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疫情“風暴眼”的特殊航班​

通往疫情“風暴眼”的特殊航班​

(2月5日,中航集團包機從日本大阪接223名湖北籍旅客回國。圖/受訪者提供)


通往疫情“風暴眼”的特殊航班

本刊記者/楊智傑

發於2020.3.16總第939期《中國新聞週刊》


機長顧振宇接到飛行任務電話通知時,距離飛機起飛不足6小時。


這在他27年的駕駛經歷中,極為罕見。他1993年成為飛行學員,1999年底從中國國際航空公司(以下簡稱國航)副駕駛員升為機長。通常情況下,飛行任務會提前72小時下達,這還僅限於熟悉的機場和熟悉的航線。


掛掉電話,此時是大年初三下午兩點多,顧振宇立刻開車趕往機場。下午4點,三名機組人員到達集結地點,換好制服、拿到裝備、測量體溫,顧振宇仍然沒有拿到飛行計劃,這意味著:“要飛哪架飛機?具體貨物重量?體積是多少?都是未知數。”


唯一清楚的是,三個多小時後,作為機長,顧振宇很可能要駕駛空客A330飛機,運送一支150人的北京醫療隊,前往新冠肺炎疫情最嚴重的武漢。“很有可能”,是因為還有另外一架飛機和一套機組、乘務人員,在和顧振宇做同樣的準備。


這看上去顛覆了民用航空的規律——民航飛行嚴格按照計劃推進,航空公司會提前制定好一段時間的航班計劃,組織人員按部就班執行。即便遇到雨雪天氣或大面積流量控制,航班延誤,航空公司的應對方式也有一套特定的流程。


但春節前突然暴發的新冠疫情,讓民航的許多工作變得不可預知。1月23日,為阻斷疫情傳播,武漢封城,機場、火車站等離漢通道關閉。隨後,多個國家暫停了往返中國的航班。一個多月內,僅僅是國航,涉及武漢的3000多個班次被取消。但同時,各地醫療隊和救援防護物資仍需要源源不斷輸入武漢,保證生命線的暢通。特殊時期,這些特殊航班成了通往疫情“風暴眼”僅有的幾個渠道之一,扮演了特殊角色。


6小時緊急“備飛”


“第三批醫療隊今天要出發,大概人數是150人,物資不詳。”國航運行控制中心黨委書記韓景巖對《中國新聞週刊》回憶,從除夕開始,國家衛健委和中國民航局向國內多家航空公司發出指令,執行緊急醫療支援包機。大年初三上午10點35分,國航CA041航班剛剛運送北京第二批醫療隊到達武漢後,沒過多久,國航運控中心又接到新任務。


運行控制中心是組織飛機運行的中樞部門。考慮到醫療物資的不確定性,運控中心在兩小時內調配一架空客A330客機和一架波音737客機,同時待命,避免臨時更換飛機。


顧振宇從2006年起,開始駕駛空客A330機型,這種寬體客機,運送乘客和貨物的能力遠遠超過窄體機,主要飛洲際航線和國內北上廣之間的幹線,很少執行國內飛武漢的航班。“我們對武漢疫情在持續關注,各地醫療隊去武漢支援,從人數和醫療設備估算,遲早會用上寬體機。”顧振宇對《中國新聞週刊》說。


他沒有告訴家人自己要飛武漢,以免他們擔心,只是簡單解釋了一句,“正常加班”。


1月27日下午4點,4輛卡車裝載著口罩、防護服等醫療物資,到達首都國際機場。物資的體積超出波音737的貨艙容積,正如顧振宇所料,空客A330上陣。


下午5點,機長顧振宇和其他兩位機組人員登上飛機,對飛機進行例行檢查。直到此時,他們還沒拿到確切的登機人數和物資重量——這是顧振宇最迫切想要知道的數據。


“從防疫角度看,我們應該在武漢停留的時間越短越好,接觸的人員越少越好。” 顧振宇說,這對機組的要求是,飛機需要準備足夠的油量,支撐飛機回程。航班往返所需油量可以推算出來,但前提是,要知道飛機上人和貨物的重量,“加油過多,飛機到武漢機場可能會超重落地,影響安全,這種任務絕對不能出安全問題。如果油帶少了,就必須在武漢加油,要跟人接觸,就會有現場防疫的問題。”


