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死亡陰影下的人性光芒——讀遲子建《白雪烏鴉》

探尋死亡陰影下的人性光芒——讀遲子建《白雪烏鴉》

新冠疫情期間,許多禁足在家的讀者,不約而同選讀與疫病相關的小說,遲子建於2010年出版的《白雪烏鴉》再度引發關注。

創作《白雪烏鴉》前,遲子建在對故事發生地傅家甸的實地探訪中,悉心捕捉1910鼠疫流行期間,老哈爾濱那種“動盪中的平和之氣”。在對歷史背景有了自信的把握後,作者力圖“撥開那累累的白骨,探尋深處哪怕磷火般的微光,將那縷死亡陰影籠罩下的生機,勾勒出來。”掩卷而思,作者通過《白雪烏鴉》展現大災難面前人類生機與活力的意圖,通過眾多平實、生動、鮮活的人物形象得以完美實現。

開頭即出場的王春申,先是妻妾均有外遇,後是妻妾和兒子死於鼠疫,自己又被斜眼寡婦賴上,生活可謂一團糟。他有對生活的不滿,但從未上升到仇恨,對妻子吳芬、吳芬的姘頭巴音、小妾金蘭的死,都發自內心地生出同情與哀傷。他的感情細膩和豐富,對俄國演員謝尼科娃有著柏拉圖式的崇拜和深深的同情。但這個揹負著沉重生活壓力的男人,在疫病肆虐時,帶上自己心愛的黑馬,終日奔波在運屍的路上,對逝者給予最後的尊重和安慰。王春申看似窩窩囊囊,但在他寬容博大的人性光芒照耀下,世俗眼中的軟弱無能、麻木淡漠已不值一提。

留洋歸來的伍連德是青史留名的真實存在。遲子建明確表示“並不想塑造一個英雄式的人物,雖然伍連德確實是個力挽狂瀾的英雄。”作為東三省防疫總醫官,伍連德面臨防控困難、各方懷疑、民眾恐慌乃至骨肉分離的重重考驗,也曾生出打退堂鼓的念頭。但面對“瘋狗一樣”的鼠疫,他最終以“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決絕,選擇“直面慘淡的人生,正視淋漓的鮮血”。為控制疫情,他敢於“冒天下大不韙”作出焚屍的決定,在未得到朝廷命令時,就備好火油;接下來勇闖天主教堂,清理防疫死角,顯示出大難面前孤注一擲的果敢和擔當。在伍連德全力推動下,朝廷相關的決策者,也都在自己職權範圍內做出了“艱難的決定”,為消除疫情提供了條件。書中對伍連德的英雄壯舉並無刻意渲染,但一個智勇兼備、醫者仁心的形象呼之欲出。

作為商人,傅百川毫無“重利輕別離”的特徵,鼠疫發生後,面對一些商家伺機哄抬物價,發國難財的行為,傅百川發動商會抵制漲價,主動降價百分之二十。他協助政府、幫助百姓抗災,召集中醫會診商議藥方,熬製中藥發放給百姓,組織婦女縫製口罩,不惜傾家蕩產參與鼠疫阻擊戰,大仁大義天日可鑑。他常年守護精神失常的妻子,恪守“發乎情止乎禮”,默默地給予于晴秀關照和溫情。

除以上三個主要人物,《白雪烏鴉》還塑造出一系列鮮活的形象。幹練有才的于晴秀在家破人亡之際,重張點心鋪,堅強地活下去;受盡汙辱的翟芳桂甩掉悲苦的命運,找到了歸宿;高冷的陳雪卿把孩子託付給於晴秀後,以死殉夫;釀酒高手秦八碗,因疫情不能送母親回山東下葬,竟然自殺殉孝道;疫情來臨,于晴秀的公公賙濟將點心鋪改為伙房,給被隔離人送飯,因孫子喜歲誤闖用於隔離的火車,將鼠疫帶回,致使祖孫三代夭亡。從這些人物身上,都能感受到耀眼的人性光芒。此外,即使是形象相對反面的翟役生、紀永和、周耀庭等人,作者也不單純地指責和鞭撻,而是從人物的不同經歷中,盡力尋出一些行為的內存邏輯,提煉出每個人值得同情的成分。

白雪與烏鴉,是一種黑白分明的意象。但對於人世間的熙來攘往,又豈是“非黑即白”所能涵蓋?《白雪烏鴉》中的人物均具有多元複雜的特點,拒絕高大全和臉譜化,以更貼近真實人性的書寫,展現一個群體死亡陰影之下昂揚的生命和人性的光芒。正如評論家謝有順所說,遲子建“將生之悲哀與生之喜悅結合為一”,寫出了“靈魂的深”,從而走向更加寬廣和仁慈的境界。

《白雪烏鴉》的故事是悽慘的,死亡的哀歌成了通篇的背景音樂。在一篇名為《當你與世界的痛感同身受》的訪談中,遲子建提到自己作品對死亡的探討:“它不是哲學意義上對死的解析,也不是宗教對靈魂歸屬的指向,不是對死亡的一種溫情的消解,而是一個作家在童年就開始感知死亡,發現死亡與炊煙一樣生生不息後,從生中望見死,也從死裡看到生。”許多評論遲子建作品的文章,不約而同提到“憂傷而不絕望”的特點,災難陰雲籠罩下的《白雪烏鴉》如此,鄂溫克近百年史詩性的《額爾古納河右岸》也如此,這種面對生死的冷靜與達觀、溫暖和希望,一直縈繞在遲子建的作品中,如同狩獵族群代代相傳的火種,長久地點燃生活的信心和勇氣。

探尋死亡陰影下的人性光芒——讀遲子建《白雪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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