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他幼聰穎,少任俠。一生嚮往江湖的豪情,卻因為一次意外,頓悟仕途,走上官場,宦海起落。


他有驚天之才,斷六朝齊梁頹靡之風,亦有排兵驅敵的軍事才能,屢獻攻城良計,卻被認為是一介書生,紙上談兵。


他是被武后讚歎曠世奇才的二人之一。因為上書諫言擢升右拾遺,又因為直言常諫,隻身下獄,被小人殘害獄中。死前留下千古絕唱,流芳後世。


他叫陳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今四川射洪縣)人。出生富貴,年少優遊。父親陳元敬乃名門之後,曾拜文林郎,好神仙之術,居家四十載。其慷慨仗義,見義勇為的性格,對陳子昂的影響甚深。

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年少的陳子昂,不喜詩文,嚮往江湖的豪氣,但也因此惹事上身,幸得家裡上下打點,賠禮道歉,才躲過一劫。


俠者,武藝高強,武德高尚,雖處江湖,常記百姓之憂。或劫富濟貧,或除暴安良,又來往無痕,不留蹤跡,不貪其名。若處官場,他們便是在世青天,奉公廉潔。但他們屬於江湖,比為官者自由,可無懼權貴壓迫,無畏江湖紛爭。


人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在江湖,劍就是理,誰的劍先刺入誰的胸膛,誰就是道。


少年時,也愛舞槍弄棒,與同村的小夥伴刀劍相向,誓要分個高低,雖未曾傷及對方,卻常讓父母擔憂。及至年歲稍長,舉家搬遷,來到陌生的小城,江湖的劍影刀光,恩恩怨怨被文字浸染,才始消散。但心中對俠者的那份英勇無畏,飄逸灑脫,一直心存敬佩,不曾卸甲。


我資愚鈍,十載不見回頭,子昂聰穎,一事方知利弊。想想,父母曾經苦口婆心,費盡心力想要換得的浪子回頭,就在後來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只是這樣自我的覺悟,十有七三,都如晚間月光,來得太遲。有的青春已過,有的歲至暮年。趕不及小樓盛宴,院中思念。

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都說,人生如山,需要一步一足,長久的攀爬,且不能有絲毫的懈怠,才能抵達山巔。但陳子昂卻告訴我們,在關鍵的時刻轉變,勤耕苦讀,厲兵秣馬,一樣可以重振旗鼓,成才鑄奇。傷人後,他痛定思痛,下決定心棄武從文,深入書山籍海,拋棄俗世紛擾,精耕泛閱。兩三年間,經史百家,罔不賅覽。


為了光耀門楣,再現祖上輝煌,他離開家鄉四川赴京趕考,但他卻不知道,官場不是江湖,江湖之上,誰的武藝高強,誰就能榮當盟主,一統武林。為官之道,講的是世故人情,禮尚往來。還要懂得收斂光芒,以襯前者光輝。倘若僅以才華取勝,那麼初唐四傑便不會困頓失意,宦途暗淡。


唐朝科舉考試,不僅以才華論,同時也考驗舉子平日的名氣。或此前已聲名大振,或耕文拜訪前輩,以求推薦。詩仙李白、詩聖杜甫、詩佛王維、詩鬼李賀,皆曾寫詩造訪求仕。

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陳子昂久居四川,從小厭文喜武,少有名氣,即是後來耕讀兩三載,博學才高,但於文壇而言也只是初露頭角。這個富家公子,沒有像常人一樣寫詩登門,而是以他的豪氣,在長安一日成名。


躊躇之際,他聽聞街市的小樓上有人售琴,要價百萬,遂心生一計。當眾人紛紛疑惑:“什麼琴價格如此昂貴時。”他走上小樓,豪擲百萬,將琴買下,轉身準備離去。引得在場之人目瞪口呆,驚歎他的闊綽,並要求他彈奏一曲,以聽百萬之琴音。但他只冷冷的留下一句:“明日來我居處,自為諸君一拂琴絃,以證音色”

然而,讓人始料未及的是。次日,當人流竄動將他的居處合圍時,他著一襲白衣,抱琴而出,行至院中對在場之人說道:“其實子昂並不精通音律,昨日邀大家前來,聽琴是假,碎琴是真!”語罷,高舉古琴,重重的砸落在地,只聽“啪”的一聲,琴便稀碎,木屑四濺。院中院外,一片嘆息。


