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全文及譯文(卷二篇)

《顏氏家訓》是中華民族歷史上第一部內容豐富、體系宏大的家訓,也是一部國學經典著作。作者顏之推,是南北朝時期著名的文學家、教育家。

該書成書於隋文帝滅陳國以後,隋煬帝即位之前(約公元6世紀末)。是顏之推記述個人經歷、思想、學識以告誡子孫的著作。共有七卷,二十篇。分別是序致第一、教子第二、兄弟第三、後娶第四、治家第五、風操第六、慕賢第七、勉學第八、文章第九、名實第十、涉務第十一、省事第十二、止足第十三、誡兵第十四、養心第十五、歸心第十六、書證第十七、音辭第十八、雜藝第十九、終制第二十。


《顏氏家訓》全文及譯文(卷二篇)

《顏氏家訓》卷二 風操第六

【原文】
吾觀《禮經》[1],聖人[2]之教:箕帚匕箸[3],咳唾唯諾,執燭沃盥,皆有節文[4],亦為至矣。但既殘缺,非復全書;其有所不載,及世事變改者,學達君子,自為節度[5],相承行之,故世號士大夫風操[6]。而家門[7]頗有不同,所見互稱長短;然其阡陌[8],亦自可知。昔在江南,目能視而見之,耳能聽而聞之;蓬生麻中[9],不勞翰墨。汝曹生於戎馬之間,視聽之所不曉,故聊記錄,以傳示子孫。
【註釋】
[1]《禮經》:本指《儀禮》,也稱《士禮》。因此處下文所言均為《禮記》"曲禮"和"內則"上的語意,故當指《禮記》。
[2]聖人:道德智能極高的人。
[3]匕箸:勺、匙、筷子之類的取食用具。
[4]節文:節制修飾。
[5]節度:調度,權衡。
[6]風操:風度節操。
[7]家門:家庭。
[8]阡陌:本指田間縱橫交錯的小路。此處是途經的意思。
[9]蓬生麻中:語出《荀子·勸學》,此處比喻人受環境的影響。
【譯文】
我看那《禮經》,上面有聖人的教誨:為長輩清掃穢物時應該怎樣使用撮箕掃帚,進餐時應該怎樣選擇匙子、筷子,在父親公婆面前應該持怎樣一種行為姿態,酒席宴會上應該有些什麼規矩,服侍長輩洗手又應該怎麼進行,都有一定的節制規範,說得也特別周詳。但這部書已經殘缺,不再是全本;有些禮儀規範,書上也沒有記載,有些則需根據世事的變化作相應調整,博學通達的君子,自己去權衡度量,遞相承受而推行之,因此人們就把這些禮儀規範稱為士大夫風操。然而各個家庭自有不同,對所見到的禮儀規範看法不同,但它們的大致路徑還是清楚的。我過去途經江南的時候,對這些禮儀規範耳聞目睹,早已深受其薰染,就如同蓬蒿生長在麻之中,不用規範也長得很直一樣。你們生長在戰亂年代,對這些禮儀規範當然是看不見也聽不到的,因此我姑且把它們記錄下來,以此傳示子孫後代。

【原文】
《禮》曰:"見似目瞿,聞名心瞿[1]。"有所感觸,惻愴心眼;若在從容平常[2]之地,幸須申其情耳。必不可避,亦當忍之;猶如伯叔兄弟,酷類先人,可得終身腸斷,與之絕耶?又:"臨文不諱,廟中不諱,君所無私諱[3]。"益知聞名,須有消息,不必期於顛沛而走也[4]。梁世謝舉,甚有聲譽,聞諱必哭,為世所譏。又有臧逢世,臧嚴[5]之子也,篤學修行,不墜門風;孝元經牧[6]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縣民庶[7],競修箋書,朝夕輻輳,几案盈積,書有稱"嚴寒"者,必對之流涕[8],不省取記,多廢公事,物情[9]怨駭,竟以不辦而還。此並過事也。
【註釋】
[1]見似目瞿,聞名心瞿:這兩句出自《禮記·雜記》。意謂,看到容貌與父母相似的人就目驚,聽到和父母相同的名字就心驚。
[2]從容平常:正常情況。
[3]臨文不諱,廟中不諱,君所無私諱:意思是說,做文章時用到本應避諱的字可以不避諱;在宗廟裡祭祀時,祭祀者(指小輩)可以稱被祭者的名字而不必避諱;在君主面前不應避自己父祖的名諱。
[4]期:一定要。顛沛:傾跌,腳步忙亂不穩。此處用來形容聞先人名諱後立即趨避的狼狽相。
[5]臧嚴:字彥威。梁朝文士。幼有孝性,孤貧勤學,行止書卷不離手。


