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非塵這個人，無疑是有個性的。這一點，馮局長這麼認定，他自己也承認。
馮局長綽號“鐵腕馮”，這名號是某任市長為她取的，把持機關大政多年，她要辦的事，沒人能攔住，她不同意的事，誰說也沒用。就是這樣一位鐵腕局長，碰上了呂非塵這塊難啃的骨頭。
這個人，個性太強。呂非塵的朋友有一次在酒桌上向馮局長推薦呂非塵，馮局長只說了這麼幾個字。
能讓馮局長說出個性太強，本市也沒幾個人夠資格，朋友吃驚得半天沒說出話來，朋友一向把呂非塵當面瓜看待的。把這話帶給呂非塵，呂非塵輕輕一笑，馮局長沒說錯。
漸漸地，局機關的人，都知道馮局長對呂非塵的評價。
機關的人竊笑連連。
老虎棒子雞，一物降一物，呂非塵在同事眼中是最謙和的老實人，不知道哪一點就降住了馮局長。
呂非塵沒了孩子，兩口子過日子，既不見他著急，也不見他煩惱，好像挺舒適，工作挺賣力氣，專業做得好，還經常給兄弟單位講講課，上級也挺重視，偶爾講他幫個忙，遠近也算個小能人，卻從來不驕傲，見了誰都臉上堆著笑。單位不忙的時候，同事們都出去辦私事，就他一個人留守著，也沒聽他說過不滿意，年終得個先進啥的，他也沒爭過搶過，為什麼這個人就有個性了呢？
馮局長只說其然不說其所以然。
呂非塵依然故我，上班乾乾專業，沒事了鋪開宣紙，練練字。他沒別的嗜好，只鍾情於書畫，興致好了，潑墨揮毫，梅蘭竹菊，也有上乘之作。有同事見了，討要，他也不吝嗇，隨手就送人了。
呂非塵從來沒有送過馮局長字畫。
局裡人猜測，馮局長是為這事討厭呂非塵。
呂非塵回到家，跟妻子說，馮局長是討厭他太淡泊。
混跡官場，理當求官求財，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呂非塵一不願當官，二不想發財，馮局長是個頗講領導藝術的人，和呂非塵談過幾次，欣賞呂非塵的才華，看到他這種無欲則剛的心態，不敢用他，沒有慾望，沒有軟肋的人，很難驅使。
呂非塵其實也不是沒有慾望，只是他的慾望與眾不同。
呂非塵熱愛大自然，喜歡花鳥魚蟲，喜愛陽光，他在自己家裡遍植蔥綠，生活在詩情畫意中，單位的工作環境卻讓他始終不滿意，工作十五年，他每天都囚在一間不見陽光的辦公室裡，為此，他覺得自己心靈的某個角落都長滿了青苔。
雞毛蒜皮的小事，呂非塵跟同事們探討過，也跟辦公室主任提過，看有什麼辦法能挪到陽面辦公。辦公室主任嘬著牙花，局裡沒有空閒的屋子。呂非塵知道，不是沒有，寧可給內退的老領導留著，寧可給某些特殊人物一人兩間，也沒有多餘的房間讓給呂非塵這樣的基層人員。
辦公室可以輪換的。和呂非塵一樣多年在陰面房間辦公的老金提議，在陽面辦公的同事們，不應該一輩子享受陽光。
呂非塵覺得有道理，他想，他去找馮局，也算是他對機關的一點要求。
陽面辦公的都是領導們，你要是當上科長，陽面辦公，理所當然。馮局長一句話把呂非塵堵回來。
當科長是我能說了算的嗎？呂非塵心裡頂了一句，工作幹得挺好，你多年不提拔我，還拿這話噎人，領導也太過分了。
生氣歸生氣，辦法還是要想的。呂非塵這個人，想做的事，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呂非塵開始悶頭作畫，畫完送人，大人物小人物都送，只是求畫求字，來者不拒，有的人拿回去，抽屜裡一塞，也有的人拿回去，裱了掛起來。
局裡又要提拔一批幹部，呂非塵果斷地報了名，不為別的，就為那間陽面的辦公室，他要為自己以後十幾年的陽光奮鬥。
競職演講只是擺個樣子，呂非塵卻準備得極認真，他沒背景，不送禮，只能憑自己多年來的工作成績了，可到了講成績的時候，他才突然發現，他這個出了名的業務尖子，其實沒拿到過幾張榮譽證書。
看來，希望不大了。呂非塵心裡有點涼，卻還是和別人一樣認真對待每一個環節。拜票是不能少的，他向所有參與投票的人獻媚。
“我投你一票，但是不能保證你被提拔。”姜副局長和呂非塵關係不錯，暗示呂非塵，這次他沒有機會。
提拔幹部，局長們之間，早就溝通過了，呂非塵相信姜副局長的話。
死馬當活馬醫。呂非塵依然一絲不苟，完成了他的競選過程。
出乎意料，呂非塵接到了任命文件，他居然在所有人都不相信的眼光裡成了科長。
“跟市長關係不錯？”馮局長跟呂非塵談話，有意無意地問。
呂非塵雲裡霧裡，不知馮局長什麼意思，只能笑笑。
“市長把你送他的畫掛在辦公室裡，說是很喜歡，哪天也給我畫一幅。”馮局長見呂非塵不願多說，也不便深究。
呂非塵不想多考慮那些事，他只是慶幸自己馬上可以搬到陽面辦公了。
“按照同志的要求，局長辦公會決定，從今往後，每兩年輪換一次辦公室，請大家收拾一下，下午開始換房間。”辦公室主任的話在機關引起不小的震動，但是，面對鐵腕馮，沒有一個人敢不同意。
呂非塵感到頭上天雷陣陣，散了會，他還坐在會場裡，他一切的努力，到最後卻是這樣一個滑稽的結局。枯坐良久，他突然站起來，擂響了馮局長的門：“我不當科長了，我只要去陽面的房間。”
“你冷靜點好不好，能不能分清個輕重？提拔幹部不是兒戲。你想當就當，不想當就不當？”馮局長在陽光中抬頭看看呂非塵，嘆口氣，“你什麼時候才能成熟啊？”
呂非塵無奈退出來，也嘆口氣，去找市長把畫要回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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