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8年9月7日，克洛普在香川真司旁邊坐下了。在當時，多特蒙德為功勳門將魏登費勒舉行了一場告別賽，邀請克洛普執教其中一支球隊：多特明星隊。
2月下旬的一天，香川真司在薩拉戈薩租住的房屋花園裡接受採訪，聊了聊那段往事。
“克洛普為我感到擔心。他覺得我為多特蒙德登場的比賽不夠多，儘管我告訴他我還好。克洛普很瞭解我，所以大概知道我確實遇到了問題。他告訴我，我的風格應該適合西甲聯賽，其實我也早就想到西班牙踢球了。”
在香川真司意志消沉的那段日子裡，克洛普鼓勵他振作起來。
“克洛普告訴我，多特蒙德之所以能夠成為德甲冠軍，就是因為我是球隊的一員。”香川真司笑著回憶道，“球隊奪冠是所有球員的功勞，但那番話確實提升了我的信心。他讓我別擔心，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時刻。”
一年後，香川真司加入西班牙俱樂部薩拉戈薩。作為西乙聯賽最受歡迎的俱樂部之一，薩拉戈薩希望圍繞香川真司打造球隊，並努力重返西甲。
在收到薩拉戈薩的邀請後，起初香川真司很謹慎。“我最初的想法是：‘我想到第二級別聯賽踢球嗎？我還30歲都不到呢。又或者，我是否應該加盟另一個國家的頂級聯賽球隊？’我和幾名曾經在西班牙踢球的球員聊了聊，他們告訴我，西乙聯賽的水平比大部分其他國家的頂級聯賽更高。但說實話，之前我確實沒考慮過到任何國家踢第二級別聯賽。”
香川真司之所以渴望前往西班牙踢球，原因是他很欣賞巔峰時期的哈維和伊涅斯塔。薩拉戈薩目前排名西乙聯賽第二，隊內擁有一批充滿潛力的本土球員，而在香川真司看來，他們完全有實力和西甲球隊扳手腕。
“薩拉戈薩真的就像一支征戰乙級聯賽的西甲球隊，擁有一座大球場和許多球迷。球隊充滿了雄心，希望能夠重返頂級聯賽。安德爾-埃雷拉也是我們的鐵桿球迷，他說他想要一件背後印著我名字的薩拉戈薩球衣！”
二．
1989年，香川真司出生於日本第六大城市神戶。在當時的日本，足球運動並不怎麼受歡迎——曼聯和埃弗頓在那座城市踢了一場友誼賽，卻只吸引了大約8000人觀看。
“日本職業足球聯賽是在我四五歲時創立的。我會在電視上觀看轉播，有時還會和家人一起到現場看球。童年時我經常踢球，曾經代表一支叫宮城巴塞羅那足球俱樂部的球隊(注：巴塞羅那下屬少年足球隊)踢比賽。”
1995年1月17日凌晨5點46分，震級達到7.3級的阪神大地震爆發，導致6434人喪生，其中大部分遇難者都住在神戶。香川真司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情形。
“父親擋住了衣櫃，否則它就會砸到我們身上，很沉，因為裡邊裝滿了衣服。(地震)似乎持續了很長時間。”他回憶說，“媽媽將我和姐姐抱在懷裡，保護我們。我們被嚇壞了。房子裡沒有水，所以我們每天都不得不出門去找……在我的人生中，在神戶市的歷史上，那場地震都是一次大事。數以千計的人們失去了生命和家園。”
香川真司怎樣評價電商巨頭樂天集團老闆三木谷浩史執掌的家鄉球隊神戶勝利船呢？
“我從來沒有效力過神戶勝利船，但我為那傢俱樂部感到非常高興，因為波多爾斯基、比利亞和伊涅斯塔都為他們踢過球，伊涅斯塔一直是我的偶像。這些球員能夠幫助球隊在日本乃至亞洲範圍內快速崛起。另外，與世界級球員並肩作戰也有利於日本球員的成長。”
三．