[6]經牧:經略治理。也就是任刺史。
[7]民庶:民眾。
[8]書有稱"嚴寒"者,必對之流涕:臧逢世因父名為"嚴",因此見到寫有"嚴寒"二字的書信就對著流淚。
[9]物情:即人情。
【譯文】
《禮記》上說:"看見與過世父母相似的容貌,聽到與過世父母相同的名字,都會心跳不安。"這主要是因為有所感觸,而引發了內心的哀痛。如果在氣氛和諧的地方發生這類事,可以把這種感情表達出來。遇到實在無法迴避的,也應該忍一忍。就比如自己的叔伯兄弟,相貌有酷似過世父母的,難道你能因此而一輩子傷心斷腸,同他們絕交嗎?《禮記》上還說過:"寫文章時不用避諱,在宗廟祭祀不用避諱,在國君面前不避私諱。"這就讓我們進一步懂得了在聽到先人的名字時,應該先斟酌一下自己應當採取的態度,不一定非得立馬窘迫趨避不可。梁朝的謝舉,他很有聲譽,但聽到別人稱先父母的名字就要哭,引得世人對他譏笑。還有一位臧逢世,是臧嚴的兒子,其人特別愛好學習,修養品行,不失書宦人家的門風。梁元帝任江州刺史時,派他到建昌督促公事,當地黎民百姓紛紛寫信來函,信函集中到官署,堆得案桌滿滿的。這位臧逢世在處理公務時,凡見信函中出現"嚴寒"一類字樣,必然對之掉淚,不再察看回復,所以經常耽誤公事。人們對此既不滿又感到詫異,他最終因不會辦事被召回。以上所舉都是些避諱不當的例子。

【原文】
近在揚都[1],有一士人諱審,而與沈氏交結周厚,沈與其書,名而不姓[2],此非人情也。
【註釋】
[1]揚都:東晉、南朝的京城建康,舊名建鄴,即今江蘇南京市。因系揚州治所,所以稱"揚都"。
[2]名而不姓:署上名而不寫姓。因為其人姓沈,"沈"與"審"同音,寫上"沈"字就犯了對方的諱。
【譯文】
最近在揚都,有位讀書人忌諱"審"字,他與一位姓沈的士人交情很深厚,姓沈的給他寫信,落名時只寫名而不寫姓,這就不近人情了。

【原文】
凡避諱者,皆須得其同訓[1]以代換之:桓公[2]名白,博[3]有五皓之稱;厲王[4]名長,琴有修短之目。不聞謂布帛為布皓,呼腎腸為腎修也。梁武[5]小名阿練,子孫皆呼練為絹;乃謂銷煉物為銷絹物,恐乖[6]其義。或有諱雲者,呼紛紜為紛煙;有諱桐者,呼梧桐樹為白鐵樹,便似戲笑耳。
【註釋】
[1]同訓:指意思相同或相近的詞。訓,指詞義解釋。
[2]桓公:即齊桓公(?—前643年)。春秋時齊國國君。姜姓,名小白。公元前685—前643年在位。即位後,任用管仲進行改革,國力富強;"尊王攘夷",藉以發展自己的勢力,成為春秋時第一個霸主。


[3]博:博戲,舊時一種棋局。
[4]厲王:即淮南王劉長(前198—前174年)。漢高祖少子。高祖十一年(前196年)封。文帝即位後,驕橫不法,因陰謀叛亂被拘,貶謫於途中不食而死。
[5]梁武:即梁武帝蕭衍(464—549年),字叔達,南蘭陵(在今江蘇常州西北)人。南朝梁的建立者。公元502—549年在位。此前曾任齊朝雍州刺史,鎮守襄陽。乘齊內亂,起兵奪取帝位。信奉佛教。長於文學,精樂律,善書法。
[6]乖:違背。
【譯文】
現在凡是要避諱的字,都得用它的同義詞來替換:齊桓公名叫小白,所以五白這種博戲就有了"五皓"這個稱呼;淮南厲王名長,所以"人性各有長短"就說成"人性各有修短"。但還沒有聽說過把布帛叫做布皓,把腎腸叫做腎修的。梁武帝的小名叫阿練,因此他的子孫都把練稱作絹,然而把銷煉物稱為銷絹物,恐怕就有悖於這個詞的含義了。還有那忌諱雲字的人,把紛紜稱作紛煙;忌諱桐字的人,把梧桐樹叫做白鐵樹,就像在開玩笑了。

【原文】
今人避諱,更急於古。凡名子者,當為孫地[1]。吾親識[2]中有諱襄、諱友、諱同、諱清、諱和、諱禹,交疏造次[3],一座百犯,聞者辛苦,無僇賴焉。
【註釋】
[1]凡名子者,當為孫地:為兒子取名字時,要為孫子輩著想。意思是不要讓孫子為父親名諱為難。


[2]親識:即親友。六朝人習慣用語。
[3]交疏:指相交疏遠的人。造次:倉卒,急遽。
【譯文】
現在的人避諱,比古人更為嚴格。那些為兒子取名字的人,應該為他們的孫子留點餘地。我的親屬朋友中有諱"襄"字的、諱"友"字的、諱"同"字的、諱"清"字的、諱"和"字的、諱"禹"字的。大家湊在一起時,交往比較疏遠的人一時倉促,講出話來總是難免冒犯眾人,聽話的人感到傷心,讓人無所適從。

【原文】
昔司馬長卿慕藺相如[1],故名相如,顧元嘆[2]慕蔡邕,故名雍,而後漢有朱倀[3]字孫卿,許暹字顏回,梁世有庾晏嬰、祖孫登,連古人姓為名字,亦鄙事也。
【註釋】
[1]藺(lìn)相如:戰國時期趙國大臣。因完璧歸趙和澠池相會之功,被趙王任為上卿。對同朝大臣廉頗容忍謙讓,使其愧悟,成為團結禦侮的知交。
[2]顧元嘆:顧雍(168—243),字元嘆,三國吳郡吳縣(今屬江蘇)人。出身江南士族。初為合肥長。孫權稱帝后,被任命為丞相,在吳國執政達十九年。
[3]朱倀:字孫卿,東漢壽春人。官至公卿。原文為"朱張",據《後漢書·順帝紀》注,此人為"朱倀"。
【譯文】
從前司馬長卿欽慕藺相如,因此就改名為相如,顧元嘆欽慕蔡邕,因此就取名為雍,而後漢有朱倀字孫卿,許暹字顏回,梁朝有庚晏嬰、祖孫登,這些人把古人姓名都作為自己的名字,也太卑賤了。