就在眾人惋惜之時,陳子昂將自己所寫的詩文發放給在場之人。苦笑道:“我苦讀多年,經史百家,無不賅覽,詩詞歌賦,樣樣精心,卻屢屢遭逢冷遇,無人賞識。今日以碎琴之名,請諸君欣賞。”


豪拋百萬,以碎琴之名揚名長安,雖然敗家,但也可以看出,陳子昂雖去武從文,但骨子那種對俠的灑脫一直根深蒂固。甚至對後來的太白也略有影響:“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懷復來。”不同之處在於,陳子昂是人間才傑,而太白則是雲上下往凡間的謫仙人。所以,李白雖然失意,仍舊劍氣霞光,樽酒滿月,狂放不羈。而陳子昂心中憂愁,有如楊柳,年年柳絲,碧色常青。

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在經歷了兩次落榜後,他終於借碎琴之勢,讓人看到了他的才華,考取進士。後來,武則天掌權,他上書《諫靈駕入京書》任麒臺正字。又因才華出眾,受武后賞識,擢升右拾遺,為武后諫言。


她欣賞他的才氣,願意給他機會諫言獻策,以享妙句新章,宛如唐玄宗欣賞太白,奉翰林學生,遊園賞景,佳人麗地,隨傳左右。再好的語言,再華麗的辭藻,總有厭倦之時,可陳子昂又無法揣其心思,順其心意。厭煩之語挺多了,難免火上心頭,驅之出殿,高閣束起。


武則天萬歲通天元年,契丹犯境。建安王武攸宜領命,陳子昂隨軍出征。江湖的俠意不能實現,但馬上的刀光劍影卻不期而遇。只可惜,武攸宜沒有給他沙場點兵,排兵佈陣的機會。武攸宜率領的前軍,剛一開拔,就連戰連敗,陳子昂焦灼萬分請求領兵出戰,卻被武攸宜認為是紙上談兵。諫言不成,反倒被貶。殊不知這個看似文弱的書生,骨子裡流淌的卻是俠士的錚錚傲骨。

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失意之時,他來到幽州臺,感懷古事,留下千古絕唱:“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幽州臺,又叫黃金臺。為燕國國君燕昭王所建,用於招賢納才,因燕昭王置黃金於其上而得名。其師郭隗為其招納的第一位賢才。後來的樂毅,受燕王禮遇,更是助燕破其齊七十餘城,使其位列戰國七雄。想到那些賢明禮士的君主,再回看自己遭受的冷遇與落魄,那孤獨和寂寞,上徹雲霄,下染江河。從遙遠的洪荒,一直延綿到地老天荒,永無絕期。


詩意曠達高遠,又哀沉神傷。天地悠悠,遼闊空曠,但黯然傷神者,唯己而已!這憂愁,不旖旎,非纏綿,高遠浩瀚,蒼穹無邊,卻怎麼也抽不盡,斬不斷。


或許,無力挽回的只有放手成全,看不慣的只有辭別走遠,眼不見心不煩。只是世間,光怪陸離,人心叵測,你可以兩袖清風一拂往事,有人卻懷恨在心,千等萬等,非要致你於死地。壯志未酬,心灰意冷的陳子昂,看淡了官場的變化莫測,以父親病重為由辭官隱退。什麼朝廷的瑣事,國家的興衰,甚至江湖的恩仇,都只是雲煙過眼,再無心力掛念。


剛送走年邁的父親,就被受武攸宜指使的洪縣縣令段簡抓捕入獄。就像當時他上書諫言一樣,武牧宜也沒有讓他一死了之那麼痛快。他要慢慢的折磨他,並把他家的財產壓榨乾淨,讓他以最窮困潦倒,最痛苦不堪,最不願意經受的死法死去。

陳子昂『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他在獄中寫到:

人生固有命,天道信無言。

青蠅一相點,白璧遂成冤。

請室閒逾邃,幽庭春未暄。

寄謝韓安國,何驚獄吏尊。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是俠者,他本該任俠習武,遍遊江湖,不該為一次意外頓悟仕途,闖入宦海。因為在江湖,劍就是理,誰的劍先刺入誰的胸膛,誰就是道。而在官場,誰能揣摩人心,討得皇帝歡心,誰就是王法。

官者入江湖,散去錢財,還可保性命無憂。可俠者入宦海,天牢刑場,毒酒白綾,總有一個來得動魄驚心,肝腸寸斷。

閒花:一個平凡至簡的男子,喜愛文字,迷戀詩詞。深信,人到一定年歲,走過鬧市荒林,有些事,自會清明如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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