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說在上海有一家挺神秘的醫院，叫質子重離子醫院，名字挺工科範兒的，坊間傳言全國獨此一家，更增添她獨特清冷的氣質。就像古墓派的小龍女，又像少林寺的掃地僧。

質子重離子是世界上最先進也最昂貴的放療技術，通過把氫原子核（質子）或碳離子等（重離子）加速到70%光速來治療腫瘤。因為布拉格峰效應，這射線專瞄著腫瘤打，對正常組織的傷害很少。

本人985工科女，研究生時電鏡實驗（高能電子束）做了不少，質子重離子這些還蠻親切的。某天閒暇，本著好奇害死貓的鑽(bua)研(gua)精神，研究了下這家醫院的前世今生。

研究完乖乖不得了，上海灘放射科風雲可以來一篇。

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早在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籌建，03年正式啟動，14年臨床試驗，15年正式對外營業。

看著這串數字像流水賬，但你品、細細品。

第一個疑點：為啥90年代就籌建，03年才啟動？

第二個疑點：為啥03年啟動，15年才對外營業？

難道這家醫院的日程表，是按十年“跳數”的？

“質子重離子技術”登陸上海灘

90年代，正是粒子治療技術的爆發期。美國50年代就開始搞科研了，1990年，美國加州羅馬琳達大學建成了世界上首家質子治療中心。美國這位學霸，質子考試拔得頭籌。

美國挑頭了，其他國家開始坐不住~

1994年，位於日本千葉縣的國立放射線醫學綜合研究所，建成了世界上第一臺醫療用重離子設備HIMAC(駭馬克)，駭客帝國的駭，名副其實。日本這位學霸，重離子考試拔得頭籌。

位於千葉縣的日本放研所

德國這位好學生不甘落後，力爭上游。

1997年，德國國家重離子研究中心，開始進行重離子臨床研究。2012年，海德堡質子和重離子治療中心（HIT）自主建造了世界上第一臺質子刀和重離子刀一體機。德國這位學霸，在建造一體機上面，贏了。

中國也想在放療創新的世界舞臺上，奪得一席之地。1995年起，國家設立了“重離子治癌技術的研究”攀登計劃。放眼國內，到底哪個城市能擔當大任呢？

1998年魔都上海開始關注質子重離子技術。

面臨最大的問題是貴。質子重離子放療設備，購買一臺需要近十個億，是世界最大、也是最昂貴的醫療設備，每年還要千萬級的維護費。

建造醫院的工程也不小，要把直徑21米的加速器安裝在大樓地下、用厚3米7的屏蔽牆來防止輻射。

誰出這個錢？在上海考慮引進的初期，有民營資本感興趣，後來他們意識到，這個項目投資巨大、回報漫長，結果是黯然退出。

上海最終選擇“國家隊”方式做資金安排，參考日本放研院、德國國家重粒子研究院模式。

民營資本的猶豫退場和國家隊的堅定入場，很大程度上，促成了全中國第一家質子重離子醫院在上海的誕生，也使得中國成為全球第4個擁有粒子治療技術的國家。

質子、重離子、還是all in?

明確了資金出處，2003年起，上海開始組織前期調研和考察，確定到底是引入質子還是重離子技術。

質子療效穩定，商業上投入少、見效快。

日本更注重發展重離子治療，認為它的放射效應顯著超過質子，更有發展潛力。

德國海德堡的經驗是質子和重離子一體建設。

2007年底，經過7個國家17個機構的考察，上海市政府拍板同時引入質子和重離子技術。上海，選擇了德國路線。

接下來是一年多的設備選型和招標，明確的目標，質子和重離子的一體機。

美國的瓦里安和比利時的IBA，只提供質子設備，不考慮。

國貨擔當，蘭州近物所的重離子設備也參加了招標，報價最划算6個億，只有重離子，出局。

蘭州近物所的重離子加速器環

日本的三菱和住友，兩者兼有，日本最早是研發重離子出身。

最終上海花了15億的大價錢，選擇了西門子的質子和重離子一體機。2009年1月，技術引進小組與西門子簽訂設備合同。

這個決定，後來因為西門子放療的意外翻車，屢被詬病，但在當年可以理解。上海選擇的是質子和重離子一體化技術，西門子完全滿足條件，還提供呼吸門控技術（適合隨呼吸而運動的腫瘤）、筆形束掃技術、機械手和在線影像診斷系統，綜合實力強勁。

這樣的一體機，技術新、價格昂貴。西門子一共賣出3臺，一臺在上海，兩臺在德國。

2010年歐債危機爆發，西門子考慮放棄質子重離子業務。2011年，德國海德堡（HIT）和馬德堡(MIT)治療中心都中斷了合同。

西門子完成了上海機器交付後，2012年宣佈解散“放療事業部”。上海這臺機器成為西門子質子重離子一體機的“絕版”。

海德堡中心在西門子技術的基礎上，由MT Aerospace（全球衛星技術領導者）做360度旋轉結構，由達姆施塔特研究中心完成粒子束建設。集合德國製造的力量，於2012年10月建造成首臺360度質子重離子一體機。

而上海這邊，機器的安裝施工已進行一半，雖然西門子承諾賠償一切損失，但重頭再來的話，不知道又是多少年。

2012月1月，跳入大坑又努力求生的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集合了西門子廠商、以及上海應用物理研究所（應物所），上海建築設計研究院的魔都力量，最終通過了技術檢測。

西門子設備因為沒有配90度旋轉機頭，成為被詬病對象。質子重離子醫院發揮了山不轉水轉精神，設計了病人的旋轉床來解決。

技術突破的背後，往往代表著國家整體的技術實力。希望有一天，中國製造也能為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更新360度的旋轉機頭。