【原文】
昔侯霸[1]之子孫,稱其祖父曰家公;陳思王[2]稱其父為家父,母為家母;潘尼[3]稱其祖曰家祖:古人之所行,今人之所笑也。今南北風俗,言其祖及二親,無雲"家"者;田裡猥人[4],方有此言耳。凡與人言,言已世父[5],以次第[6]稱之,不雲家者,以尊於父,不敢家也。凡言姑、姊妹、女子子[7]:已嫁,則以夫氏稱之,在室[8],則以次第稱之。言禮成他族,不得雲家也。子孫不得稱家者,輕略[9]之也。蔡邕書集,呼其姑姊為家姑、家姊;班固[10]書集,亦云家孫;今並不行也。
【註釋】
[1]侯霸(?—37):字君房,東漢河南密縣(當今屬河南)人。漢初為尚書令。他熟知舊制,收錄遺文,條奏前代法令制度,多被採行。後為大司徒,封關內侯。
[2]陳思王:三國曹魏詩人曹植(192—232),字子建,譙(當今安徽亳縣)人。曹操之子。封陳王,死後諡"思",人稱陳思王。有《曹子建集》。
[3]潘尼(約250—約331):西晉文學家。字正叔,滎陽中牟(當今屬河南)人。官至太常卿。與叔父潘岳以文學齊名,世稱"兩潘"。有《潘太常集》。
[4]田裡:指農村裡。猥人:鄙俗之人。
[5]世父:伯父。
[6]次第:排行。
[7]女子子:女性孩子,女兒。
[8]在室:指女子未出嫁。


[9]輕略:輕視忽略。
[10]班固(32—92):東漢史學家、文學家。字孟堅,扶鳳安陵(當今陝西咸陽東北)人。《漢書》的撰寫者。善於作賦,有《兩都賦》等存在。又著有《白虎通義》。
【譯文】
先前侯霸的子孫稱其祖的父親叫家公;曹植稱他的父親叫家父,母親叫家母;潘尼稱他的祖父叫家祖。舊時的人就是這種稱呼法,在今天的人看來就為笑柄了。現在南北各地風俗,提到祖父母及雙親,沒有冠之以"家"的;只有山村野夫,才會這樣稱呼。凡是與別人談話,涉及自己的伯父,就按父輩排行的次序稱呼。不冠以"家"字的原因,是因為伯父尊於父親,所以不敢稱"家"。凡是說到自己的姑表姊妹,已經出嫁的,就以她丈夫的姓氏來稱呼她;還未出嫁的,就按兄弟姊妹的排行次序來稱呼她。因為女子嫁給婆家,不能稱"家"。對於子孫不可稱"家"的原因,是為了表示對他們的輕視。蔡邕的書集中,稱他的姑、姊為家姑、家姊;班固的書集中,也說到家孫;現在都不用這種稱呼了。

【原文】
凡與人言,稱彼祖父母、世父母、父母及長姑,皆加尊字,自叔父母已下,則加賢字,尊卑之差也。王羲之書[1],稱彼之母與自稱已母同,不雲尊字,今所非也。
【註釋】


[1]王羲之(321—379):東晉書法家。字逸少,琅邪臨沂(今屬山東)人。出身貴族。官至右軍將軍、會稽內史,人稱"王右軍"。工書法,尤擅正、行,為歷代學書者所崇尚。書跡刻本甚多。書:書信。
【譯文】
凡與人講話,提到對方的祖父母、伯父母、父母及長姑,都應在稱呼前面加"尊"字,從叔父母以下,則在稱呼前面加"賢"字,這是為了表示尊卑區別。王羲之的書信,稱呼別人的母親和稱呼自己的母親時都一樣,前面不另加尊字,今人認為不該這樣。

【原文】
昔者,王侯自稱孤、寡、不穀[1],自茲以降,雖孔子聖師,與門人[2]言皆稱名也。後雖有臣僕之稱,行者蓋亦寡焉。江南輕重[3],各有謂號[4],具諸《書儀》[5];北人多稱名者,乃古之遺風,吾善其稱名焉。
【註釋】
[1]不穀(gǔ):古代王侯自稱的謙詞。
[2]門人:弟子,學生。
[3]輕重:此處指地位高低。
[4]謂號:稱號,別名。
[5]《書儀》:指當時記述禮節的書。《隋書·經籍志》裡收錄了蔡超、謝元、王宏、唐瑾等人撰寫的書儀,後均失傳。
【譯文】
過去,王公諸侯都自稱孤、寡、不穀,從那以後,縱使是孔子那樣的至聖先師,與弟子談話時也都自稱名字。後來雖然有人自稱臣、僕,但這樣做的人卻是仍然不多。江南的人是不論地位高低,都各有稱號,這均記載在《書儀》這種書中。北方人自稱名字,這是古人的遺風,我贊成他們自稱名字這樣的做法。