香川真司為大阪櫻花效力了四個賽季，2010年加盟多特蒙德，轉會費僅35萬歐元。由於經濟拮据，多特高層為每名球員的轉會費設了上限(500萬歐元)，簽約波蘭前鋒萊萬多夫斯基也只花了俱樂部450萬歐元。
在那之前，香川真司對多特蒙德和球隊主教練克洛普毫無瞭解。“但多特蒙德對我最感興趣。我去德國看了他們的主場球館，太大了。我也和克洛普聊了聊，接著就決定與他們簽約。我感覺很舒服。”
雖然香川真司2008年就完成了在日本國家隊的首秀，但他落選了2010年世界盃的日本隊名單。他決心在歐洲聯賽證明自己。
“那次落選讓我變得更有動力，渴望前往歐洲最高水平的聯賽踢球。我想證明自己有能力在歐洲聯賽立足，並在下一屆世界盃前入選國家隊。”香川真司說，“所以我每天都會努力訓練，下定決心在多特蒙德獲得成功。我的生活很簡單，就是訓練、吃飯和休息。”
“當我加入多特蒙德時，其他球員都知道克洛普對他們的要求，並且擁有團隊合作精神。這讓我能夠更輕鬆地適應新環境，只要能融入一套已經很成功的體系就行……球隊的整體氛圍讓人興奮，大部分隊友都很年輕，年齡與我接近。”
2010-11賽季，多特蒙德贏得德甲聯賽冠軍，而香川真司也成了多特球迷心中的英雄。
“在瓜迪奧拉執教拜仁慕尼黑前，我從來沒有在與拜仁的比賽中輸過。”香川真司自豪地說，“克洛普讓球隊變得更好了。拜仁有更多的錢，更輝煌的歷史和更優秀的球員。克洛普告訴我們：‘拜仁慕尼黑是德國的冠軍，總是這樣。’我們還只是挑戰者。克洛普不想讓我們忘乎所以，哪怕球隊排名聯賽積分榜榜首。他希望我們保持專注，專心準備下一場比賽，不要去聽其他人怎樣評價。”
“克洛普充滿激情，我在賽前更衣室裡的感覺最深。他總是笑容滿面地擁抱每個球員，從來不會緊張。我喜歡他的態度，他給了我們信心。”
四．
2010-11賽季，香川真司獲得了德甲賽季最佳陣容的提名，不過他在2011-12賽季的表現更搶眼：打進19球、助攻13次，幫助球隊在德國杯決賽中5-2擊敗拜仁慕尼黑，拿到國內雙冠王。
許多比多特蒙德更富有的俱樂部都對香川真司感興趣，包括利物浦、阿森納和曼聯等。但對香川真司來說，做選擇非常容易。“我的第一反應是：“曼聯是一家比利物浦、阿森納和多特蒙德更大的俱樂部。我開始等待他們的邀請，真的希望為曼聯踢球，雖然我在多特蒙德也很開心。”
在當時，前曼聯主帥弗格森正在尋找一位能夠替代保羅-斯科爾斯的球員，曾兩次安排助手邁克-佩蘭前往多特蒙德考察香川真司。
與曼聯正式簽約前，香川真司還提了個要求。“我想和弗格森面對面地交談，想知道他是否真的希望我為曼聯踢球。另外，我還想知道他打算讓我踢哪個位置。”
“我和弗格森是在一座機場見面的，弗格森告訴我，他確實希望我能效力曼聯。我的英語不太好，很難聽明白他說了些什麼，但他表達的意思很清楚。弗格森解釋說，他希望我能夠幫助曼聯奪回英超冠軍。”
曼聯球迷歡迎香川真司的加盟，但在更衣室內，曼聯的另一名新援更讓球員們士氣大振。
“范佩西也來了，大家都樂壞了。我們有很棒的球員，但他的到來讓所有人都變得更有信心，因為他是英超最佳射手，並且是被我們從競爭對手那裡挖來的……我們已經為再次成為英超冠軍做好了準備。”
五．
多特蒙德與曼聯之間有哪些不同？當被問到這個問題時，香川真司思考了一會兒。
“曼聯球員的個人能力更強，多特蒙德更像一支團隊。在曼聯，大家都喜歡談論球星，例如魯尼、范佩西、吉格斯和納尼等人。斯科爾斯即將退役，但他仍然是一名頂級球員。他在搶圈訓練中從來不會站在中間，因為他從來不丟球。”
