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出更，市井巷弄看人生
深圳有個華強北。華強北有個高科德。
高科德隔華髮北路斜對面有家小飯店：宜賓酒家。名字聽起來像湘川菜館，做的卻是地道的粵菜。面積不大，全是散臺，生意也很紅火。每天都有個四十來歲的印度阿叔在門口甩飛餅，那雙Mia黑的手和餅在空中共舞，有時快甩到經過的人頭上了，卻又忽然打住，顯得很厲害的樣子。這個餅我是從來不點的，俗話說“眼不見為淨”，反過來也就是“眼見不淨”，親眼看見那個阿叔的不知隨時摸了什麼的手在那裡盪來盪去，心裡就會有陰影，總感覺飛餅上沾了黑手印：十步甩一餅，千里也留行。除了粵菜之外，為了滿足不同客人的下飯需要，也有尖椒炒肉、辣子雞這樣的菜，只是並不好吃。有一道菜卻很不錯，總讓人回味。
那時，我在高科德做閃存卡的生意，07年左右，正是三碼五碼機爆火的日子。華強北是通訊電子數碼類集散地，除了深圳本土成百上千家手機廠商要來採購之外，內地也有很多批發商需要的貨，都是從這裡發出去。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順豐經歷了高速發展期，快遞小哥坐在空閒的地上收包貨，忙個不停，刷刷刷撕膠帶的聲音不絕於耳。我打聽過，每個收貨快遞員的月收入，不低於3萬。
搭伴那時候網絡沒這麼發達，資訊相對來說比較滯後，內地的批發商找不到一手上游供貨商，尤其閃存卡這玩意，國內生產不了，都是從美國、韓國、日本或臺灣轉香港到深圳，這就給了中間貿易商很大的生存空間。我時常從香港人臺灣人或者潮州人手上，拿到數K以上的貨，除了供給一些手機廠商以外，再分發給全國各地的通訊數碼類批發商，賺取差價。扯遠了，回正題。很多內地客戶都會一年來一兩次深圳，貨比三家，維繫感情。作為供應商，自然就免不了盡地主之誼，請客吃飯。有一回來了個石家莊客戶，此前我倆一直是QQ和電話聯繫，他訂貨打款都很爽快，卻從未謀面。那一次見了，對方是個不到30歲的漢子，叫李碩。寒暄幾句後，正好到了飯點，便說去吃飯。李碩說，一直聽說廣東這邊有撒尿蝦，不知道是怎麼撒尿的，你帶我去吃這個。我哈哈一笑，知道他說的是瀨尿蝦，想起宜賓正好有這個，便帶他去了。
等位等了20餘分鐘，終於坐到一張小臺子上。先上了一些白切雞、燒鵝、叉燒、清蒸石斑、豉油生菜之類的。不記得喝什麼酒了，小白酒杯剛斟上，李碩說：我們石家莊人，初次見面有個規矩，動筷之前，先喝三碗。鬼知道有沒有這樣的規矩，我想想之前合作甚爽，也不好乏了他的興致，便換了盛飯的小碗倒上酒，啪啪啪地兩人就各自幹了三碗。所幸那碗不算大，但一碗起碼也得二兩以上。三碗下去，喉嚨辣辣地燒，心想著了這河北小子的道了。不是說好了“客隨主便”嗎？原來很多古話都是騙人的。酒又繼續喝，瀨尿蝦卻遲遲不上來。李碩扯了喉嚨便喊：服務員，服務員，我的撒尿蝦呢？聲若洪鐘，果然是河北大漢，惹得旁桌的人都往這邊看。那服務員跑了過來：先森，不好意思，我去幫您催催。催了幾回，瀨尿蝦終於姍姍來遲。偌大的蝦，整整齊齊鋪在長碟上，只只都有巴掌長，青紅椒碎灑在蝦殼上，偶有洋蔥青蔥蒜末點綴，紅綠黃白相間，像春天裡害羞的小草小花。金黃的鹽粒子填滿了蝦與蝦之間的空隙，碟子上空泛著恰到好處的焦香。
李碩拿起一隻剝殼，只聽哎呦一聲，顯然瀨尿蝦也是很皮的，喜歡欺負生人，猛然紮了他一下。李碩索性不剝殼了，掰下一段，就放嘴裡咬，嘴上說著真香，還笑言：你倒是撒尿啊。那時，我也尚未學會拿筷子從尾部插進去再撬開背殼這樣的高級吃法，只知道小心翼翼將殼掰開，再慢慢細細啃咬裡頭的肉。有些帶須足的部分也捨不得馬上丟掉，已經炸得焦脆了，可以嚼一嚼，感受椒鹽餘下的氣息。椒鹽瀨尿蝦，倘若這蝦是炸過兩次，那殼是真的可以吃，酥酥脆脆，噴噴香。再吃蝦肉。但凡椒鹽適度，料酒生抽得當，火侯正好，裡面便也入了味。別看瀨尿蝦個頭生猛，料理到位，真正是外焦裡嫩。尤其這個嫩啊，還夾雜著鮮甜的味道。這種鮮甜，是懷春少女的那種羞澀內斂，不似成熟美婦那般直白猛烈。你品，你細品，你吧咂著嘴巴，你舔舔舌頭，你在想：這少女，怎麼這麼美啊。記住了，吃椒鹽瀨尿蝦，如果吃不出淡淡的鮮甜味，必定不是活蝦。那一次，李碩就是這樣吧咂著嘴巴，幹著白酒，添了一盤又一盤“撒尿蝦”。
很多年過去了，很多三碼五碼機早已灰飛煙滅。華強北還在，高科德還在，只是不知道宜賓酒家還在不在。我早已回了長沙，我也學會了做這道菜，我每次都能做出那種鹹香之下，鮮甜的味道。只是，總覺得少了一些關於年代的東西。是的，往事只能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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