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哲春
家鄉大嶂山，人傑地靈，出產一種優質的茶葉，名曰“烏牛早”。一個“早”字，道出茶貴春早的真諦，所以一天一個味，一天一個價。
都說清明以前的茶是好茶，比較稀缺，而我家鄉的“烏牛早”早得出奇，雨水過後就可採摘上市。茶早質優，早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茶葉專家莊晚芳先生曾賦詩讚美烏牛早。
大嶂，地處浙南烏牛，山高霧多，陽光充足，土壤呈鹼性，村裡的土地全都種上了早茶。今年春節情況特殊，我因防控疫情，在家鄉大嶂山住了一個來月。而早茶卻不怕疫情，仍然依時令而來，三月初已是採摘高峰期。我身在現場，充分體會到茶山的壯觀——連山連水的翻湧，接天接地的浪漫。“二月山家穀雨天，半坡芳茗露華鮮。”一條條茶帶隨著山勢蜿蜒，一條條風景，韻味十足。層層疊疊的曲線間，採茶人似天女散花，沒有隊形，沒有組合，看似隨意，卻又是那樣的和諧自然。她們把自己裝扮成養蜂人模樣，身挎不同顏色的塑料桶和提袋，雙手在翠綠的嫩葉上翻飛。
小村大嶂，千山環野立，一水中央流，翠竹生滿村，樹木長成林。這陣子兩個弟媳天剛矇矇亮就上山了，我正準備去體驗提筐採茶的樂趣，弟媳倆已經將滿滿兩塑料桶的茶葉擱在我新房子的廳堂裡。陽光透過晨霧，一縷縷地曬進廳堂，滿臉汗珠的她們休息片刻就躬身把茶葉傾倒在竹篾曬簟上，攤勻開來，一邊又細細把黃葉和茶籽揀起丟掉。
“肥壯嫩綠的芽子，成片成片的呢！”二弟媳嘟噥了這麼一句。“真正無公害，只是人手不夠，兄弟們回來的真是時候，我們上山吧。”弟媳笑著招呼我。
“霧鎖千樹茶，雲開萬壑蔥。”我們村裡的茶園不規則分佈在幾個山崗上，經過祖輩汗水的浸泡，多年代謝，醞釀出賞心悅目的模樣。雨水前後，晴雨交替，山坡上積蓄一冬養分的茶芽，煥發活力，一片片小小的葳蕤，存儲著陽光，或清朗明潔，或雲霧繚繞。大自然饋贈的陽光和雨露，封存在一枚枚圓潤飽滿的茶芽裡。雲霧茶，山泉沖泡，湯色清亮，醇厚甘甜，且茶多酚含量特高。
採茶、晾茶、炒茶、賣茶，茶香升騰，由此及彼，灣灣相連，隨風千萬裡。記憶裡，茶葉是家鄉村民收入的主要來源。在吃“大鍋飯”的年代，社員們起早摸黑，種茶製茶，到收穫季節，他們把一擔擔墨綠色的茶葉挑到供銷社去，換來一袋袋白花花的肥田粉。有了肥田粉，田裡的水稻才能豐收。改革開放後，茶葉依然是家鄉農人的重要收入。小孩的學雜費、家庭的開支皆巴望在茶葉上。春節剛過，村裡已經一片繁忙，外地採茶客和收茶客一群群湧入，南腔北調成了村裡一大景觀。茶山上到處晃動著採茶人的身影。起早摸黑的茶人，臉被太陽曬得通紅，手被葉汁染得烏黑，但他們全不在乎，只盼著老天爺給力，有個好天氣，茶葉賣個好價錢。
採茶並非輕鬆活。一天下來，我和妻子好不容易採了一塑料桶鮮茶葉。弟媳說：“大哥，你的茶葉送人的，先用手工炒制，再用機器成型，這樣，品味更佳哦。”我聽從弟媳的建議，決定先土製，再洋制，土洋結合，一定是佳茗。晚飯過後，暮色四合，西邊一片烏雲，銜來一陣雨。弟媳說，該炒茶了吧。老屋裡堂哥順輝夫妻倆搬來柴爿，在一隻大油桶改裝成的大鐵鑊裡炒茶。嫂子美柳把大鐵鑊洗刷乾淨後，我在爐膛裡點火，乾燥的柴爿越燒越旺，鐵鑊熱燙起來，就把鮮茶草倒入。順輝哥不斷地翻動著茶草，傳來茶草爆響噼啪的聲音，待到葉質如綿、清香初露，順輝哥讓它們起鑊，放在竹簟裡，不停地揉捻，茶草成條後再放在竹簟上慢慢晾乾。經過一天的勞動，茶葉仍是半成品，但我已經有點疲憊了，茶農長年累月的種茶，其辛苦可想而知。
翌日一早，我把半成品茶葉送到鄰村的堂姐家用機器加工成型。堂姐家是個大家庭，又是種茶大戶，自己家就有加工廠，從茶葉採摘、加工、銷售一條龍，家裡每個人都有事情做。一走進堂姐家，一股茶葉的清香撲鼻而來。屋子裡擺滿了製茶的機械，殺青機、揉捻機、烘乾機等全是綠色，一溜兒擺開，地上的竹簟裡晾曬著一攤攤鮮茶葉。時有茶農提著一袋袋茶葉來此處加工。堂姐大女兒站在殺青機旁邊，聚精會神的翻炒著茶葉，時不時用手抓起一把看看顏色，聞聞香味。今年因疫情尚未開學的孫子孫女正在包裝茶葉，一家人忙得不亦樂乎。我細看製茶工藝，那些茶草經過電熱滾筒處理後，原先鬆散圓粒的茶葉變成了緊湊條索型，清香四溢。茶葉成型後，堂姐家的幾個孫女圍在一起，忙著將茶葉分裝在錫箔袋裡，一溜地排過去，像整齊的城垛，頗有成就感。看我入神的樣子，堂姐說：“兄弟，你來一杯啊！”
我抓起一小撮茶葉放在潔淨的玻璃杯裡，開水衝下，茶葉上浮，香氣升騰起來。我細啜輕品，入口親和，舌上粒粒滾動，滑潤清甜，攝人心魄的慄香順喉而入，讓人通體舒暢，悶氣頓消。我脫口說：“好茶啊！一點也不比龍井差。”堂姐笑道：“是啊，純天然的呢，我兄弟是行家。”我一邊品茗，一邊與堂姐聊天。堂姐說她家的茶葉邊採邊做邊賣，全是新鮮天然的，加上誠信，因此生意特別好。她家已經在城裡買了一套房子，現在又計劃著把老宅翻新。頭髮花白的她一臉的幸福快樂。
離開堂姐家，我回味著她的一言一行，看著家鄉茶農們的幸福光景，我吟誦著“香飄千里外，味釅一杯中。”的詩句，感覺渾身都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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