“吉格斯比斯科爾斯年齡更大，接近40歲了，但仍然擁有出色的速度和技術。另外我們還有費迪南德、維迪奇和埃弗拉，他們都是世界上最優秀的防守球員。”
但香川真司很快發現，英超聯賽的競爭太激烈了。
香川真司在曼聯與富勒姆的一場比賽中上演主場首秀。“我和穆薩-登貝萊對抗，他是一名非常出色，身體強壯的球員。比賽非常艱難，雖然我們3-2獲勝，但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和排名靠後的球隊踢比賽都這麼難，那麼和強隊交手時又會出現怎樣的場面？’你要知道，我們在那個賽季的首場比賽中客場輸給了埃弗頓。費萊尼(注：當時效力於埃弗頓)和我踢同一個位置，他進球了，我沒有。”
儘管如此，香川真司仍然贏得了曼聯球迷的喜愛——與為香川真司寫歌的多特球迷一樣，紅魔擁躉為這位日本國腳創作了兩首歌。2013年，曼聯贏得隊史第20座聯賽冠軍獎盃，而香川真司則連續第3年獲得歐洲頂級聯賽冠軍。
“我又奪冠了！”香川真司回憶說，“我看到整個曼徹斯特市的人們都在慶祝，他們爬上了建築物，甚至是腳手架。數千名球迷一邊歡呼一邊唱歌。對賽季結束後退休的弗格森來說，那是個美好的夜晚。”
六．
香川真司在效力曼聯的首個賽季表現不錯，雖然由於傷病等原因並沒有坐穩主力位置，但他仍然在聯賽中打進6球，包括在與諾維奇的一場比賽中上演帽子戲法。
然而當曼聯換帥後，香川真司沒有得到更多機會。
“弗格森決定退休，他讓我們學會面對，我發自內心地尊重他的決定。我有點傷感，因為我原本希望和他共事更多年，但每個人都有停下來的時候。”
“球隊更換主教練後，一切都變了。莫耶斯要求我踢另一個位置，我不喜歡，覺得很難適應。我想踢10號位，那是我最熟悉的位置，但如果球隊需要我到邊路活動，那麼我也希望證明自己能夠勝任。”
香川真司認為在2013-14賽季，曼聯隊內只有一名球員表現搶眼：魯尼。
“魯尼太棒了，他讓身邊的隊友都變得更自信。他通常踢10號位，能進球能助攻能盤帶，甚至在防守時也很賣力。魯尼是我在英格蘭見到的最佳球員，可是他搶了我的位置。這樣一來，我就更難得到機會了。”
2014年1月，曼聯以打破俱樂部引援紀錄的一筆轉會費簽約馬塔，挖掘了中場新星賈努扎伊，還留住了魯尼。“我和馬塔、德赫亞等西班牙球員成為好友，也在學英語。魯尼說話時我完全聽不懂，相比之下，他們說話更容易理解……但我希望得到更穩定的比賽時間。”
在那段日子裡，香川真司又一次得到了來自克洛普的支持。
“香川真司是全世界最出色的球員之一，但他在曼聯每場比賽只能上場20分鐘，並且位置被限制在左路。”克洛普說，“我的心碎了。這讓我流淚。中路是最適合香川真司的位置。他是一名進攻型中場球員，擁有非常敏銳的門前嗅覺。遺憾的是在大多數日本人看來，與多特蒙德相比，為曼聯踢球更有意義。”
隨著時間推移，香川真司所面對的情況變得更復雜了。
“曼聯又一次換帥，短短兩年時間就換了四任主教練：弗格森、莫耶斯、吉格斯和範加爾。我在巴西世界盃上表現不好，日本隊排名小組倒數第一被淘汰。我覺得為了找回最佳狀態，我需要尋求新的挑戰。當迪馬利亞和法爾考加盟曼聯後，我就知道得換個環境了。範加爾非常坦率地告訴我：‘香川真司，你在我的球隊得不到多少機會。’”
七．
多特蒙德對與香川真司再次簽約很感興趣。