運控中心作為“大腦”,需要考慮的問題更多。“飛機飛到武漢,如果臨時出現故障怎麼辦?如果武漢天氣不好,需要備降怎麼辦?我們都要制定相應的預案,而且不能和正常的航班一樣。” 運行控制中心總值班室高級經理孔建榮告訴《中國新聞週刊》,他們還要準備其他預案,例如,武漢如果突降暴雨或下雪,飛機不能備降在湖北境內的機場,那就必須返回北京,才能保障及時地支援。


防疫物資的運輸也不同於以往。航空運輸對貨物的重量和體積都有相關要求,但此次運送的防疫物資多是防護服和口罩,重量輕但體積大,貨艙根本裝不下,只能將一部分物資放在了客艙。韓景巖說,經民航局批准,特殊航班可以特殊操作,他們將物資捆綁,用系安全帶等辦法固定在座位上。


晚上8點多,距離起飛還有半小時,顧振宇終於拿到了飛機的業載數據,包括乘客、物資重量,據此調整好飛機的油量。晚上8時47分,國航飛行總隊一大隊機組顧振宇、文軍、袁斌執行的CA043航班,搭載著150名醫療人員和超過13噸的醫用物資,從北京首都國際機場起飛前往武漢。


通往疫情“風暴眼”的特殊航班​

(1月27日,國航第八架救災包機飛赴武漢。圖/受訪者提供)

起飛前的機長廣播,顧振宇有感而發:“在特殊時期,能夠運送醫護人員和醫療物資前往武漢疫區,我感到非常榮幸,向你們致以崇高的敬意。”不久之後,幾萬英尺高空響起另一種聲音,讓顧振宇感到溫暖。塔臺管制員從航班編號的“密碼”中發現了這趟特殊航班,在發送了指令後,不同尋常地對CA043說了聲,“辛苦了”。在同一個區域內,正在飛行的其他飛機也向這趟特殊航班發來問候,“辛苦了,武漢加油!


兩天搶出來的國際航線


2月3日下午,國航運控中心收到一個明確通知:兩天後,國航需要派飛機前往日本大阪,將滯留當地的223名湖北籍旅客,以及日本社會各界和華人華僑捐贈的近2.5噸的防疫物資,一同運回武漢。


接到通知時,國航大阪營業部已經下班,留給航空公司準備的時間只有一天。負責統一調配的運控中心,必須連夜制訂好飛行計劃。韓景巖說,運控中心首先確定了機型,“由A330-300客機執行,國航在大阪沒有運力,需要從總部調配一架飛機,從北京飛到大阪,再飛往武漢。”


但運控中心碰到的第一個問題是,飛機上必須配備的2名衛健委派去的醫護人員,是否有日本簽證?1天后就要起飛了,臨時辦簽證來不及,運控中心最終決定,從北京到大阪採用包機方式,醫護人員不下飛機,就不涉及簽證問題。


新增一個國際航班,並不簡單。運控中心要儘快確定空中航線,飛哪條路更合適,涉及飛越的國家,航空公司需要專門去申請。北京飛往大阪會路過韓國,他們要提前算好在韓國出入境的時間和地點、走哪條航路,提前一天跟韓國民航部門進行申請。這些工作,都得在4日一天之內完成。而按正常程序,新增一個國際航班,航空公司需要至少提前一個半月,在特定的時期申請。


2月4日當地時間上午9點,國航大阪營業部總經理白戈拿到了飛行計劃。一天之內,他們要向大阪關西機場申請航班落地時刻的飛行許可,與機場各部門協調機場保障,組織滯留旅客購票。此外,他們還需向日本國土交通省申請飛行許可,“幾個部門同時在做,大家跟打仗一樣。”


當天下午,距離韓國民航部門下班只剩1小時,北京的運控中心還未拿到批覆。韓景巖又通過當地營業部和韓國緊急聯繫,在下班前半小時終於順利獲得批覆,“一塊石頭落了地”。


2月5日11點,白戈來到大阪關西國際機場,發現這裡已經嚴陣以待。機場為了將這批人與其他旅客完全分開,將航班放在T2航站樓的一個公務機候機廳,單獨候機。這群遊客來自湖北,假如一旦在候機和飛行中發生傳染,將是另一場災難,因此需要對他們進行嚴格排查。每名旅客都需要測量體溫,需要聲明離開湖北是否超過14天,以14天為界限,分開安置。為避免飛機上交叉感染的風險,所有乘客要在登機前就餐。


