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鄉年鑑》:承前啟後的生態遺產

《沙鄉年鑑》——中學語文教材收錄的生態文學名著


《沙鄉年鑑》:承前啟後的生態遺產 | 胡志紅

丹曾文化繼續為您獨家推出著名生態文學學者、翻譯家胡志紅教授對生態文學經典作品《沙鄉年鑑》的解讀。

《沙鄉年鑑》是一部優美的散文,是作者醫治荒棄土地的生態實踐。斗轉星移,利奧波德的“沙鄉”,收穫了十幾萬清冽甘甜的文字。

“世界的啟示在荒野中”。每一個普通人,都可能成為環境的醫生,為生病的自然環境送去一劑良方。

請放慢生活的腳步,安靜地欣賞自然,觀察一棵植物的生長,一寸土地的綠化,一雙動物的眼睛。



《沙鄉年鑑》:一部浪漫與科學精妙融合的生態倫理經典


胡志紅

博士生導師 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三 承前啟後的生態遺產

作為一位身兼多重身份並對當代生態理論與生態實踐的多領域產生重要、深遠影響的生態學者,利奧波德留下的生態遺產極為豐富,廣涉當代生態議題的許多方面,但最讓人難忘的主要是他的三樣東西:其一是他於1935年發起並延續了13年多的沙鄉農場生態修復實踐神話。在這個被榨乾了油水而後被遺棄的農場上,他帶領家人、朋友和鄰居用鏟子和斧子重建人與自然和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旨在實現天人和諧共生的願景。對利奧波德而言,這個破碎的“農場既是自然經驗的寶庫、家人遠離塵囂的休閒之地,也是戶外實驗室”。該實踐活動的記錄就凝結在他的《沙鄉年鑑》一著的第一部分之中。[1]另外兩樣是他兩部里程碑式的著作,一部是他於1933年出版的《野生動物管理》(Game Management)一著。憑藉該著,利奧波德創立了野生動物管理學科,該著也被稱為“一部劃時代的野生動物保護教科書”。儘管該著已問世半個多世紀,但依然是該領域的主要教材之一,該著的“文學與哲學的寓意影響之大,已超出了其專業的範圍”[2],利奧波德也因此被譽為“野生動物管理之父”。貫穿該著的核心哲學理念是:環境不是讓人操縱的商品而是一切生物共享的共同體,這是利奧波德“土地倫理”的源頭,也是當今野生動物管理研究和環境科學的基礎。[3]就在同年,威斯康星大學設立了野生動物管理系,聘任他為教授兼系主任,直至1948年去世前,他一直在此任教,他在這兒培養了一批有影響的新生代資源保護主義者;

另一部是《沙鄉年鑑》,該著被稱為“自然資源保護者的聖經”。自出版以來,該著影響逐漸擴散,不斷跨越語言和文化邊界,成為世界性綠色經典,已銷售兩百多萬冊,被譯成十多種語言,像漢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俄語及日語,等等。這種來自美國的生態思想呼籲世界各國保存荒野、保護野生動植物並闡明他們自己的土地倫理。當然,他的荒野吶喊也得到了跨文化、甚至跨文明的積極回應。

由於利奧波德深刻認識到有機體與環境之間關係的複雜性,因而他疾呼人們在自然面前要謹慎行事。這種複雜性遠不只是我們尊敬和敬畏自然的理由,而且還意味著我們在理解和管理自然方面要更為謙虛。為此,他指出,荒野保護既要靠科學,也需要情感。科學家的邏輯分析與浪漫主義者的倫理和審美情懷的融合是保護荒野的有效武器。[4]儘管利奧波德“生態良知”和“土地倫理”理念依然還是願景,但資源保護主義者卻認為,這些理念為確立人與土地間的關係及確立荒野的新意義指明瞭方向。

在生態思想上,他除了受梭羅的影響,還直接受到康奈爾大學教授、植物學家利伯蒂·海德·貝利(Liberty Hyde Bailey, 1858-1954)和法國哲學家阿爾伯特·施韋茲(Albert Schweitzer)的影響。貝利的非功利主義的神聖自然觀認為,自然世界是上帝的傑作,他因此是神聖的。濫用土地不僅經濟上不合算,而且在倫理上也是錯的,所以他主張克服“宇宙的自私”,培養“地球正義”意識,這樣就將人的關注領域從商業轉向道德領域。也就是說,人與自然世界的關係絕非是純粹的經濟關係,更是倫理關係,這一點在利奧波德的土地倫理中得到充分的闡釋。阿爾伯特·施韋茲(Albert Schweitzer,1875-1965)將“敬畏生命”看成所有倫理制度的基礎,為此,“一個人只有將一切生命,無論是植物、動物還是他同胞的生命看成神聖的,他才是符合倫理的”。[5]

