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裝備不齊全下,攀登海拔7546米“冰山之父”,是種什麼樣的體驗

-本文整理自:跟著王鐵男遊新疆-

老早就聽說過新疆戶外探險家王鐵男老師的大名,去年12月“進藏第九線”第一階段勘路專家裡就有他,藉著工作之便,我終於加上了他!

王鐵男老師的長相跟其為人處世一樣謙和,但內心卻有一種非同尋常的“野”,探險幾乎貫穿了他的一生——曾7次登上博格達峰(也是中國登上博格達峰第一人)、10餘次進入崑崙山和藏北地區探險,簡直是迷戀探險的瘋子,人們戲稱他為“天山派野蠻登山家”。

這個傳奇男子,他深沉渾濁的眸子裡,藏著太多人難以觸碰、理解的經歷,今天,我們將進入故事會模式,聽聽他親自講述那“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夜”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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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藏第九線”勘路專家之一的王鐵男老師

“我的一生中度過了很多不眠之夜,唯獨慕士塔格冰山上的那一夜最讓我刻骨銘心,永生難忘。

雖然二十年過去了,但每當我躺在床上難以入眠時,缺氧、寒冷、飢餓、昏昏欲睡、命懸一線的那一夜,便會像過電影似的浮現在我的眼前。”

一、來自冰山之父的召喚

上世紀90年代末,中國的民間登山運動剛剛起步,而我們這夥登山的先行者登山經驗不足,登山技術掌握得少,更主要的是我們的登山裝備極其簡陋匱乏,登山理念就更無從說起。

1998年8月中國人首登博格達峰的成功,和隨之在博格達峰發生的香港登山隊員的山難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大的反響,使大家的關注焦點一度聚焦到博格達峰和它的登山者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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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王鐵男和隊友張東首次登上了天山山脈東段最高峰、海拔5445米的博格達峰,這也是中國人第一次登頂這座技術型山峰。)

首登博格達的榮耀和一個個耀眼的光環,如同火上澆油,使我們挑戰高海拔雪山的慾望日益膨脹,同時也沖淡了我們對高海拔雪山的敬畏之心。

在高海拔攀登的技術、物資、安全保障準備不足的情況下,我們就匆忙把來年的攀登目標鎖定在帕米爾高原的慕士塔格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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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士塔格峰地理位置圖,與西崑崙山脈最高峰公格爾峰(海拔7719米)、第二高峰公格爾九別(海拔7595米)三足鼎立,雄踞於崑崙山西段,被稱為“崑崙三雄”。製作by《中國自駕地理》)

慕士塔格峰地處塔里木盆地西部邊緣,東帕米爾高原東南部,是新疆阿克陶縣與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交界處的一座高聳入雲的雪山。

它海拔7546米,山體巨大,終年積雪,像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傲然峙立在喀拉庫裡湖畔,當地人又稱之為“慕士塔格阿塔(Muztag Ata)”,在維吾爾語中“慕士塔格”意為“冰山”,“阿塔”意為“父親”,故“慕士塔格”也被人們親切地稱為“冰山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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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670年,英國探險家託羅切爾就對慕士塔格峰作過考察;1947年現代登山理念的創立者英國登山家西普頓和猶爾曼第一次嘗試攀登失敗;1956年中國和前蘇聯聯和登山隊31名隊員經首次登頂成功;1959年中國登山隊33名隊員登頂成功。

為了實現高海拔攀登的夢想,我一天也沒有停止過體能鍛鍊,我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1997年在偵察博格達峰線路時,在海拔4000米的地方由於感冒誘發高山肺水腫,雖然已經過去了兩年,但肺部這一致命損傷一直是我最大的心病。

我的父母都是醫務工作者,父母和周圍的許多醫生朋友都告誡我,說我這一輩子也不能再登山了,因為得過這種病的人在肺部會留下病灶,再次到達同樣高度時很容易再次復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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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博格達峰登山大本營

出發前我查閱了一些資料,對慕士塔格的地理、氣候、攀登歷史有了一些瞭解,但對登山的詳細資訊基本無從查閱,只能從常年帶外國登山隊的導遊那裡獲得一些零散的信息。

但我深信了一位在慕士塔格做登山導遊朋友的話:“只要身體好的人,經過幾個月的體能訓練就能登上去”

