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失的川江遺韻④山重水複的峽江號子

流失的川江遺韻④

山重水複的峽江號子

封面新聞記者 李貴平

古往今來,千里川江,航道彎曲狹窄,明礁暗石林立,急流險灘無數,船隻主要靠人力推撓或拉縴航行,少則數十人多則上百人的江上集體勞動,只有用號子來統一指揮。於是,峽江產生了許多歌詠船工生活的水上歌謠——川江號子。而崇山峻嶺裡大寧河谷,是川江號子最豐富的地方之一。

流失的川江遗韵④山重水复的峡江号子

長江三峽之所以蘊藏著極豐富的船工號子,跟這個地區特殊的歷史文脈有太深淵源。在世界著名的大峽谷中,中國的長江三峽是惟一一座將鬼斧神工的大自然和濃郁深厚的文化完美凝聚的峽谷。《三國演義》中有40多個故事就發生在三峽,並留下眾多的三國遺蹟。歷史悠久的巴楚文化,遺存了長江三峽的三大懸謎——懸棺、古棧道、古洞;蕩氣迴腸的三峽碼頭文化,更是流傳著被國外稱為中國“伏爾加船伕曲” 的川江號子……

流失的川江遗韵④山重水复的峡江号子

我從小生活在巫峽以北大寧河畔的巫溪縣城,記得六七歲那年的臘月,我和弟弟跟母親逆河乘船去寧廠鎮看望外公。沿岸峭壁林立,亂石穿空。木船行至最湍急的剪刀峰下時遇到麻煩,這剪刀峰是一座形似剪刀的壁立山峰,雖表皮嶙峋斑駁,落滿了時間的垢甲,刀刃卻無比鋒利。寒風驟起拍打著船篷兒,船下驚濤咆哮,像是無數魔怪呲咧著白牙要吞噬木船兒。那次行船似乎特別艱難,劇烈顛簸中,連經常走水路的母親也嚇得不輕。船篷裡,母親抱緊我和弟弟一陣哆嗦,我隔著棉襖聽到她咚咚心跳的聲音。船下左前方,三名縴夫前傾身子奮力拉船,脖子上青筋直暴,腳上的草鞋嗒嗒踏踩在水中,草鞋尖不停滴水,纖繩將他們古銅色的肩背勒出一道很深的血痕。每個人鎖緊眉頭,咬緊牙關,船底因直接硌在鵝卵石上發出嗤嗤摩挲聲。這時,眼看船兒“卡”在險灘激流再也上不去了,我聽到一陣聲嘶力竭的號子聲,從前頭拉縴人的胸腔吼出來,後面幾人隨即應和。這船工號子悠悠盪盪,逆著寒風在峽谷間迴盪開去,驚飛天上的鷹隼。於是,木船像個吃到了糖果兒不再胡鬧的孩子,又蹦躂著往前走。

流失的川江遗韵④山重水复的峡江号子

依稀記得,那船工號子響起時,一人領唱眾人唱合。領唱者聲音很大,唱合者節奏感很強。後來經母親回憶,又經當評書藝人的外公講解,我才勉強搞懂那些號子是這麼唱的——

“三尺白布四兩麻,手趴石頭腳蹬沙。一步一拐一把汗,恨不得早點就回家……”

(領)上坡打赤腳呀,(合)拉縴無奈何。

(領)這是為麼子呀,(合)為了好生活呀。

待風平浪靜,看到岸上站著個花衣裳姑娘,橈夫子也不忘來幾句開心的——

(領)小河漲水大河清,(合)打漁船兒向上拼;

(領)打不到魚兒不收網,(合)纏不上妹兒不收心。

我在來來往往的三峽航行中注意到,船工號子,多是根據江河水勢和明灘暗礁,編創出不同的節奏和音調,比如,船行下水或平水時唱“橈號子”“二流搖櫓號子”等,這類號子音調悠揚,適合扳橈的慢動作;闖灘時唱“懶大橈號子”“起復橈號子”,這類號子音調雄壯激烈,以適應闖灘需要;上水拉縴時唱“么二三號子”“抓抓號子”,這類號子旋律性強,為的是緩解緊張情緒,統一腳步。船工大多不識字,主要是從川劇裡琢磨出這些民間小曲兒的。

“誰謂河廣?一葦杭之。”(《詩經·衛風·河廣》)。一條大河波浪寬,但用一捆蘆葦做成小船,就能橫渡過去,人的偉力可見一斑。但這種偉力,也如草鞋滴水般滲透出瀝瀝血汗。我上大學前從沒走出過高嶺大峽中的故鄉,倒是經常去古渡、埠頭和集鎮瞎玩樂,也聽了不少船工號子(還有農人的五句子歌、薅草鑼鼓)。那些民歌號子,是一代代橈夫子用血汗燃燒出的生命之火,它映照出大江東去、人在路上的倔強生命力,也在雄奇山河的跋涉中碰擦出俏皮的火花兒。峽江號子,更如陽光下的多稜鏡,折射出波瀾壯闊的歷史畫面和民俗卷軼,如同岩溶地帶大山峭壁之上的洞穴,外部看去並不大,一旦進入卻會發現溶洞寬闊,石筍奇詭,暗河幽深……

“江上荒城猿鳥悲,隔江便是屈原祠。一千五百年間事,只有灘聲似舊時。”(陸游《楚城》)。歲月無常,蛻化了山水的偉力,異化了人們的意念。機動船的突進,碾平了人工搖擼的欸乃和搏命江河的血性。峽江兩岸,退化了昔日的勝境與風情,大三峽也早已縮影成小三峽、小小三峽,它們在大江截流的迴流中盡失兩岸的秀峻千仞、綠水如廊。於是,萬家燈火取代了闌珊的漁火和孤獨的航標燈,而那些以生命搏生存的橈夫子和蒼涼的號子聲,更是漸行漸遠,湮沒在重重疊疊的山巒間,湮沒在流水般的時光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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