【原文】
言及先人,理當感慕,古者之所易,今人之所難。江南人事不獲已[1],須言閥閱[2],必以文翰,罕有面論者。北人無何[3]便爾話說,及相訪問。如此之事,不可加於人也。人加諸己,則當避之。名位未高,如為勳貴所逼,隱忍方便[4],速報取了;勿使煩重,感辱祖父。若沒,言須及者,則斂容肅坐,稱大門中,世父、叔父則稱從兄弟門中,兄弟則稱亡者子某門中,各以其尊卑輕重為容色之節,皆變於常。若與君言,雖變於色,猶雲亡祖、亡伯、亡叔也。吾見名士,亦有呼其亡兄弟為兄子弟子門中者,亦未為安貼也。北土風俗,都不行此。太山羊侃[5],梁初入南;吾近至鄴,其兄子肅訪侃委曲,吾答之雲:"卿從門中在梁,如此如此。"肅曰:"是我親第七亡叔,非從也。"祖孝徵在坐,先知江南風俗,乃謂之雲:"賢從弟門中,何故不解?"
【註釋】
[1]不獲已:不得已,沒辦法。
[2]閥閱:亦作"伐閱"。本指功績和資歷。此處指家世。
[3]無何:無故,沒有事由。
[4]隱忍方便:隨機應變或見機行事之意。隱忍,勉力含忍,不露真情。方便,機會。
[5]太山:即"泰山",郡名。楚、漢之際置郡,境內因有泰山而得名,治所位於博縣(在今山東泰安東南),後移至奉高(位於今泰安東南)。羊侃:字祖忻,南朝梁甫人。少博學。自魏歸梁,授徐州刺史,累遷都官尚書。性情豪侈,窮極奢靡。


【譯文】
說到先人的名字,按道理應當產生哀念之情,這在古人是不難的,而今天的人卻感到不那麼容易。江南人除非事出不得已,否則,在與別人談及家世的時候,一定是以書信往來,很少當面談及的。北方人無緣無故想找別人聊天,就會到家相訪,那麼,像當面談及家世這樣的事,就不可施加給別人。如果別人把這樣的事施加給你,你就應當設法迴避。你們名聲地位都不高,如果是被權貴所逼迫而必須談及家世,你們可以隱忍敷衍一下,儘快結束談話;不要煩瑣重複,以免有辱自家祖輩父輩。如果自己的長輩已經逝世,談話中必須提到他們時,就應該表情嚴肅,端正坐姿,口稱"大門中",對伯父、叔父則稱"從兄弟門中",對已過世的兄弟,則稱兄弟的兒子"某門中",並且要各自按照他們的尊卑輕重,來確定自己表情上應該掌握的分寸,與平時的表情要有所區別。如果是同國君談話提及自己過去的長輩,雖然表情上也有所改變,但還是可以說"亡祖、亡伯、亡叔"等稱謂。我看見一些名士,與國君談話時,也有稱他的亡兄、亡弟為兄之子"某門中"或弟之子"某門中"的,這是不夠妥帖的。北方的風俗,就完全同這不一樣。泰山的羊侃,是在梁朝初年到南方來的。我最近到鄴城,他侄兒羊肅來訪我,問及羊侃的具體情況,我答道:"您從門中在梁朝時,具體情況是這樣的……"羊肅說:"他是我的親第七亡叔,不是從。"祖孝徵當時也在坐,他早就知道江南的風俗,就對羊肅說:"就是指賢從弟門中,您怎麼不瞭解?"

【原文】
古人皆呼伯父、叔父,而今世多單呼伯、叔。從父兄弟姊妹已孤,而對其前,呼其母為伯叔母,此不可避者也。兄弟之子已孤,與他人言,對孤者前,呼為兄子、弟子,頗為不忍;北土人多呼為侄。案《爾雅》、《喪服經》、《左傳》[1],侄雖名通男女,並是對姑之稱。晉世已來,始呼叔侄;今呼為侄,於理為勝也。
【註釋】
[1]案:考證。《爾雅》:我國最早解釋詞義的專著。由漢初學者綴緝周漢諸書舊文,遞相增益而成。後升格為經,成為《十三經》之一。《喪服經》:即《儀禮》中的《喪服》篇。
【譯文】
古時的人都稱呼伯父、叔父,而現在多隻單稱伯、叔。叔伯兄弟、姊妹死去父親後,在他們面前,稱他們的母親為伯母、叔母,這是沒有辦法迴避的。兄弟的兒子死了父親,你與別人談話時,當著他們的面,稱他們為兄之子或弟之子,頗不忍心;北方大多數稱他們為侄。按:在《爾雅》《喪服經》《左傳》諸書中,侄這個稱呼雖然男女都可以用,但都是對姑而言。從晉代開始,才稱叔侄。現在統稱為侄,從道理上說是恰當的。

【原文】
凡親屬名稱,皆須粉墨[1],不可濫也。無風教[2]者,其父已孤,呼外祖父母與祖父母同,使人為其不喜聞也。雖質於面,皆當加外以別之;父母之世叔父,皆當加其次第以別之;父母之世叔母,皆當加其姓以別之;父母之群從世叔父母及從祖父母,皆當加其爵位若姓以別之。河北士人,皆呼外祖父母為家公家母;江南田裡間亦言之。以家代外,非吾所識。