二、當年的登山條件

1999年元月1日,我以烏魯木齊市登山探險協會的名義,通過互聯網和新聞媒體向社會正式發佈了《1999挑戰慕士塔格峰登山計劃》,內容是富有煽動性的文字。

挑戰書公佈不久,便得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登山愛好者的響應,由14名登山隊員和1名隨隊醫生組成的登山隊隨之成立。

其中有來自烏魯木齊的張耀東、楊立群、楊立志、吳新剛、唐高舉王海角

等7人;海南的陳駿池;北京的馬一樺、王磊、胡楊王新昊4人;香港的姚偉侖陳君武。

並確定由唯一考察過慕士塔格峰的張耀東教授領隊,由我任攀登隊長,自治區人民醫院急救中心的周嵐擔任隊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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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在新疆工學院辦公樓前的合影

在那個年代,人們的生活水平很低,新疆的隊員月收入也就幾百元,在這種情況下,全隊共籌集了3萬元登山費用。

從烏魯木齊出發時,全體人員和裝備擠在一輛17座的麵包車內,1800公里的路程使隊員們吃了不少苦頭,甚至被擠在後座的隊員因不方便下車解手,只能藉助礦泉水瓶子來解決問題。

經過兩天的顛簸,7月10日登山隊一行終於到達了喀什,由於酷暑和水土不服,隊員胡楊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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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士塔格峰

次日,我們沿著中巴公路一路南行,當快到喀拉庫裡湖時,慕士塔格峰碩大的山體呈現在我們面前...想到這就是我們要攀登的雪山,激動、興奮使我們淡忘了一路的疲憊,迫不及待地與慕士塔格雪山合影。

離開喀拉庫裡湖沒走多久就抵達了204基地,當年的登山保障地只有兩間土坯房子,離登山大本營還有8公里路程,登山物資必須使用當地牧民的用駱駝運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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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204基地只有兩間土坯房子

慕士塔格大本營是個名副其實的國際登山營地,來自世界多個國家的登山隊聚集在一起,五顏六色的帳篷佔據了大本營最好的位置。

為和外國登山隊保持一定距離,新疆登山協會聯絡官金英傑讓我們把營地建在一處低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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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營紮寨

我們的營地和外國隊的營地相比之下實在是再簡陋不過了,除了陳駿池、王磊和我各自帶了一頂高山帳篷外,其餘的都是100-200元的旅遊帳篷,我甚至把自己做的兩頂帳篷也派上了用場,小的當庫房存放登山物資,大的當炊事帳。

沒有餐廳帳,也沒有板凳,隊員只能隨地而坐就餐。攀登裝備更不能比,14名隊員只有四雙登山鞋,更不要說踏雪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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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大帳篷隊員們只得在外面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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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登山裝備

金英傑還提醒我們,山上積雪松軟,一腳踏下去就陷到了大腿,外國隊大都採用穿滑雪板或踏雪板攀登,不借助這些工具登頂的可能性不大。

為了確保能登頂,在金的協調下,我們賒賬300美元從外國隊那裡買了三副踏雪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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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體隊員在大本營合影

如今,國內的登山運動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登山作為一種商業活動也被越來越多的登山者接受,花錢僱傭協作或參加商業登山隊已成為當今中國的登山模式,豪華的大本營,星級的服務讓外國登山隊都羨慕不已。

而在20年前,我們只是憑藉團隊的力量挑戰高海拔雪山,

“挑戰自我”——就是這樣一個簡單樸實的理念把我帶到了慕士塔格,就因為是沒有任何協作和嚮導的全自助式的攀登才使我至今記憶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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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教授讓隊員在隊旗上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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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嵐醫生給隊員們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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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嵐醫生給隊員們唱《青藏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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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本營等待幹活的柯爾克孜牧民

三、我的舊病復發了

在大本營休整一天後,還沒等適應海拔高度,隊員們就開始向5300米的C1營地運送物資。

沉重的揹包、快速上升的海拔,使我漸漸感到力不從心,每走十幾步就要停下來大口地喘氣,太陽穴也開始劇烈地跳動。

一路上最讓我擔心的還是我的肺部病灶,我腳下的海拔已經遠遠超過我以前發病的高度了,加上過度疲勞舊病復發的可能性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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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鐵男在海拔5300米的一號營地