尤騰是國航北京客艙高級經理,參與此次航班的保障任務。到達大阪前,機組人員、安全員和8名乘務員都要求換上防護服。尤騰最初還有些擔心,這樣會不會給旅客帶來恐慌,但沒想到,旅客的自我防範意識更強。


尤騰接待登機的第一批旅客是一家四口,都穿著防護服,裹得嚴嚴實實,他一愣,一時間沒分清是工作人員還是旅客。他對當時的情形印象深刻:“旅客分為兩個派系,一派非常專業,穿著防護服;另一派系是民間派,穿著雨衣,戴著泳鏡,腳底套個塑料袋。所以,反倒是如果我們不穿,旅客可能會質疑我們。”


緊繃的“指揮中樞”


截至3月9日,中航集團執行救援運輸包機累計47班,利用包機運送醫療人員4546人,接回海外同胞430人,運輸防疫物資近404噸;並利用正常航班和貨機1634班,運送防疫物資2457噸。


武漢封城之後,未來三天該怎麼辦?未來航班量一定會驟降,哪些航班會受到影響?運控中心都需要制定後續的處理辦法。孔建榮曾經歷過2003年的SARS疫情,但現在很多機制和程序與當年完全不同,航班量也不在一個級別。他記得,2003年,國航一天只有400個左右的班次,如今這個數字是1400班。


韓景巖表示,這次疫情對航空產業確實帶來比較大的衝擊,“去年春運國航大概有53000班次,今年春運,我們只有35000班次,銳減了40%。”此外,根據國航提供的數據,從武漢封城到3月6日,國航在湖北區域內取消了4010班次,武漢取消了3664班次。


航班量取消,但運控中心的工作量卻在增加。作為航空公司內部協調、指揮的部門,運控中心不僅需要掌握疫情的進展,協調的部門也遠遠超出過去的範疇。“原來我們可能只跟民航局、空管局、機場去溝通,但是現在要跟海關檢疫、衛健委,甚至國外的政府部門溝通。原來都不涉及這些渠道,沒有相應的流程,現在就是摸索著去做,然後建立相應的制度。”孔建榮說。


2月1日,越南航空管理局宣佈,從13點起關閉越南與中國之間的所有航線。消息來得突然,讓很多航空公司措手不及。


當天下午16點,國航的一班飛機原本即將從越南飛回國內,旅客甚至都已經抵達機場。在當天晚上20點,國航還有另一個航班將要回程。收到通知後,按規定,航空公司只能按照對方的規則停飛,這意味著,國航的許多乘客將滯留在當地。


“東南亞很多國家可以落地籤,遊客通常只去玩幾天就回來了。這時候斷航,他們又沒有簽證,還能去哪?”孔建榮坦言,航空公司也很著急,“這是咱們的同胞,他們在那裡人生地不熟”。


國航營業部隨即和越南民航局進行協商,最後尋找到變相的妥協方式,派空機將旅客接回,儘量減小斷航的風險。“這種突發情況比較多,運營人員也要時刻統計哪些國家對航班做出限制。”孔建榮介紹,

在疫情期間,整個國航運控中心時刻處在緊繃狀態。有時候,剛下班,臨時有事情需要協調,又要立刻回到崗位。


“如果僅靠自己,我們即使累死也協調不過來,這是整體體系的保障。”孔建榮感慨,“這不是國航一家,而是各地區管理局、空管局以及整個民航局,一起促成的。”


根據中國民航局數據,疫情期間,截至3月6日,共組織29家國內航空公司執行413架次任務,運輸人員3.67萬名、物資2630.7噸。其中,共運輸醫療隊302架次,醫護和其他救援人員共3.38萬名;接回滯留海外旅客任務13架次,接回旅客1647名;執行運輸物資任務87架次,包含海外航班39架次。這些航班,成為疫情期間特殊的“生命線”。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