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漢烽西降戶營,黃沙白骨擁長城

統漢烽西降戶營,黃沙白骨擁長城

柏峰

還是在幼小的時候,夏日的傍晚,在鄉村故居街門前的大槐樹下,聽村落里老人講“古經”,“古經”裡就有關於長城的話題——秦始皇修長城以及孟姜女的故事,後來,在一本偶然得到的大約上世紀50年代的文學課本里,讀到了完整的孟姜女千里尋夫送寒衣而其丈夫卻已經因為修築長城,疲憊不堪早已倒在工地上屍骨無存,孟姜女悲憤地哭泣,眼淚竟然使堅固異常的長城轟然倒塌的傳說,甚覺悽慘。在我國古代文學史上,關於長城的詩詞,大都對長城頗有“怨氣”,就連以邊塞詩著名的李益,筆下的長城也是冷冷酷酷的:

統漢烽西降戶營,黃沙白骨擁長城。

只今已勒燕然石,北地無人空月明。

你看,詩裡的“黃沙”“白骨”“北地無人空明月”,這些詞語構成的“意象”,給人一種冰冷和虛無的感覺。萬里長城築怨,而這“怨”氣從何而來呢?仔細考察,無論是民間故事也罷,還是古代詩人關於長城的詩詞也罷,似乎所指的是秦始皇修築的長城,《史記·蒙恬列傳》載,秦始皇三十二年(前215年),遣將軍“蒙恬將三十萬眾北逐戎狄,收河南,築長城,因地形,用制險塞,起臨洮,至遼東,延袤萬餘里”,這是我國曆史上第一道萬里長城——這萬里長城,至今還蜿蜒於我國北部大地上———“怨”氣,來自秦始皇修築長城時過於峻急和嚴酷,使得人民負擔和勞役過重,引起了大家的怨恨情緒吧。

秦代為什麼要修築北方的萬里長城,道理很簡單,就是為了抵禦外來的少數民族武裝對疆土和人民的侵略。秦代建國之後,面臨的需要警惕和防範的社會重大矛盾,一是防止統一前“六國”勢力的“顛覆”,二是北方戎狄的武裝侵略——而修築萬里長城就是為了防範後者。這是正確戰略措施也是正確的國防工程。我國著名地理學家胡煥庸1935年提出了璦琿—騰衝斜線,此線以西以北是唐代邊塞詩描寫的景象,那裡是遊牧民族粗獷、豪邁、遼遠的風情;以東則是農耕文明主流的小巧玲瓏、秀美細膩和略顯侷促的景象——根據這個斜線理論,遊牧民族在乾旱的季節或者草原出現生存危機的時候,他們就會迅速結集起來,侵入農耕文明區域進行掠奪,由於遊牧民族善於騎射,具有極大的破壞性,修築萬里長城也是為了國家安全和保障北部人民生命財產的軍事防禦屏障,也還有加強各民族融合以及保障長城內外的商貿經濟活動的功能。

秦城萬里如游龍,首接洮河尾遼海。

這是明代大學士趙貞吉《臨洮院後半壁古城歌》裡的詩句。這句詩形象地描述了萬里長城的起始。修築萬里長城,秦代不能不說具有非常深遠的戰略眼光和切實抵禦遊牧民族侵略掠奪的重大舉措。長城修築完成後,確實起到了以上的作用。對於長城,千百年來,成為文人騷客抒發情懷的審美對象,寫出了許許多多的故事和詩篇。

閱讀這些故事和詩篇,在我的想象裡,長城早已經成為塞外風光的絕美去處,很希望能有一天身臨萬里長城,長城外“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情景總是在心頭盤桓。去年的八月,終於有機會獨自驅車,取道太原直奔大同,參觀完馳名中外的雲岡石窟後,經過右玉到達呼和浩特,登上“青冢”,憑弔與匈奴和親而遠嫁的王昭君,這裡就不多說了。此行的目的,主要是考察長城以及領略塞外草原的風情,行走在千里茫茫的大草原上,公路兩邊開滿了鮮豔的類似青蒿一般的花朵,在硬硬的風裡搖曳生姿,甚是美麗。而大草原上,一望無際的草甸子,白雲飄浮似的羊群和奔騰的馬,令人格外興奮——這就是陰山腳下的大草原,這就是遊牧民族時代生活的地方,高遠而遼闊,難怪蒙古族的長調如此好聽,這是藍天白雲和自由奔放的草原文化的精魂所在。