科學不信不行,最讓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夜裡我躺在帳篷裡,感到胸悶,呼吸很吃力,深呼吸時明顯感覺到肺部有水泡音,咳出的痰也呈現出粉紅色,我清楚地意識到我的舊病復發了。

在急救中心工作過十幾年的隊醫周嵐,也確診我已經出現了高山肺水腫的徵兆。

在高海拔4300米的大本營,任何藥物也沒辦法治癒高山病,唯一有效的辦法就是儘快降低海拔高度。但夜已深了,牧民們都下山了,我最快也要熬到第二天天亮才能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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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員們在一號營地(左起:姚偉侖、楊立志、陳君武、王海角)

為了控制病情迅速惡化,周醫生在第一時間裡給我靜脈注射了甘露醇等脫水和防止肺部感染的藥物。

當晚,我情緒低落到了極點,我不怕死,我知道如果能扛過這一夜,第二天一早下山就會脫離生命危險,但一想到因此就與高海拔無緣便感到無比的悲哀,難道付出一年的心血就這樣結束了嗎?我越想越難過,眼淚不知不覺地地流了出來...就這樣輾轉反側一直熬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牧民布漢牽著毛驢來到了大本營,他當年只有20多歲,是張耀東教授的朋友,兩年前,張教授隨同日本芝浦工業大學登山隊考察慕士塔格地區時就住在他家的氈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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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教授和布漢的母親

早飯後,在周嵐醫生的再三叮囑下,我和胡楊、吳新剛三個病人跟著布漢下山了。

布漢家的氈房是建在海拔3800米的羊布拉克冰川的下方,是204基地海拔最高的氈房。

我們的到來使布汗家的氈房變成了登山隊的戰地醫院,我們三人成了他們全家重點照顧的對象,我們每天除了吃飯就是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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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漢的一家人

兩天後我終於能行走了,胡楊持續的低燒退了,吳新剛的感冒咳嗽也好轉了。

四、高山病也有“免疫期”

在山下休養了4天后,我不顧布漢家人的勸阻,踏上了返回大本營的小道。上行沒走多遠我就感到兩腿發軟喘不上氣來,隨行的布漢趕忙把我扶上了毛驢。

在大本營服務的周嵐醫生看見我回來感到非常吃驚,第一句話就是:“你不想活了嗎?”

幾天來我想了很多,甚至也想到了死亡,但我實在不甘心這樣的失敗,我也曾假想,高山病也許會像感冒那樣,好了後會有一段時間的免疫力。

我是隊長,誰說了也沒用,誰也勸不了我。第二天我開始向C1營地行軍,這次我調整了行軍速度,學著外國隊員的樣子,邁著“太空步”緩慢地向上攀登,儘量避免劇烈地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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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號營地,5300米

當我回到大本營時,天色已晚,夜裡我躺在睡袋裡不時地做深呼吸,讓我欣慰的是肺部沒有發現異常。

這次適應性行軍對我來說是太重要了,它恢復了我的信心,我也開始相信高山病會有免疫期。7月16日,我背上所有裝備進駐C1營地,同時上來的還有王新昊和胡楊。

從C1到C2營地是慕士塔格攀登線路中最為複雜的地段,有許多暗藏殺機的裂縫,坡度也比較陡峭。

我穿著徒步鞋(養病期間,高山靴被楊立志穿走了),也沒冰爪,只能小心翼翼地踏著時隱時現的腳印向上攀登,一路上我繞過了許多被風吹開的明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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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隊員穿滑雪板向上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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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C1-C2營地之間的冰瀑區

當我登上一個陡坡,老遠就看到了C2營地的帳篷。這一天上升了1000米,6100米對我來說是個新的高度,我很擔心自己的身體是否能適應這個高度。

考慮再三,我果斷決定下撤到5800米處的臨時營地。那個營地只有一頂小帳篷,設在C1到C2線路之間的冰瀑地帶,是隊友楊立志和馬一樺建營時的臨時宿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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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營地的帳篷

傍晚我回到了臨時營地,此時,風停了,整個慕士塔格沉寂在暮色之中,我透過營帳的縫隙向喀拉庫裡湖方向眺望,血紅的晚霞映遍了天邊,只見一縷霞光透過雲霧射向湖面,泛起一片餘暉。

