,刻畫的卻是最接近神祇的佛像。
但在近千年的流傳之中,只存在於民間手藝人手口相傳的乾漆夾苧數次面臨失傳,它就像草叢中的涓涓細流,斷斷續續、時隱時現,稍不留神就會絕塵而去,留下千古嘆息。
光芒重現的古老技藝
在木雕佛像的髹飾上,“乾漆夾苧”熠熠生輝。但在一段不短的歲月裡,天台山乾漆夾苧技藝失去了存在感,包括與佛像關係最為密切的僧侶也遺忘了這項佛像造像的重要技藝。
時間回到1991年,當時南京博物院組織了一場中日韓佛教文化論壇上,幾名日本人帶來了三尊金漆佛像。在交流會上放言,日本的造像技術領先世界領先。
這個時候,一名來自天台的年輕人人提出了質疑,他拿出自己自己帶去的兩尊佛像,說:“我們天台的佛像是用傳統工藝做的,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們比一比。”
一場現場比試就此開始了。
年輕人拿來了一壺剛剛燒開的開水,淋向雙方的佛像。不一會兒,日本的佛像表面的金就流失了。相反,年輕人的佛像卻一點沒有變化。
“你們用的是貼金膏,雖然技術先進,但是不是天然材料做的,會有化學反應。”
年輕人一句話就道出了雙方佛像技藝的差異,令參會的各方人員大為驚歎。
這個在交流會上大放異彩的年輕人名叫湯春甫。57年前,12歲的湯春甫機緣巧合,在天台山華頂寺拜老藝僧釋廣弘為師。在嚴格的師徒模式下,以近乎修行的方式繼承了需經48道工序的乾漆加苧造像工藝。
他每日3時起床,21時下課,一邊照顧師父的起居,一邊學習技藝。這種技藝因為過於繁瑣、辛勞,當年連僧人都不願意學。
而幼年的湯春甫,卻用自己的一雙巧手、一顆恆心,讓釋廣弘大師沒有了遺憾。直到6年後,僧人去世,他才下山,開始了他的造像人生。
為了研究造像製作藝術,湯春甫又先後走訪了大同雲岡、敦煌莫高窟、天水麥積山,千方百計尋找各界名師名匠求教,留下了200多萬文字的筆記和大量圖片資料,掌握了豐富的佛教藝術知識。
跨越千年,神彩依舊
乾漆夾苧,從字面上看,漆、苧是材料,而幹、夾則是工序。它既是一種脫胎技藝,也是為各種製品外表裝飾和保護的一種獨特的技術。
製作時,要先用木胎泥模造出底胎,然後在泥胎外面包上一層層以生漆糊批刮的的苧麻布,之後再布胎上彩繪,幹後去模,形成外實中空的彩漆雕像,這種脫胎方法能製造出大型輕便的器物。
而在麻布、漆料層層包粘、反覆打磨之後,器物表面會形成一層給力的“保護膜”,讓作品經得住千餘年的寒暑往來,經久不蛀、光澤潤亮、不開裂、不變形。
“乾漆夾苧技藝涉及苧麻、生漆、古瓦粉、火山灰、桐油、硃砂、五彩石等13種天然原料,要經過夾苧、包粘、打磨、上漆、貼金、彩繪等48道工藝流程才能完成。”湯春甫說,而每一種原料的製作都極為講究。
比如古瓦粉,它是將幾百年老房子的舊瓦碾壓成粉。但經過試驗,湯春甫發現,用機器加工和用搗臼、用榔頭敲碎的加工的古瓦粉做成的成品完全不一樣。
“主要原因在於瓦里有沙,手工敲擊沙依然是沙,通過篩濾掉它,而機器則把沙碾成粉,混在其中了。因此,手工敲碎的瓦粉加工成的作品摸起來像一歲小孩的皮膚,手感更好。”
事實上,漆器異形脫胎工藝,一直是漆藝工作者研究的重要項目,近幾年脫胎成型工藝更有不少革新創造。如用蠟制模,在蠟模上進行施工,待漆胎成型後,再加熱把蠟模融化去,脫胎成型。
“從上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我帶著弟子,花了10多年時間,採用13種天然原材料,經過360多次反覆試驗,總結出168道工序、48道工藝流程,從而使這一古老的傳統技藝更加完美。”湯春甫說。
而隨著天台山寺院的整修,佛像重塑,梵聲響起。一些在民間蟄伏多年的工匠,揹著工具囊,走進了寺院。一尊尊用乾漆夾苧製成的佛像,巍然矗立在大殿法堂。與歷史上許多場嚴冬過後一樣,乾漆夾苧又一次無拘無束的揮灑它的激情,舒展它的文雅。
讓中國技藝走出國門
天台山國清寺南邊有一座氣勢恢宏的佛教城。城門兩旁,棕紅色的城牆上,立著千姿百態的佛教塑像。城內飛簷翹角、樹木蔥蘢,如果不是偶爾傳出來的叮叮噹噹的雕刻聲,這裡就像一個隱身於山林間的尋常寺院。
這座佔地5萬平方米、建築面積達12萬多平方米的佛教城,是國家級、省級兩項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基地,也是今日天台見證乾漆夾苧技藝最好的去處。
一個培訓班,歷時6個月左右,這只是打基礎的課程。再往上,3年的時間,可以讓弟子掌握獨立製造的幾道工序。
而完整的乾漆夾苧工藝,有48道工藝流程,168道工序。要達到這個程度,湯春甫說,至少需要10年時間。“我的幾位掌握48道工藝的弟子,都已經陸續退休了。”說到這裡,湯春甫自己都笑了。
對於技藝的傳承,他沒有過多的擔憂。眼下中國美院、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等高等藝術院校,都與湯春甫展開了聯合教學課程。最頂尖學府的藝術學生,只要他們有心有力,都可以成為這門千年技藝的傳承人。
“這門手藝在宗教藝術中有著輝煌成就,但顯然它不只侷限於宗教藝術。我希望後繼的傳承人,可以用這48道工藝,為全人類塑像。”
如今,那充滿東方神秘美感的佛像,開始走出天台山。它們飄過了蔚藍浩渺的太平洋,飄過了微風盪漾的馬六甲海峽。
質本貴來還貴去。一項傳承了1700多年的傳統漆藝裝飾技術,從東晉而來,曾光彩照人,也曾黯然失色,歷史的沉浮與沉澱,讓其積累更為磅礴的力量。
文丨青藤
圖丨湯春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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