【註釋】
[1]粉墨:本指白、黑兩種顏色。此處是區別之意。
[2]風教:風俗、教化。此處有教養之意。
【譯文】
凡是親屬的名稱,都應該有所區別,不能濫用。沒有教養的人,在祖父祖母去世後,對外祖父外祖母的稱呼與祖父祖母一個樣,教人聽了不順耳。雖是當著外公外婆的面,在稱呼上都應加"外"字以此表示區別;父母親的伯父、叔父,都應該在稱呼前加上排行順序以此表示區別;父母親的伯母、叔母,都應該在稱呼前面加上她們的姓以此表示區別;父母親的子侄輩的伯父、叔父、伯母、叔母以及他們的從祖父母,都應該在稱呼前面加上他們的爵位和姓以此表示區別。河北的男子,都稱外祖父、外祖母為家公、家母;江南的鄉間也是這樣稱呼。用"家"字代替"外"字,這我就不明白了。

【原文】
凡宗親世數[1],有從父,有從祖,有族祖。江南風俗,自茲已往,高秩[2]者,通呼為尊,同昭穆[3]者,雖百世猶稱兄弟;若對他人稱之,皆雲族人。河北士人,雖三二十世,猶呼為從伯從叔。梁武帝嘗問一中土人曰:"卿北人,何故不知有族?"答雲:"骨肉易疏,不忍言族耳。"當時雖為敏對,於禮未通。
【註釋】
[1]宗親:同母兄弟。此處引申為同宗親屬。世:父子一輩為一世。


[2]秩:官吏的奉祿。引申為官吏的職位或品級。
[3]同昭穆:這裡指同一個祖宗。
【譯文】
宗族親屬的世系輩數,有從父,有從祖,有族祖。江南的風俗,從此以往,對官職高的,通稱為尊,同一個祖宗的,雖然隔了一百代,但照樣稱為兄弟;如果對外人介紹,則都稱作族人。河北地區的男子,雖然已隔二三十代,但照樣稱從伯從叔的。梁武帝曾經問一位中原人說:"你是北方人,為什麼不懂得有'族'這種稱呼呢?"他回答說:"骨肉的關係容易疏遠,因此我不忍心用'族'來稱呼。"這在當時雖然是一種機敏的回答,但從道理上講卻是不通的。

【原文】
古者,名以正體[1],字以表德[2],名終則諱之,字乃可以為孫氏[3]。孔子弟子記事者,皆稱仲尼;呂后微時[4],嘗字高祖[5]為季;至漢爰種[6],字其叔父曰絲[7];王丹[8]與侯霸子語,字霸為君房;江南至今不諱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名亦呼為字,字固呼為字。尚書王元景[9]兄弟,皆號名人,其父名雲,字羅漢,一皆諱之,其餘不足怪也。
【註釋】
[1]正體:表明自身。
[2]表德:表示德行。
[3]為孫氏:指用"字"作為孫輩的氏,如魯國公子展之孫無駭卒,魯隱公用公子展的"字"稱無駭這一支為展氏。在當時,姓和氏是有區別的,自秦漢以後區別取消,均通稱姓而不再稱氏了。


[4]呂后:西漢高祖的皇后呂雉(前241—前180),字娥姁。其子(惠帝)即位,她掌實權。惠帝死後,臨朝稱制,並分封諸呂為王侯,共掌政十六年。微時:微賤而未富貴的時候。
[5]高祖:即漢高祖劉邦(前256—前195,一作前247—前195),字季,沛縣(今屬江蘇)人。西漢王朝的建立者。公元前202—前195年在位。在位期間,繼承秦制,實行中央集權;以秦律為根據,制定《漢律》九章。
[6]爰種:西漢大臣爰盎之侄。
[7]絲:即爰盎(?—前148),字絲。西漢大臣。
[8]王丹:字仲回,東漢京兆下筦(位於今陝西渭南東北)人。事王莽為大司空。封輔國侯。
[9]王元景:即王昕,字元景,北朝北齊人。與其弟王莽均好學有名望。
【譯文】
從前,名是用以表明自身的,字是用以表示德行的,名在形體消亡後就應對之避諱,字卻可以作為孫輩的氏。孔子的弟子在記錄孔子的言行時,均稱他為仲尼;呂后貧賤的時候,曾經稱呼漢高祖劉邦的字叫季;到漢代的爰種,稱呼他叔叔的字叫絲;王丹與侯霸的兒子談話時,稱呼侯霸的字叫君房;江南一直到今天不避諱稱字。河北的士大夫們對名和字全都不加區別,名也稱作字,字當然就稱作字。尚書王元景兄弟倆,都被稱作是名人,他倆的父親名雲,字羅漢,他倆對父親的名和字全都加以避諱,其他的人諱字,就不足為怪了。

