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裝大片」時代的終章

《滿城盡帶黃金甲》上映的當年（2006年），張藝謀即被北京奧組委任命為第29屆夏季奧運會開閉幕式總導演，為此息影三年。歸來時（2009年）以一部小成本喜鬧劇《三槍拍案驚奇》開道。

《夜宴》（2006年）之後，馮小剛首次嘗試戰爭片，《集結號》好評如潮。

《無極》（2005年）之後，陳凱歌迴歸戲劇題材，《梅蘭芳》獲評「半部好電影」。

如今回頭看，《滿城盡帶黃金甲》似乎是一整個「古裝大片」時代的終章。

自2002年《英雄》開始，到2006年《滿城盡帶黃金甲》結束，中國電影市場上最熱鬧也最荒誕的景象，無疑是一線大導紛紛試水「古裝大片」。

一方面，票房捷報頻傳：

• 《英雄》，內地票房2.5億人民幣（佔全年總票房四分之一），全球票房1.77億美元，創下中國電影全球票房最高紀錄；
• 《十面埋伏》，內地票房1.53億人民幣，全球票房9300萬美元，年度華語電影票房冠軍；
• 《無極》，中國內地上映2周後，取得1.3億元人民幣的票房成績；並打破中國電影點映票房紀錄、首日票房紀錄、單日票房紀錄以及首週末票房紀錄；
• 《夜宴》，中國內地的最終票房達到1.3億元；
• 《滿城盡帶黃金甲》，內地票房2.9億人民幣，全球票房7850萬美元，2006年華語電影票房冠軍。

而另一方面，卻是惡評如潮。

按照學者們略帶悲觀情緒的總結：中國電影市場似乎進入了一種「越罵越看，越看越罵」的怪圈。

如今十多年過去了，我們重看這批電影，客觀地說，雖各有問題，但遠稱不上「爛片」。

《英雄》的豆瓣評分已經回升到了7.3，當年被批的最慘的《無極》，之後多年，也常聽到平反之聲。

而翻拍自曹禺名作《雷雨》的《滿城盡帶黃金甲》，把一個民國大家庭的狗血故事改編成一個古裝宮鬥劇，也算是一次很有趣的嘗試。

翻拍《雷雨》，周杰倫的角色是臨時加的

從劇作上講，曹禺的原作《雷雨》就已足夠精彩：人物性格鮮明，戲劇衝突激烈，兩家人綿延三十年的愛恨情仇，還夾雜著兩個有違倫常的故事。可以說，怎麼改都很難不好看。

而張藝謀在改編時，有兩處最大的變化：一是故事從民國大家庭移到了封建宮廷；二是增加了周杰倫飾演的二王子元傑這個人物。

有人列出了《滿城盡帶黃金甲》與《雷雨》的人物一一對應關係，如下圖所示：

雖然人物性格略有不同，劇情略有調整，但大部分人物關係是很容易對應起來的，獨獨「二王子元傑的人物原型是魯大海」這一點卻很難讓人信服。

《雷雨》中，魯大海是周樸園和魯侍萍生下的二兒子，一直跟著魯侍萍生活，後來在周家礦上做工。如果要在《雷雨》中找一個與二王子元傑對應的角色，也該是周樸園和繁漪生下的孩子，怎麼也不會姓魯啊！

這個疑問，一直到看了張藝謀的文學策劃周曉楓女士出的一本書，才算找到答案。

這本書叫《宿命：孤獨張藝謀》，原文是：

張偉平對電影會帶來決定性的影響。比如《滿城盡帶黃金甲》，劇本已然完工，張偉平要求增加周杰倫的角色以利票房。開機在即，要從頭到尾重新鑲嵌一個嶄新的主角，談何容易。編劇吳楠和卞智弘是一對夫妻，在倒計數的有限時間裡瘋狂勞作；從工作室轉戰家裡，一個先寫，一個先睡，然後換班，夜以繼日，兩人輪流接力。

從張偉平的角度講，2006年的周杰倫是頂流中的頂流，如此選擇無可厚非。

從劇作上講，增加二王子元傑這一角色和關於母子情深的情節，雖與其它人物相比稍顯簡單，但是在這麼一個冷酷的宮鬥故事中，也算一抹暖色。

延續了張藝謀擅長的「弒父」主題

除了大部分人物設定和情節來自《雷雨》外，此片也帶有濃重的張藝謀風格。只要對其過去的作品稍作聯想，就會發現，《滿城盡帶黃金甲》依然是張藝謀最擅長的「弒父」主題。

《滿城盡帶黃金甲》裡的大王（周潤發飾），與《菊豆》裡的染坊主楊金山、《大紅燈籠高高掛》裡的財主陳佐千、《搖啊搖，搖到外婆橋》裡的唐老大，雖時代不同，卻都代表著舊社會恐怖而又無可撼動的父權。

《菊豆》裡的染坊主楊金山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裡的唐老大

楊金山下肢癱瘓，依然讓人毛骨悚然；陳佐千從始至終都沒有一個正臉鏡頭，威嚴卻無處不在。《滿城盡帶黃金甲》中對於權力的渲染也有精巧的設計，其中我最喜歡兩處：

一是貫穿全片的報時太監的聲音。初聽沒有感覺，以為只是古代宮廷氛圍的渲染。等到明白那是王后該服藥了，而藥裡，有大王安排的慢性毒藥。再一次次地聽到報時的聲音，就會體會到逐漸升級的壓迫感。

二是結尾宮廷大戰之後，侍衛們迅速而又有條不紊地衝刷掉滿地血汙，換上新鮮菊花，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似乎在告訴我們：權力可以掩蓋掉一切它想掩蓋的事情。

從四部電影結局來看，無一例外都以失敗告終，悲劇收場，什麼都沒有改變，太陽照常升起，父權得到了進一步鞏固——所以，與其說張藝謀拍的是「弒父」故事，不如說是「弒父不成」的故事。

這似乎也是張藝謀對於舊時代的一貫認知：窒息，無望，任你如何操作猛如虎，父權就是父權，無可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