也就說,在偉大生命的鏈條上,一切生物都值得同等的尊重,甚至敬畏。施韋茲的這種“敬畏生命”、甚至生命至上的理念深刻地影響了利奧波德,並滲透到他的野生動物管理實踐、荒野保護理念及土地倫理之中。

當代美國環境史學家納什(Roderick Nash)將利奧波德尊為“美國先知”,甚至稱他為環境運動的“摩西”“保護神”等。詹姆斯·I.麥克克林托克(James I. McClintock)稱他為“生態神話的創造者”。當今生態批評學者塔爾梅奇(John Tallmadge)對他這樣評價道:

利奧波德將自己塑造為先知的形象,一個具有特殊知識、創新經驗和超凡語言能力之人。像《舊約》中的先知一樣,利奧波德在荒野中找到了真理,然後回來警告他那面對精神危險依然麻痺大意的社會。像《新約》中的先知一樣,因國人不希望改變現狀,故在自己的國度他沒有受到尊重。有鑑於此,他只好訴諸先知們曾經使用過的武器:真理的力量和語言的變革動力。像梭羅一樣,他也享有美國耶利米(Jeremiah)先知的地位,並照野性自然的標準來衡量美國文化。[6]

實際情況是,從20世紀60到90年代的美國環境運動中,利奧波德一直被尊為先知,他也成了“生態良知”的代言人。

他竭力倡導的生態良知在美國的主要環境組織,像塞納俱樂部、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綠色和平組織以及地球第一等的信條中一直居於核心地位。[7]


[1] Marybeth Lorbiecki. A Fierce Green Fire: Aldo Leopold’s Life and Legacy. New Edition.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6, pp.xvii.

[2] 參見程虹著:《美國自然文學三十講》,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3年,第270頁。

[3] 參見Aldo Leopold. Game Management. Madison, WC: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 1986,封底。

[4] Roderick F. Nash. Wilderness and the American Mind. Rev. ed.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3, p.182.

[5] Roderick F. Nash. Wilderness and the American Mind. Rev. ed.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3, pp.194-95.

[6] James I. McClintock. Nature’s Kindred Spirits. Madison: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1994, p.25. 耶利米(Jeremiah),公元前6世紀,猶太教和基督教的希伯來先知。

[7] James I. McClintock. Nature’s Kindred Spirits. Madison: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1994, p.44.


下期預告

《四、“沙鄉神話”的創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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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選讀(選文為八年級(下)語文教材收錄文章)

沙鄉年鑑

三月·大雁歸來

一隻燕子的來臨說明不了春天的到來,但當一群大雁衝破了三月暖流的霧靄時,春天就來到了。

一隻主教雀正對著暖流歌唱春天,後來卻發現自己搞錯了,不過,它可以糾正它的錯誤,再繼續保持它在冬季的緘默。一隻花鼠想出來曬太陽,卻遇到了一陣夾雪的暴風,只有再回去睡覺,而一隻定期遷徙的大雁,是下了在黑夜飛行二百英里的賭注的,它期望著在湖上找到一個融化的洞眼,它要想撤回去可就不那麼容易了。它的來臨,伴隨著一位切斷了其後路的先知的堅定信念。

對於那沒有往天空掃視一眼,也沒有用耳傾聽雁叫的人來說,即使身處三月的早晨,也是一樣地單調灰黃。有一次我認識了一位很有教養的女土,佩戴著像鳥的環志似的全美大學聯誼會的標誌①,她告訴我,她從未聽到,也未見過大雁一年兩度對她陽光充足的屋頂宣告著去而復來的季節的來臨。教育有可能是一種取得對不大值錢的東西的認識的方法吧,在這種價值觀下,大雁立即就成了一堆羽毛。

向我們農場宣告不同季節來臨的大雁知道很多事情,其中包括威斯康星的法規。十一月份南飛的鳥群,高高地、目空一切地從我們的頭上飛過,即使發現了它們所喜歡的沙灘和沼澤時,也幾乎是一聲不響。通常,烏鴉的飛行被認為是筆直的,但與堅定不移地向南飛行二十英里,直達最近的大湖目標的大雁相比,也就成了曲折的了。在那兒,白天大雁在寬闊的水面上閒蕩著;晚上就到剛剛收割了的地裡偷食玉米。十一月份的大雁知道,每個沼澤和池塘,從黎明到夜幕降臨,都佈滿了窺探著它們的獵槍。