【原文】
《禮·間傳》雲:"斬縗[1]之哭,若往而不反[2];齊縗之哭,若往而反;大功之哭,三曲而偯[3];小功緦麻,哀容可也,此哀之發於聲音也。"《孝經》[4]雲:"哭不偯[5]。"皆論哭有輕重質文之聲也。禮以哭有言者為號[6];然則哭亦有辭也。江南喪哭,時有哀訴之言耳;山東[7]重喪,則唯呼蒼天,期功[8]以下,則唯呼痛深,便是號而不哭。
【註釋】
[1]斬縗:喪服的一種。舊時依據與死者關係親疏,喪服分斬縗、齊縗、大功、小功、緦麻五等。斬縗是喪服中最重的一種,服期三年。
[2]往而不反:比喻,只想哭得一死了之。
[3]三曲而偯:形容拖著長腔哭聲不止。偯,哭的餘聲。
[4]《孝經》:儒家經典之一。
[5]哭不偯:意思是說,哀哭不拖餘音。
[6]禮:此處指喪禮。號:大聲哭。
[7]山東:太行、恆山以東,即河北之地。
[8]期功:喪服等級中服期為一年的大功和小功。
【譯文】
《禮記·間傳》上說:"披戴斬縗孝服的人,一聲痛哭便至氣竭,彷彿再回不過氣來似的;披戴齊縗孝服的人,悲聲陣陣連續不停;披戴大功孝服的人,其哭一聲三折,餘音猶存;披戴小功、緦麻孝服的人,臉上顯出哀痛的表情也就可以了。這些就是哀痛之情通過聲音表現出來的各種各樣的狀況。"《孝經》上說:"孝子痛哭父母的哭聲,氣竭而後止,不會發出餘聲。"這些話都是論說哭聲有輕微、沉重、質樸、和緩等各種區別。按禮俗以哭時雜有話語者叫做號,如此則哭泣也可帶有言辭了。江南地區在喪事哭泣時,經常雜有哀訴的話語;山東一帶在披戴斬縗孝服的喪事中,哭泣時,只知呼叫蒼天,在披戴齊縗、大功、小功以下喪服的喪事中哭泣時,則只是傾訴自己悲痛如何深重,這就是號而不哭。

【原文】
江南凡遭重喪,若相知者,同在城邑,三日不弔則絕[1]之;除喪,雖相遇則避之,怨其不己憫也。有故及道遙者,致書可也;無書亦如之。北俗則不爾[2]。江南凡吊者,主人之外,不識者不執手;識輕服[3]而不識主人,則不於會所而吊,他日脩名[4]詣其家。
【註釋】
[1]絕:斷絕往來。
[2]爾:如此,這樣。
[3]輕服:五種喪服中較輕的幾種,如大功、小功、緦麻之類。
[4]名:名刺。等於現在的名片。
【譯文】
江南地區,凡是遭逢重喪的人家,若是與他家相認識的人,又同住在一個城鎮裡,三天之內不前去弔喪,喪家就會同他斷絕交往。喪家的人除掉喪服,與他在路上相遇,也要儘量避開他,因為怨恨他不憐恤自己。如果是另有原因或道路遙遠而沒能前來弔喪者,可以寫信來表示慰問;不來信的,喪家也會一樣對待他。北方的風俗則不是這樣。江南地區凡是來弔喪者,除了主人之外,對不認識的人都不握手;如果只認識披戴較輕喪服的人而不認識主人,就不到靈堂去弔喪,改天準備好名刺再上他家去表示慰問。

【原文】
江左朝臣,子孫初釋服[1],朝見二宮[2],皆當泣涕;二宮為之改容。頗有膚色充澤,無哀感者,梁武薄其為人,多被抑退[3]。裴政[4]出服,問訊武帝[5],貶瘦枯槁,涕泗滂沱,武帝目送之曰:"裴之禮[6]不死也。"


【註釋】
[1]釋服:與下文"出服"義同,是說喪期已滿,除去喪服。
[2]二宮:此處指帝王與太子。
[3]抑退:貶退降謫。
[4]裴政:隋朝人,字德表。仕梁,以軍功封夷陵侯;仕隋為襄陽總管。善於從政,令行禁止,被稱為神明。著《承聖實錄》一卷。
[5]問訊武帝:遵循佛教禮節朝覲梁武帝(因梁武帝信奉佛教)。
[6]裴之禮:裴政之父。字子義,南朝梁人。任西豫州刺史,歷位黃門侍郎。卒於少府卿,諡曰"壯"。
【譯文】
梁朝的大臣,他們的子孫剛脫去喪服,去朝見皇帝和太子的時候,都應該哭泣流淚;皇帝和太子會因此感動而改變臉色。但也頗有一些膚色豐滿光澤,沒有一點哀痛感覺的人,梁武帝看不起他們的為人,這些人大多被貶退降謫。裴政除去喪服,行僧禮朝見梁武帝的時候,身體十分瘦弱,形容枯槁,當場痛哭流涕,梁武帝目送著他出去,說:"裴之禮沒有死啊。"

【原文】
二親既沒,所居齋寢[1],子與婦弗忍入焉。北朝頓丘李構[2],母劉氏,夫人亡後,所住之堂,終身鎖閉,弗忍開入也。夫人,宋廣州[3]刺史纂之孫女,故構猶染江南風教。其父獎[4],為揚州刺史,鎮壽春[5],遇害。構嘗與王松年[6]、祖孝徵數人同集談宴。孝徵善畫,遇有紙筆,圖寫為人。頃之,因割鹿尾,戲截畫人[7]以示構,而無他意。構愴然動色,便起就馬而去。舉坐驚駭,莫測其情。祖君尋悟,方深反側,當時罕有能感此者。吳郡[8]陸襄,父閒被刑[9],襄終身布衣蔬飯,雖姜菜有切割,皆不忍食,居家惟以掐摘[10]供廚。江寧姚子篤,母以燒死,終身不忍啖炙。豫章[11]熊康父以醉而為奴所殺,終身不復嘗酒。然禮緣人情,恩由義斷,親以噎死,亦當不可絕食也。