“也許多特蒙德將球員迴歸過於浪漫化了。”多特蒙德球迷、《建造黃牆：多特蒙德的非凡崛起和奇異魅力》一書作者烏利-赫塞說，“沙欣、格策、胡梅爾斯都回到了球隊，當然還有香川真司。球迷們真的想念香川，雖然他沒有接受太多采訪，但他象徵了克洛普打造的那支球隊的精神。”
“我的職業生涯經歷了起起伏伏，記憶中既有美好時光，也有不愉快的遭遇。”香川真司告訴我，“我從在曼聯的困難時期學會了很多東西，那段經歷讓我變得更堅強。我仍然對自己的實力和一直以來的經紀人托馬斯-克羅爾有信心。他對我來說很重要。”
香川真司還記得2017年的那次驚魂時刻。
2017年4月11日，在多特蒙德主場對陣摩納哥的歐冠四分之一決賽前，一枚炸彈在球隊大巴附近突然爆炸……經過調查，警方發現肇事者是一名28歲的德裔俄羅斯男子，他希望通過爆炸事件使多特蒙德的股價下跌，並從中牟利。如果多特蒙德沒有對大巴車窗進行加固，那次事故造成的後果將會更嚴重。
“我們聽到‘砰’的一聲巨響。我很害怕，甚至不敢離開大巴。”香川真司放慢了語速，“我們看到馬克-巴特拉嚴重受傷，以為那是一次恐怖襲擊，後來才知道它是某個人策劃的。球員們變得更團結了，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時的情形。”
多特蒙德希望比賽延期舉行，但歐足聯只同意將比賽推遲24個小時——這一決定引發了許多球迷的批評。在比賽中，多特蒙德2-3不敵摩納哥，最終以3-6的兩回合比分被對方淘汰。
“那起爆炸事件嚴重影響了坐在大巴上的球員們。”赫塞告訴我，“他們受到創傷，俱樂部花了很長時間才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俱樂部也許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從那時到現在，球隊陣容幾乎換了個樣，這不是巧合。”
八．
前主教練圖赫爾在那個月離開俱樂部，隨後休養了一年，多特蒙德開始像曼聯那樣頻繁換帥……由於現任主教練法夫爾更傾向於讓羅伊斯踢10號位，香川真司逐漸失去位置，被租借到貝西克塔斯。
“我不想去。”香川真司坦率地說。
香川真司與前曼聯隊友馬塔取得聯繫，加入了馬塔發起的Common Goal計劃，成為第一名將1%工資用於捐助慈善事業的亞洲球員。他支持多個通過足球運動幫助亞洲兒童成長的慈善組織，並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
香川真司告訴我，他很享受在西班牙的生活。“我一直想來這個國家。”他喜歡薩拉戈薩，喜歡去巴塞羅那旅行——在那裡，除了日本遊客之外，很少有人認識他。
“職業球員承受著巨大壓力。”他說，“這一行的競爭非常激烈。我喜歡競爭。我有幸與世界各地的球迷見面，與來自歐洲、南美或非洲的球員並肩作戰。這些體驗都太棒了。我去過許多國家，與當地的人們建立了聯繫。”
採訪結束後，我們錯過了預定車票的火車班次，於是香川真司開著他的保時捷把我們送到了下一個車站。車裡正在播放鮑勃-馬利的《傳奇》。
這首歌似乎很符合香川真司的人生觀。“別擔心。”他邊開車邊用英語輕聲唱道，“因為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翻譯：足球譯佳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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