這是一個靜謐之夜,我躺在睡袋裡,深深地呼吸,沒有聽到肺部的雜音。我感到非常欣慰,高山病也有免疫期的假想在今夜又得到了驗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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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士塔格的晚霞)

五、突擊頂峰的前夜

臨時營地那一夜是我在慕士塔格睡得最踏實的一夜,清晨起來感到精神好多了。我離開營地用了3個多小時就到達了二號營地,與前幾天上來的張教授、陳君武、唐高舉匯合。

從C2到C3營地山勢比較平緩,由於積雪太深,修路隊員也沒穿踏雪板,體力消耗極大,實在沒有體力再往上攀登,只得把C3營地建在6800米的高度,這比外國隊的營地低了100米左右,這也意味著登頂的距離加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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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2到C3營地的攀登線路

C3營地地勢比C2營地還要平緩,緩緩的漫坡一眼望不到頂。在這個營地裡只有王磊帶來的一頂雙人高山帳,我們到達時,陳駿池、姚偉侖和王海角已在這裡呆了一天了。

晚上我們四個人背靠背地坐在狹小的兩人帳裡,根本沒辦法伸展身體,甚至連燒水的地方都沒有。王海角的情況很不好,行動顯得有點遲緩,剛燒好的一鍋水就被他一腳碰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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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3號營地的帳篷(王磊的雙人高山帳)

這是突擊頂峰的前夜,我在想只要這一夜能熬過去就有登頂的希望,我強迫自己吃點東西,可營地上除了饢和巧克力外什麼都沒有。

凌晨3點陳駿池燒了一鍋水並往鍋裡扔了幾大塊巧克力,說是喝了可以提高能量。可一揭開鍋蓋我就差點吐了出來,在近7000米的高度我一點食慾都沒有,甚至喝水都噁心。

六、登上峰頂,腦中一片空白

凌晨4點,雪山上一片漆黑,氣溫也降到了零下25度,強勁的高山風夾著雪粒不停地颳著,我們衝頂的時刻到了。

我和陳駿、姚偉侖剛出帳篷沒多久,頭燈變得越來越暗,風颳得人看不清道路,我們只得返回營地。一直等到天矇矇亮我們再次出發了。

我雖然平安熬過了一夜,但連續十幾天的煎熬,我身體變得很虛弱,出發一段時間後我和他倆就拉開了距離,我怎麼趕也趕不上,漸漸地他倆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

風不停地颳著,吹起雪兒像流水似的在腳下流淌著,時隱時現的腳印,一會兒就被風雪抹去,不留絲毫痕跡。我瞪大了眼睛辨別著方向,呈現在眼前的除了白色還是白色,久而久之視力也開始模糊,步伐也慢了下來。

我不知走了有多久,腳下開始變硬了,一陣風過後茫茫雪原上露出了深藍色的亮冰。我側臥在冰上,喝完了最後一口水後繼續前行,平緩漫長的雪原似乎永遠走不到頭...

我開始感到恍惚,只是潛意識地向上行走,又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天邊出現了一片黑色,而且越來越大,最後終於聽到了有人在呼喊我。

我終於登頂了,那片黑色就是慕士塔格頂峰裸露的岩石。我站在頂峰沒有博格達峰登頂時的激動,腦子似乎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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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拔7546米的墓士塔格之巔

為了等我,陳駿池和姚偉侖已在頂峰呆了半個多小時了,見我上來他們急忙卸下我的揹包,掏出我帶上來的新疆廣播電視大學和協會的旗幟,匆匆給我拍攝了兩張照片就下撤了,等我收拾好揹包,他們早已不見了蹤影。

人們可能會以為登山者登頂之後會是多麼豪邁和激昂,但當時的我在竭盡全力之後卻幾乎喪失了思維。

也許這正應了人們常說的,過程往往是最重要的,在登山的過程中一旦拼盡全部付出了所有努力,到登頂那一刻除了下意識的舉動之外,竟然沒有力氣思考和行動。

這是我在登頂慕士塔格之前沒有想到的,我後來反覆思考,雖然登山的目標是頂峰,但是往往在到達頂峰之前,我們已經完成了內心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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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夜