【註釋】
[1]齋寢:齋戒時居住處。
[2]頓丘:舊時郡名。西晉泰始二年(公元266年),治所在頓丘(在今河南清豐西南)。李構:字祖基,北朝北齊人。少以方正見稱,襲爵武邑郡公。齊初,降爵為縣侯,位終太府卿。
[3]廣州:州名。三國時吳永安七年(公元264年)分交州置州。治所位於番禺(今廣州市)。
[4]獎:即李獎,字遵穆,北朝後魏人。自太尉參軍累遷相州刺史,元顥人洛,兼尚書左僕射,慰勞徐州,遂被害。
[5]壽春:舊時縣名。秦置。治所位於今安徽壽縣。東晉改壽魏晉南北朝為揚州、豫州、南豫州及淮南郡、梁郡治所。
[6]王松年:北朝北齊人。年少知名。文襄臨幷州,闢為主簿,孝昭帝擢拜給事黃門侍郎。孝昭帝死後,遷升散騎常侍,食高邑縣侯。
[7]截畫人:斬斷畫的人像。
[8]吳郡:郡名。楚漢之際分會稽郡置,漢武帝后廢。東漢永建四年(公元129年)復置。治所位於吳縣(在今蘇州市)。
[9]閒:陸閒,陸襄之父。字遐業,南朝南齊人。官至揚州別駕。永元末,因刺史作亂未報,遭誅殺。
[10]掐摘:用手掐斷菜蔬以代替刀切。
[11]豫章:舊時地名。《晉書·地理志》載,"豫章郡屬揚州"。

【譯文】
父母親逝世以後,他們生前齋戒時所居住的屋,兒子和媳婦都不忍心再進去。北朝頓丘郡的李構,他母親劉氏死後,她生前所住的屋子,李構終身把它鎖閉,不忍心開門進去。李構的母親,是宋廣州刺史劉纂的孫女,所以李構依然得到江南風教的薰陶。他的父親李獎,是揚州刺史,鎮守壽春,被人殺害。李構曾經與王松年、祖孝徵幾個人聚在一起喝酒談天。孝徵善於畫畫,又有紙筆,就畫了一個人。過了一會兒,他因為割取宴席上的鹿尾,就開玩笑地把人像斬斷給李構看,但並沒有別的意思。李構卻悲痛得變了臉色,起身乘馬而去了。在場的人都感到驚詫不已,卻猜不出其中的原因。祖孝徵後來醒悟過來,才對此深感不安,當時卻很少有人能理解的。吳郡的陸襄,他的父親陸閒遭到刑戮,陸襄終身穿布衣吃素餐,即便是生薑,如果用刀割過,他都不忍心食用;做飯只用手掐摘蔬菜供廚房之需。江寧的姚子篤,因為母親是被火燒死的,所以他終身不忍心吃烤肉。豫章的熊康,父親因酒醉後被奴僕殺害,所以他終身不再嘗酒。然而禮是因為人的感情需要而設立的,情愛則可依據事理而斷絕,假如父母親因為吃飯噎死了,也不至於因此絕食吧。

【原文】
《禮經》[1]:父之遺書,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澤,不忍讀用[2]。政[3]為常所講習,讎校[4]繕寫,及偏加服用[5],有跡可思者耳。若尋常墳典[6],為生什物[7],安可悉廢之乎?既不讀用,無容散逸[8],惟當緘[9]保,以留後世耳。


【註釋】
[1]《禮經》:此處指《禮記》。
[2]父之遺書,母之杯圈,感其手口之澤,不忍讀用:這段話見《禮記·玉藻》。原文較長,節其要點。意謂,父親遺留下來的書籍,母親用過的口杯,子女感到上面有父母的手澤與口澤,就不忍心閱讀和使用。
[3]政:通"正"。只。
[4]讎校:又作"校讎"。即校勘。
[5]服用:使用。
[6]墳典:舊時"三墳、一典、八索、九丘"都是書名。在這裡為書籍的代稱。
[7]為生:營生。什物:常用器物。
[8]散逸:分散丟失。
[9]緘:封閉。
【譯文】
《禮經》上講:父親留下來的書籍,母親使用過的口杯,子女感受到上面有父母的氣息,則不忍心閱讀或使用。只因為這些東西是他們生前經常用來講習,校對繕寫以及專門使用的,有遺蹟可引發哀思罷了。如果是經常用的書籍,以及各種日用品,哪能全部廢棄呢?父母遺物既然不閱讀使用,就不要讓它們散失,應該封存保護,以留傳給後代。

【原文】
魏世王修[1]母以社日亡;來歲社日,修感念哀甚,鄰里聞之,為之罷社。今二親喪亡,偶值伏臘[2]分至之節及月小晦後,忌之外,所經此日,猶應感慕,異於餘辰,不預飲宴、聞聲樂及行遊也。