三月份的大雁則有不同的經歷。儘管它們在冬天的大部分時間裡都要遭受槍擊——它們那被大號鉛彈所擊碎的翅膀上的羽毛就是證明,它們仍然知道,現在正是不狩獵的春季。它們順著彎曲的河流拐來拐去,低低地穿過現在已經沒有獵槍的狩獵點和小洲,向每個沙灘低語著,就如同久已失散的朋友一樣。它們曲折地在沼澤和草地上空低低穿行著,向每個剛剛融化的水窪和池塘問候著。終於,在我們的沼澤上空做了幾次試探性的盤旋之後,它們鼓起翅膀,靜靜地向池塘滑翔下來,黑色的翅膀慢慢地扇動著,白色的尾部朝向遠方的山丘。一觸到水,我們剛到的客人就叫起來,它們濺起的水花使得那脆弱的香蒲也把它的那點兒冬思抖落掉了。大雁又回到家裡了。

這正是我每年都希望自己變成一隻麝鼠的那一時刻——沼澤裡的麝鼠能望到深處。

一旦第一群大雁來到這裡,它們便向每一組遷徙的雁群高聲地喧嚷著發出邀請,因此,不消幾天,在沼澤裡到處都可以看到它們。在我們的農場,我們根據兩個標準來衡量我們春天的富足:所種的松樹和停留的大雁的數目。一九四六年四月十一日,我們記錄下來的大雁數目是六百四十二隻。

與秋天一樣,春雁每天都要往玉米地做一次旅行,不過不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進行的。它們從早到晚,成群地喧鬧著往收割後的玉米地飛來飛去。每次出發之前,都有一場高聲而有趣的辯論作先導,而每次返回之前的爭論則更為響亮。返回的雁群一旦完全到了家,便不再在沼澤上空做試探性的盤旋。它們像凋零的楓葉一樣。左右搖晃,從空中翻騰著落下來,並向下面歡呼著的鳥兒們伸展出雙腳。我猜,那接著而來的咕噥聲,是在論述白天食物的價值。它們現在所食取的遺穗在整個冬天都被厚厚的積雪覆蓋著,因此未被那些在雪中搜尋玉米的烏鴉、棉尾兔、田鼠以及環頸雉所發現。

***

在四月的夜間,天氣暖和得可以坐在屋外,我們喜歡傾聽在沼澤中的集會過程,在那兒,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靜悄悄的,人們聽到的只是沙錐鳥扇動翅膀的聲音,遠處的一隻貓頭鷹的叫聲,或者是某隻多情的美洲半蹼鷸從鼻子發出的咯咯聲。然後,突然間,刺耳的雁叫聲重新出現,並且帶著一陣急驟的混亂的回聲。有翅膀在水上的拍打聲,有由蹼的划動而推動起來的“黑色船頭”衝出來的聲音,還有觀戰者們為激烈的辯論所發出的呼叫聲。最後,一個深沉的聲音做了最後發言,喧鬧聲漸漸地轉為一種能聽見的模糊的小聲談論。這種大雁的小聲談話是難得停止的。於是,我再一次真的希望自己是一隻麝鼠.

等到白頭翁花盛開的時候,大雁集會也就逐漸減少。在五月來到之前,我們的沼澤便再次成為瀰漫著青草溼氣的地方,只有紅翅黑鸝和黑臉田雞帶給它生氣。

①全美大學聯誼會(Phi Beta Kappa),是美國優秀大學生和校友的榮譽協會。

選自《沙鄉年鑑》,【美】奧爾多·利奧波德著,侯文蕙譯,商務印書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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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樹節讀《沙鄉年鑑》,浪漫與科學精妙融合的生態倫理經典 | 胡志紅


[評論者簡介]

胡志紅,西南交通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四川師範大學文學院/外語學院兼職教授,文學博士,博士生導師,四川省有突出貢獻優秀專家,四川省社會科學界聯合會理事會理事,四川省比較文學學會副會長,美國愛達荷大學訪問學者。

主要從事比較文學、西方文學與文化及生態批評研究,主要學術成果:出版專著《西方生態批評研究》和《西方生態批評史》、譯著《實用生態批評》,獨立主持並完成兩項國家社科基金,發表學術論文60餘篇,其中多篇被人大複印資料等刊物以中/英文全文轉載,曾先後榮獲四川省人民政府學術成果一、二、三等獎及優秀獎。

奧爾多·利奧波德,細緻的自然觀察家,敏銳的思想家,造詣極深的文學巨匠。美國享有國際聲望的科學家和環境保護主義。《沙鄉年鑑》是作者最重要的自然隨筆和哲學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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