由於長時間的缺氧,我的記憶已經完全喪失,怎樣從頂峰下撤到G3營地我竟然沒有一點印象,甚至至今也回憶不起來。後來聽當時在C3營地的張教授說,我回到營地一頭鑽進帳篷就睡了過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天的下午。一天一夜滴水未進的我清楚地意識到,如果再不走就有可能永遠都下不去了。

下撤途中,大霧籠罩著整個山峰,能見度不足幾米,前方的腳印也變得模糊,有時也不得不蹲下身去辨認。我身體虛弱極了,似乎心臟開始衰竭,雙腿就像灌了鉛似的,每走十幾步就坐到了雪地上。

就這樣走走停停直到傍晚9點左右走到了一頂帳篷旁,我意識到已經到達了6300米處的位置,離我們的C2營地也不遠了。見到了帳篷,我本能地停了下來,恨不得一頭鑽進去。

此時,飢寒交迫的我行動能力已變得遲緩,實在是走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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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撤途中

在這個高度有兩頂帳篷,住著4名法國隊員。我敲開了一頂帳篷,用乞求的目光看著對方,當我用英語對他說:我心臟出問題了,實在走不動了。話音未落對方給我遞過了一杯水,當我又重複了一遍,他又遞過來一杯,並指了指山下說:中國人的營地就在不遠的下方

天漸漸黑了下來,濃霧中雪地上的腳印已難以辨認。我難過極了,也感到了恐懼,使出了最後的力氣向山下走去。前方一片漆黑,根據時間推算也該到達C2營地了,可眼前什麼也看不見。

我感到了絕望,大聲地呼喊著,回應我的只是陣陣的風聲。踉蹌中突然感到腳下踏空,回過神來才發現我已墜入了冰縫裡。好在底部積雪松軟,我並沒有摔傷。

冰縫很寬,但不知道有多長,在冰縫的一頭有一個稍緩的坡,絕望中我掄起冰鎬拼命爬了出來,用盡最後的力氣大聲呼救,並用頭燈向山下打信號。

也許是上天有眼,風小了,霧氣也漸漸散去,在C2營地的外國隊員聽到了喊聲,用頭燈照了向我閃了幾下,可我剛準備下撤,燈光又消失了,我不能判斷C2營地還有多遠,但我記得C2營地的上方還有一條很長的暗裂縫,楊立志和陳駿池都差點陷身其中。

按當時的處境,一旦再墜入冰縫,根本無力自救,風雪一夜間便會把裂縫填平,生命也就會從此消失。當時我在想寧可凍死在外面,也不能消失在冰縫裡,山下的閃光讓我看到了一絲的希望,興許堅持到天亮就有生還的希望。

在海拔6200多米處的雪山上,夜裡,氣溫降到零下25度,陣陣的高山風夾著雪粒子打在臉上像針刺似的。為了躲避寒風的襲擊,我明智地又回到了冰縫裡。

為了保持體溫,我拉緊所有拉鍊,蹲在雪窩裡,用大手套捂住臉,低著頭讓呼出的熱氣流向胸部。慕士塔格峰在新疆的西部,天黑的晚也亮的晚,那一夜是我生中最最漫長的一夜。

寒冷和飢餓使我的意識一度出現了恍惚,眼睛也看不清東西,我想到了死,想到了家人和未成年兒子,甚至想到了20萬元登山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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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前我一家人的合影

也許是命不該死,強烈的求生慾望讓我克服了不斷襲來的昏睡,我不停歇地活動手腳,一直堅持到第二天黎明。當我再次爬出冰縫時,我終於看到了幾百米外的C2營地。

當我一大早敲開C2營地帳篷時,睡在裡面的唐高舉和陳君武嚇了一跳,他們怎麼也萬萬沒想到我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實際上昨晚他們也聽到了有人在呼救的聲音,而且外國隊員還專門過來用雪仗敲打過他們的帳篷,但他倆也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沒想到是我在呼救,寒冷漆黑的夜晚他們也沒敢走出帳篷。

這一險情如果通信通暢是可以避免的。他倆只要給我一個持續的燈光信號,當晚我就能回到營地。但在那次攀登中,我們的通信設備嚴重不足,除了C1營地能和大本營能通過對講機溝通外,其餘各營地之間都無法溝通。