各路放射大咖都來了

2015年5月8日，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正式對外開業。經歷過西門子放鴿子事件、差點夭折的它，終於迎來了一步步的光明。

有了最先進技術和設備，尖端的人才從哪找？

尖端放療技術，不但需要放療醫生制定治療方案，還需要放射物理師設計精確的放射計劃。這兩者，特別是物理師在國內奇缺。

鳳巢建好，鳳凰自來。

美國的邁克爾·莫耶教授，拎著一包換洗衣物，拿著一張機票來到上海，成為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的首位外籍僱員。

莫耶教授是全球粒子治療領域的權威，他在全球首家開展質子治療的美國羅馬琳達醫療中心工作了15年，共有25年的質子研究經驗。

他認為上海既有先進的重離子設備，又有年輕、高素養、有激情的團隊，創業大有可為。“我相信，我們在一起，能做出一些事”。

莫耶教授的到來，吸引了數位全球一流放射物理師，他們共同組成了放射物理師的“夢之隊”。

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的“物理師夢之隊”

和莫耶教授有著同樣想法的，還有新加坡國立大學醫學院副院長、著名放療專家、美籍上海人陸嘉德教授。

陸教授認為上海是最佳的臨床研究平臺，加上濃重的故鄉情結，他選擇回國參與醫院管理籌建，擔任醫院的常務副院長。

海歸放療專家陸嘉德教授、外援頂尖物理師莫耶教授，加上本土的院長郭小毛教授（上海市優秀學科帶頭人）、技術委員會主任蔣國樑教授（2006選為美國放射學院榮譽院士），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的管理線群星璀璨、齊齊整整。

來了，開業4年的成績單

2019年5月8日，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SPHIC）迎來了開業四週年。

醫院公佈了2014年6月參加首批臨床試驗的患者情況。當年勇敢吃螃蟹的人，今安在？

首批35名患者，5年後34人仍然生存。5年生存率達到97.1%。醫院的回訪視頻裡，當年的試驗者們，開心的打著招呼，大家都還在啊。

首批患者的5年生存率達到97%

開業4年，成績單咋樣？

療效方面，以鼻咽癌舉例，醫院用重離子治療的112例調強放療後復發的鼻咽癌患者，2年總生存率達85%，遠高於再程光子放療的68%；最常見的不良反應、鼻咽黏膜壞死率僅為16.9%，遠低於光子治療的40%。

數量方面，一共治療患者1945例。2018年674例，2019年超過800例，已接近甚至超過運營10年以上的國際質子重離子機構的年均治療人數。

江湖上就有了傳言，神秘的上海質子重離子根本住不上，常年排隊，至少兩年。

2019年5月10日，醫院官微闢謠了，

患者通過門診初診、多學科綜合討論（MDT）後，醫院會確定收還是不收。如果確定收，原則上MDT後2-3周就可住院啦。

本著小心求證的精神，我跑去扒拉了好大夫網站上的質子重離子醫院醫生和患者的問答。醫生回答的明明白白的，3周左右，和醫院一致。

醫生和患者的問答“實證闢謠”

掛號初診的難度也不高。

醫院提供電話、官微、醫院APP、掛號網通道，免費為患者提供初步診療意見。多位醫生在好大夫上開通了圖文和電話問診。

那為啥有兩年住不上院的謠傳呢？

一個是醫院有特定的收治範圍，有些病人開始就被拒了。

收治適應症是未多發轉移的實體腫瘤，特別是5+1重點病種（鼻咽癌、顱內顱底腫瘤、早期肺癌、肝癌、前列腺癌的臨床治療和胰腺癌的臨床研究，佔治療總數63%），14歲以下兒童患者不收治。

另一個原因是貴且不進醫保，財務門檻高。

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的官微說明，一個患者按腫瘤位置和大小不同，可能接受8-35次的治療。但按照國際粒子治療的慣例，不管做幾次，都是單一療程。

一般患者是一個療程，放療費用27.8萬。加上住院費、檢查費、護理費等，按照醫院近2000例的統計，平均費用在31萬左右。

相比於質子重離子醫院接近20個億的初始投資，每年千萬元的維護費用，一個病人31萬的治療費用好像不多。

但因為不進醫保，這31萬費用成了病人的攔路虎。質子重離子醫院和多家保險公司合作，為有商保的客戶處理費用問題。

尾聲

關於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最新的一條新聞是，2020年1月14日，它正式加入了復旦系，掛牌成為復旦大學附屬醫院。

有了高校人才的加持，和復旦系兄弟醫院的交(huan)流(zhe)，質子重離子醫院拿到了長期發展的車票。

醫院重點發展的重離子治療技術，比質子治療效能高，投入更昂貴，要求更精細。按照國家衛健委2018-2020年的大型醫用設備的規劃，相對10張質子許可，全國只有3張重離子“牌照”（上海1張；甘肅近物所相關的2張，20年初還未開業），暫不新發。

2017年9月，經過安全、質量、服務等多維度評審，醫院以99.3分的高分，通過了第六版JCI（國際醫療機構評審聯合委員會）認證，是目前全球唯一通過JCI認證的質子重離子中心。

精細和堅韌的魔都精神，讓中國的粒子治療終於修煉成為世界級學霸。

為什麼全國只有上海一家持牌運營的粒子治療中心，北京在幹啥？請看下集：全國風雲

復旦大學官網：復旦大學與上海申康醫院發展中心合作共建上海市質子重離子醫院；附屬腫瘤醫院質子重離子中心開業四週年逐漸形成“中國方案”

人民網：上海質子重離子醫院建成記:十年磨劍 佔領高地

www.nhc.gov.cn國家衛健委 《關於發佈2018-2020年大型醫用設備配置規劃的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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