如今遺留的萬里長城,橫亙在榆林的城市北邊,青磚與石塊壘砌起來的長城,雄偉冷漠,虎視眈眈向著平漠,遊人如織,據說,在鎮北臺上的一塊石板上跺腳,可以覺得大地在顫抖,哦,長城,儘管巍峨如雄關,果真能抵擋住遊牧民族兇猛無比的鐵騎嗎?秦始皇派蒙恬鎮守長城,只是取得短暫的安定。康熙在《蒙恬所築長城》這首詩裡,感慨道:

萬里經營到海涯,

紛紛調發逐浮誇。

當時用盡生民力,

天下何曾屬爾家。

康熙在認為長城是耗損民力,費盡萬千的銀子修築起來,也沒有保障大秦一統江山,更流露出遊牧民族取得長城內外政權的得意情緒——不過,毋庸諱言,萬里長城畢竟還是起到了它應該起到的作用。

歷史的烽煙逐漸淡去,長城早已成為中華民族偉大力量的象徵,成為文學藝術的寶庫以及成為和埃及的金字塔一樣的觀光旅遊的勝地。在我心裡,長城仍然是神聖的,可以煥發出自豪之情的歷史傑作。背靠長城,覺得一股暖流充盈了靈魂,骨架起永遠向上的精神!

這些年,我曾經多少次走過地處華陰、大荔、蒲城、白水、合陽和韓城等地的魏長城,特別是在暮春時分,又一次來到魏長城腳下,看著這穿越久遠的歷史遺留下來的長城遺址,不由得肅然起敬,這魏長城其歷史價值與歷史意義雖然不能和萬里長城相比較,但是,它仍然是中華民族的力量的象徵。這是由黃土夯成的長城,也許包裹在黃土長城外的磚石早已脫落不復存在,然而,長城的骨架屹然挺立。在魏長城腳下,撿起來一塊掉落的土塊,堅硬如石核一樣的土塊,有稜有角,黃土的顆粒緊密地凝合在一起,幾乎乾燥到沒有任何水分的地步,沉甸甸的——當初,當魏國主要為了防禦秦國的“兼併”以及自身國防安全,修築了起自華陰玉泉院附近的朝元洞而經過渭河,直至上述的地域,乃至到達渭北黃土高原。

魏國之先祖畢萬事晉獻公有功,於公元前661年受封於魏,後來以魏為國號。其疆域擁有河南的北部、山西的南部和陝西的東部,西邊與秦接壤,北邊與趙犬牙相錯,東部與齊相鄰,南有韓、楚。國都原在安邑(夏縣),惠王時因為安邑近秦,受到威脅,遷都大梁(開封)。魏國修築有兩條長城,其一在大梁之西,因在河之南,故稱河南長城;其二是在西邊,河之西,稱為河西長城——我所走過的魏長城,就是河西長城。《史記·秦本紀》說,秦孝公元年(前361年),“魏築長城,自鄭(今華縣)濱洛以北,有上郡”。《史記》正義說得更為詳細,“魏西界與秦相連,南自華州鄭縣,西北過渭水,濱洛水東岸,向北有上郡鄜州之地,皆築長城以界秦”——魏國的全盛時期,是魏惠王執政的時候,竟然修築了兩條長城,看見國力之強盛。秦國經過“商鞅變法”,日漸強盛起來,到了秦嬴政,用李白的詩來形容“秦王掃六合,虎視何雄哉”,真是切貼不過。魏國為了國家安全,不惜一切代價修築長城,確實是無奈之舉,也是積極的軍事防禦工程,無可厚非。

不過,還是借用康熙的話“當時用盡生民力,天下何曾屬爾家”,修築這麼堅固的長城,仍然抵擋不住秦的橫掃如卷席,看來,天下統一的大潮,是任何力量也阻止不住也無法能阻止得住的,這就是“勢”,順勢而為,是非常聰明的,魏國還是被秦“掃”掉了。

站立在魏長城上,極目四野,華嶽挺立,群山如黛,彷彿聽見黃河的咆哮聲,哦,是啊,不管國家大小,不論國勢強弱,如果從保護人民出發,修築長城確實必要,若是隻為權利的存在而“用盡生民力”,就不好了——好與不好,“俱往矣”——而今,留下的魏長城遺址,黃土構築而起的城牆,默默仰望蒼天、白雲,似乎想訴說點什麼,訴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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