八、為了救人,三名外國隊員放棄登頂

中午時分,從頂峰下撤的外國隊員帶來了一個不好的消息,說一個大個子中國人不行了,我第一個反應就是王海角

為了營救王海角,唐高舉向C3營地出發了,我和陳君武無力向上攀登,站在帳外焦急地向山上眺望。兩個小時後我們看到了匆匆下撤的張教授。

昨天張教授到達C3營地時,發現王海角行動遲緩,撒尿像澆花似的,晃來晃去不能站穩。張教授明白,在C3營地隊員中除了親自護送王海角下山外,別人是不會管他的,身為領隊和王海角老師的張教授作出了護送王海角下山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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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本營的王海角

王海角已完全喪失了行動的能力,張教授架起比自己高出一頭的王海角開始艱難地下撤,無法站立的王海角全身重量都壓在了張教授的身上,沒走幾步就把張教授壓倒在雪窩裡,就這樣走了沒100米,張教授體力嚴重透支,出現了虛脫。

在這個高度沒有救援設備,只憑我們現有的力量,要想把一個喪失行動能力的人運送下來是完全不可能的。

在與生命抗爭的過程中,幸運之神降臨了!三個穿著滑雪板登頂的斯洛文尼亞隊員見此情景,毅然放棄了登頂

這三個隊員不但體力超強,也是滑雪的高手,只見他們輪流把王海角用登山繩綁在自己身上,快速向C2營地滑去,所經之地留下滑雪板和王海角雙腳劃出的四條深深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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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外國隊員架起起王海角,右邊是唐高舉

張教授畢竟是50多歲的人了,這次營救消耗了他所有體力,已無力再次衝頂,不得不返回大本營。王海角到C2營地後神志仍然不清,被強迫著喝了點水後就睡了過去。

出了這麼多事,唐高舉也打消了登頂的念頭,一大早就和陳君武下撤了。海拔畢竟降低了600米,經過一夜的恢復,王海角能勉強站起來行走了,我早早敦促王海角下撤,當我撤掉帳篷,清理完營地,沒走多遠就趕上了王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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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C3營地下撤的張教授

那時他極其地虛弱,沒走幾步就躺在雪地上。為了讓他活命我幾次把他拉起來,用很難聽的話刺激他,逼他繼續堅持下撤。

我倆走走停停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終於到達了C1營地。王海角脫離了危險地帶,但他一步也走不動了,等待著大本營的接應。

十幾年過去了,說起那次攀登至今讓我記憶猶新,雖然我們沒有什麼像樣的登山裝備,也說不出什麼登山的意義和理念,但我至今深信,那是一次為登山而登山的純粹的攀登。

在那裡我度過了生命中最漫長的一夜,深切地感受到了人在大自然中的渺小和生命的脆弱,同時也感受到了人世間的溫暖,在一個人的生命面前,任何登頂的光環和榮耀都顯得黯淡無色。

一個真正的登山者,應該珍視自己和他人的生命,甚至要有為此可以捨去一切的勇氣。

九、後記

大本營得知王海角的情況後,組織了三個牧民和一頭毛驢前往接應,在一號營地下方的ABC營地把王海角放到了毛驢身上。當回到大本營後我們和牧民為救援費用問題進行了長時間的討價還價。

既讓人不可思議,又令人無奈的是,牧民非要把王海角掛在稱上稱出重量,因為牧民往ABC營地運送物資都是按照裝量收費的。

見王海角回到了大本營,斯洛文尼亞隊員也前來看望,王海角激動地不知道說什麼好,把手上的電子錶摘下來遞了過去,對方只說了一個字: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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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把我的雙腳和鼻子都凍壞了

那漫長的一夜也使我付出了代價,我的十個腳趾全部凍傷。周嵐醫生每天煮一鍋辣椒水,讓我和陳君武同時浸泡,於是每次我的一雙腳和陳君武的一雙手同時浸泡在一個盆子裡。

最終我以十個腳趾蓋的代價保住了腳趾,而不幸的陳君武卻永遠失去了兩個手指。

幾年后王海角去南方應聘工作,我們協會給他出了登山證明,那段在慕士塔格登山的經歷將會永遠影響著他的工作和生活,他的人生會更加精彩。

圖文丨王鐵男,略有刪減

在裝備不齊全下,攀登海拔7546米“冰山之父”,是種什麼樣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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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公號:中國自駕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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