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銀行回來以後，我倒頭就睡，女朋友知道我這幾天幫著料理三叔的後事，著實有些辛苦了，做好飯以後，這才把我叫醒。
“你剛才，是不是夢到三叔了？嘴裡叫著三叔，哭得可傷心了。”女朋友怯怯地問。
“我哭了？”我撇了撇嘴，冷笑道，“開什麼玩笑，老頭子平日裡沒少欺負我，我會為了他哭？”
女朋友淡淡哦了一聲，低頭吃飯不說話了。
三叔，名字叫做張金源，因為在家裡排行老三，大家索性管他叫三叔。三叔開了一家名為“川味人家”的餐館，而我則是三叔的徒弟兼助手。
三叔能做味道特別正宗的川菜，分量也足，加上性子活絡，善於結交朋友，餐館生意一直不錯。這次他車禍去世，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他的人，再也吃不到他親手做的菜，很多人都感到十分惋惜。惋惜之餘，人們也問我，會不會接手三叔的餐館，把它繼續開下去，我搖了搖頭。
我搖頭的原因主要有兩個：第一，三叔有個兒子，比我大六七歲，現在在北京工作，就算要接手三叔的餐館，那也是他接手才對，子承父業，理所應當嘛。第二，我討厭三叔，他活著的時候可沒少欺負我，餐館裡每一處都有著他生活的痕跡，我要是接手餐館了，豈不是天天都會想起他？
6歲那年，母親藉口改善家裡條件，出門打工，隨即一去不返。沒過兩年，父親娶了後媽進門，有了屬於他們的孩子，於是我在那個家裡處處受到針對，奶奶看我受苦，便把我送到三叔手裡混口飯吃，一待就是十五年。
三叔這個人摳門的要死，倘若福布斯出一個摳門排行榜，我敢說三叔一定榜上有名。
他一件衣服、一雙皮鞋可以穿四五年，破了縫補縫補再接著穿。一個手機屏幕都碎成渣了，也捨不得換，說能接電話就行了。為了省電，他只在連接兩個房間的門上面掛一顆燈，說是為了開關方便。為了省水，他從來不用沖水箱，而是將餐館裡用過的廢水收集起來，每次上完廁所，用一個瓢舀水衝。為了節省糧食，每頓剩下的飯菜，下一頓熱一下接著吃，不夠了才會做新的......
可以說，三叔將摳門發揮到了極致，不過讓我更加討厭的是——他老是想方設法扣我的工資。
從在餐廳打工開始，我一直住在三叔家裡，吃他的喝他的，因為這一點，他有足夠的理由給我很低的工資，餐館裡其他人一個月能拿4000多塊錢，我作為三叔的助手，算是餐館的“二廚”，工資卻只有3000多一點，三叔說扣掉的那部分錢是我吃住在家裡的生活費。不僅如此，我遲到要被扣錢，菜的味道炒差了要被扣錢，收到顧客投訴要扣錢，餐館衛生沒做好也要被扣錢......弄得我幾近崩潰。如果不是捨不得餐館的其他人，我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2
我和三叔的兒子從小一起長大，便順其自然稱他為大哥，得知三叔死訊以後，大哥第一時間趕了回來，原本打算料理完三叔的後事就趕回北京，可是被一件事給耽擱了。
三叔這些年掙了不少錢，幫著兒子在北京付了首付，買了車，成功拿到北京戶口。整理他遺物的時候，大哥還在他貼身的衣服口袋裡發現了一張銀行卡，三叔如此重視，裡面肯定有不少錢，我便陪著大哥去三叔常去的銀行去取，我們試了很多密碼，三叔的生日、大哥的生日、三嬸的生日和忌日......可是沒一個對的。銀行工作人員說，如果卡上有大額存款，需要進行公證才行。手續不僅繁瑣，還特別浪費時間，而公司已經打了好幾個電話催大哥回去上班了。
儘管今天去銀行一無所獲，可是大哥不打算放棄，吃完飯以後，我接到大哥的電話，他想明天再去一趟銀行，試試密碼是不是他買房的日子、他結婚的日子，甚至他電話號碼最後六位......都不對的話只能走公證那條路了。
第二天，我陪大哥到了銀行，大哥右手顫抖著輸入了兩組密碼，可都提示密碼錯誤，再有一次機會，卡就要鎖了，無奈之下，只能把卡退出來。就在這時，一位中年保安走了過來，問大哥，“你們是老張的兒子吧？老張，張金源，開川菜館那個。”
這位保安大叔看來和三叔相熟，大哥緩緩點了點頭。
保安大叔接著道：“怎麼？你們還沒把密碼給試出來嗎？”大哥無奈地笑笑。
“沒事沒事，不要著急，錢在銀行裡跑不掉的。”保安大叔拍了一下大哥肩膀，算是安慰，“對了，你們都試過哪些密碼了？”
大哥便把自己試過的錯誤的密碼說了，保安大叔疑惑地道：“幹嘛不試試二兒子的生日號碼？”
大哥愣了一下，深深看我一眼，眼中露出幾分複雜的神色，隨後再次插入銀行卡，輸入一組數字，這次ATM沒像之前一樣，響起尖銳的提醒“密碼輸入錯誤”的聲音，而是進入了系統。打開餘額，顯示出來一長串數字，我看了一下，卡里居然有50多萬。
保安大叔興奮地說：“我就說嘛，這筆錢是老張存給他二兒子的，密碼很可能是他二兒子的生日！”
我頓時疑惑不已，嘀咕道：“三叔什麼時候多了個二兒子？”
大哥將銀行卡退了出來，將卡鄭重交到我手裡，“你不就是他的二兒子？”我瞬間如遭電擊，久久不曾回過神來。
據保安大叔說，每個月月底那幾天，三叔都會來銀行一趟，十幾年來，從來沒有中斷過。除了存餐館的營業款以外，還會給他的二兒子存一筆錢。三叔說，這些錢是存給他的二兒子買房、買車、娶媳婦兒用的，二兒子沒有大兒子那麼聽話，學習成績很差，高中沒讀完就輟學了，好在人勤快踏實、能吃苦，現在幫著他在餐館裡做事。自己把這一身的廚藝教給他，以後混得再差，也不至於餓肚子。可話是這麼說，他還是得給二兒子存一些錢，年紀大了，他擔心自己哪一天不在了，二兒子遇到困難，沒人幫他......
聽到這話，我的淚水再也壓抑不住，如決堤一般奔湧而出。原來這個一直令我討厭的三叔，一直把我當成自己的親生兒子看待。回憶起他的音容笑貌，我多想他馬上活過來，讓我叫上一聲“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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