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誰不犯個錯?


魏飛來到麻雀街的時候,還是一個青枝綠葉的處男。他的白襯衫很白很白,最上面兩顆紐扣敞開著,露出性感的喉結和上胸,沒有胸毛。

這是桃子發現的。桃子一天到晚盯著魏飛看,豆腐都忘記賣了,她媽一天要罵她好幾回:“眼睛死哪了?跟個思春的貓一樣!”杏子在旁邊抿了嘴笑。桃子臉一紅,趕緊起身給顧客切豆腐。

魏飛的米線鋪其實用不了多少豆腐,買上兩斤就能用一天。把豆腐切成小丁,過油一炸,黃皴皴,幹蹦蹦,朝湯裡放上七八粒,再撒上蔥花,澆上芝麻醬,要樣有樣,要味有味,生意好得很。

桃子知道,魏飛的生意之所以好,並不單是他做的米線好,還因為他長得好。

麻雀街上沒有像魏飛這樣乾淨的男人。別的男人只要聞聞他身上的味就知道他是賣啥的。明春的身上有股雞屎味,胡二身上有大料味,康輝身上有大腸味,火鍋劉身上有煙燻味,笑三身上有滷肉味,只有魏飛,單單魏飛,啥味沒有,只有好聞的香皂味。

魏飛乾淨也就罷了,他還愛看書。飯點一過,吃米線的人不多了,他就會掏出本書坐在長條凳上看,也不打牌,也不聊天。桃子偷偷瞄過幾回,都是外國名字,卡什麼卡的,她記不住。

一個賣米線的男人愛看書,真是新鮮,也真是,高貴。不知道為什麼,桃子就是覺得魏飛高貴。聽說他還是大學生哩,畢業後不進工廠也不進公司,居然在這街上開了個米線店。桃子想不通。她初中畢業就回家幫忙賣豆腐了,對文化人一直嚮往。

她發現魏飛到哪個婆娘的攤上買東西,哪個婆娘的心裡就會雞飛狗跳,連杏子這個才十八歲的姑娘都一樣。杏子是她妹。桃子發現杏子心裡也和她一樣發慌的時候,著實生了一場氣。她怪杏子不該和她搶心上人,從小啥事沒讓著她呀,好吃的歸她,好喝的歸她,連衛生巾都盡著她用。就這一件事,她不能和她姐姐搶。

想到這個“搶”字的時候,桃子跟著情緒發展的節奏,把手中的刀重重地擱在豆腐板子上,板子和豆腐都嚇了一跳,杏子也嚇了一跳。

“幹啥呢!”

桃子沒搭理她,朝對面正忙活的魏飛看了一眼,又看了杏子一眼。那眼神裡有了佔山為王的氣勢,饒是杏子年少心薄,也懂了她的意思。杏子不示弱,也看了魏飛一眼,又剜了桃子一眼。

喲,起勁了不是?桃子在心裡冷笑一聲。

2

桃子決定下手了,她不允許別的女人再用眼睛來佔有她的魏飛。只要她和魏飛談了戀愛,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和魏飛站在一起,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麻雀街上和魏飛打情罵俏,別的女人只有在心裡咽口水的份兒。

她開始常到魏飛的米線攤上轉了,不是藉口辣椒醬就是借張餐巾紙,要麼說家裡的碎豆腐不值錢,也賣不出去,乾脆叫魏飛用算了。總之每次都有充足的理由。她的長頭髮也披了下來,在魏飛的鼻子底下晃呀晃,魏飛不好意思細看她,總是努了嘴讓她自己去拿。

她這邊在春風盪漾洪湖水浪打浪的時候,她媽在那邊罵:“碎豆腐不是錢?”她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把酒盅咂得吱吱響,說,弄不好要出事。桃子的二姑正好來走親戚,見此情形,也說,閨女大了,又不興貓兒狗兒似的拴在家裡,真是女大不中留,你看看桃子,那股勁兒,身上要著火了。

他爹給杏子下了命令,監視你姐。

杏子接到這項秘密指令的時候心裡說不出來啥滋味,又快樂又悲傷。其實不用她爹吩咐,她自己就在操著心。只是她不明白,按說姐姐和魏飛年紀相仿,為啥爹媽就不同意他倆談戀愛呢。

她想問,與其是為姐姐,不如是為自己。她高二輟學,今年十八歲,也不算小。要是姐姐不成,她或許······算了,還是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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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女人到了身上著火的年齡,可真是不好琢磨。桃子身形極快,三閃兩閃,就不見了蹤影。杏子站在麻雀街向東的衚衕岔道口,茫然地看著月光下的路燈。她抬頭仰望了一會兒夜空中的星星,覺得還是要將這項秘密事業進行到底。

夜空中飄來了街道兩旁的垃圾味,過路人偷偷解下的糞便味,還有不知名的昆蟲叫聲。杏子憑著感覺往前尋,到了一條死衚衕,這條衚衕她來過,上小學時她還在這裡偷偷解過手。她正要轉身走的時候,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她姐姐的香水味。

她伏低了身子,像一個地下黨員貓著腰。她的影子在月光下微微顫抖,快靠近目標時,她讓影子躲進黑暗裡。

她看清了,魏飛抱著一根電線杆。

魏飛和電線杆之間是她的姐姐桃子。桃子說,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我?魏飛說,你說呢?桃子說,我要你親口告訴我。魏飛說,喜歡死了。

他們在月光之下凝視了一會兒,不說話了,繼而嘴唇親到了一起。杏子躲在陰影裡,感覺到心臟爆炸的聲音。

桃子手裡的包“砰”的一聲掉到地上,把杏子嚇了一跳。但顯然綁在電線杆上的兩個人都沒有聽到這聲巨響,他們光顧著啃豬頭肉了。

杏子扭頭就走,她實在看不下去了。也多虧她看不下去,她要是不走,接下來的一幕會把她氣瘋。她剛走,就換片了。桃子從魏飛和電線杆之間橫到了魏飛和大地之間。

4

不知道為什麼,杏子在得到確切情報後,並沒有及時向組織彙報。可能是她不能接受她看到的鏡頭,也可能是她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在裡面吧。雖說心裡有些酸楚,但也生出幾分寬慰,讓魏飛做自己的姐夫也不錯,畢竟,方圓幾百米,上哪找這麼帥氣又斯文的小夥子?

她發誓把看到的情況爛到肚裡,她爹要是問起來,她就說“平安無事”。接下來她也確實平安無事了,因為不光是她,連她爹都發現,桃子不愛去米線攤上發浪了。她居然在賣豆腐的間隙,也拿起書裝模作樣地看。

只是老頭的心思畢竟沒有女人的細。杏子還是從桃子時不時飄忽的眼神和魏飛若無其事投過來的目光裡,發現一切都沒有變化,一切還在繼續。她唯一不明白的是,姐姐為啥不張揚自己的戀情呢,這可不像她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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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臘月間是麻雀街最忙碌的時候,人流隨著汙流,把街道弄得髒亂不堪。白菜幫子,魚鱗片子,雞屎腸子,爛蘋果蛋子,這兒一堆,那兒一坨,清潔工掃著掃著就會開罵。也沒人理他,都忙著撈錢哩。

桃子從早上五點忙到十一點,賣了整整十五盤豆腐,五大盆豆芽。她擦了一把臉上的髒水,又朝魏飛的米線攤看了一眼。

他咋還不開門呢?桃子一邊嘀咕一邊忙活。

下午的時候,街道清閒了許多。魏飛的店門突然開了。站在門口拿著鑰匙的是一個陌生婦女。她輕車熟路地拉出米線架子,擺上湯鍋,捋好條凳,做出長期戰鬥的打算。

桃子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走過去打聽,一下子懵了。

這婦女是魏飛的表姐,接了他的店。魏飛考上外省的公務員,走了。

桃子失魂落魄的樣子引起了她媽的警覺,她把自己的兩個閨女扯進屋裡,逼問半天,才得知實情,不由得哀嘆一聲:“都是命啊!”

桃子她爹看了自己的老婆一眼,默默地點了一支菸。

6

半夜裡,杏子怎麼也睡不著。她爬起來,走進客廳,想要倒一杯水。經過父母臥室,聽到裡面傳來低沉的對話:

“也別怪閨女了,你當年,還不是和桃子一樣?”

是爹的聲音。

“唉,魏飛,那就不是咱家的人。”黑暗中,杏子媽的聲音裡透著深深的憂傷,“文化人,殺人不用刀的。”

“年輕的時候誰知道?總要吃吃虧才行。”爹說。

杏子沒敢往下聽,她悄悄走開,移進自己的房間。桃子在左邊的床上躺著,一道月光透進來,打在她的臉上。她的眼角亮晶晶的,像有什麼在閃動。

7

魏飛就這樣消失了,就如他剛來到麻雀街一樣,引來一陣騷動,而後歸於平靜。那些曾經為他桃花盛開過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漸漸忘記了他身上好聞的香皂味。挨著自家男人習慣了,雞屎味、大料味、大腸味、煙燻味、滷肉味,越聞越上癮,一天不見男人就要打電話,四處找。

桃子嫁給了本縣北關的一家賣五金的小夥子,隔幾天就挎著胳膊回孃家。小夥子每次來,桃子她爹媽就要拿上袋子,不是裝豆腐就是裝豆芽,臨了再裝幾根豆腐卷。

桃子也時不時地到魏飛表姐的米線攤上吃一碗,吃飯的時候,會和魏飛表姐拉家常:“姐,你這豆腐放得有點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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