【註釋】
[1]王修:字叔治,三國北海營陵(位於今山東昌樂東南)人。曾附袁紹,後歸曹操,歷任魏郡太守、大司農、郎中舍、奉常等職。
[2]伏臘:即伏日、臘日。這裡專指三伏中祭祀的一天。
【譯文】
魏朝王修的母親由於是在社日這天去世的,第二年的社日,王修感懷思念母親,特別哀痛。鄰居們聽說這件事後,為此而停止了社日的活動。現在,父母親去世的日子,如果正碰上伏祭、臘祭、春分、秋分、夏至、冬至這些節日,以及忌日前後三天,忌日晦日的前後三天,除了忌日這天外,凡在上述的日子裡,仍然應對父母親感懷思慕,與別的日子有所不同,應該做到不參加宴飲、不聽聲樂以及不外出遊玩。

【原文】
劉縚、緩[1],兄弟併為名器[2],其父名昭[3],一生不為照字,惟依《爾雅》火旁作召耳。然凡文與正諱相犯,當自可避;其有同音異字,不可悉然。劉字之下,即有昭音[4]。呂尚之兒,如不為上;趙壹[5]之子,儻[6]不作一:便是下筆即妨,是書皆觸也。
【註釋】
[1]劉縚、緩:南朝梁文士劉昭之子劉縚、劉緩。劉縚,字言明。精通《三禮》,大同年間任尚書祠部郎,不久去職,不復仕途。劉緩,字含度。歷任湘東王記室,當時西府盛集文學,劉緩居其首。


[2]名器:知名之器,即"名人"。舊時稱"人才"為"器"。
[3]昭:劉昭,字宣卿,南朝梁平原高唐人。幼安靜敏悟,通老、莊,及長,勤學善著文,官至郯縣令。
[4]劉字之下,即有昭音:繁體字"癆",上從"卯",下從"癇","癇"音正與"昭"同。意思是說,這是同音異字,應該避忌。
[5]趙壹:東漢辭賦家。字元叔,漢陽西縣(位於今甘肅天水南)人。靈帝時為上計吏入京,為袁逢、羊陟等所禮重。曾作《刺世疾邪賦》。原有文集,已失傳。
[6]儻:同"倘"。如果,假如。
【譯文】
劉縚、劉緩兩兄弟,都是名人,他們的父親名叫昭,所以兩兄弟便一輩子都不寫照字,只是按照《爾雅》用癈來代替。然而凡文字與人的正名相同,當然應該避諱;如行文中出現同音異字,就不應該全都避諱了。劉字的下半部分就有昭的音。呂尚的兒子如果不能寫"上"字;趙壹的兒子如果不能寫"一"字,便會一下筆就犯難,一寫字就犯諱了。

【原文】
人有憂疾,則呼天地父母,自古而然。今世諱避,觸途急切。而江東士庶,痛則稱禰[1]。禰是父之廟號,父在無容稱廟,父歿何容輒呼?《蒼頡篇》[2]有癉字,訓詁[3]雲:"痛而癊也,音羽罪反[4]。"今北人痛則呼之。《聲類》[5]音於耒反,今南人痛或呼之。此二音隨其鄉俗,並可行也。


【註釋】
[1]禰:父親死後在宗廟中立主之稱。
[2]《蒼頡篇》:字書。秦朝丞相李斯著。今失傳,後人有輯本。
[3]訓詁:解釋古書字義。又作"詁訓"、"訓故"、"故訓"。
[4]反:即"反切"。傳統的一種注音方法,用兩個字拼合成一個字的音,上字取聲,下字取韻和調。
[5]《聲類》:韻書。魏左校令李登著。已失傳。
【譯文】
人有憂患疾病,就呼喊天地父母,從古至今就是這樣。現在的人講究避諱,處處事事比古人來得嚴格。而江東的士族庶族,悲痛時就叫禰。禰是已故父親的廟號,父親在世不能叫廟號,父親死後怎能隨便呼叫他的廟號呢?《蒼頡篇》中有癉字,《訓詁》解釋說:"這是痛苦時發出的聲音,發音是羽罪反。"現在北方人悲痛時就這樣叫。《聲類》注這個字的音是於耒反,現在南方有人要悲痛時就這樣喊。這兩個音隨人們的鄉俗而定,都是可行的。

【原文】
梁世被系劾[1]者,子孫弟侄,皆詣闕[2]三日,露跣[3]陳謝;子孫有官,自陳解職。子則草癋[4]粗衣,蓬頭垢面,周章[5]道路,要候[6]執事,叩頭流血,申訴冤枉。若配徒隸[7],諸子並立草菴於所署門,不敢寧宅[8],動經旬日,官司驅遣,然後始退。江南諸憲司彈人事,事雖不重,而以教義見辱者,或被輕系而身死獄戶[9]者,皆為怨仇,子孫三世不交通矣。到洽[10]為御史中丞,初欲彈劉孝綽[11],其兄溉[12]先與劉善,苦諫不得,乃詣劉涕泣告別而去。


【註釋】
[1]系劾:囚禁論罪。
[2]詣闕:赴皇帝的殿廷。
[3]露跣:披散著頭髮,光著腳(以示謝罪)。
[4]癋:草鞋。
[5]周章:惶恐徘徊。
[6]要候:"要",通"邀"。半路截攔等候。
[7]徒隸:舊稱在獄中服役的犯人。
[8]不敢寧宅:不敢安居家中。
[9]獄戶:獄門。即監獄。
[10]到洽:字茂洮,南朝梁彭城武原人。少聰敏,有才學,工詩賦。累遷御史中丞。為官剛直,不徇私情。
[11]劉孝綽:南朝梁彭城人,本名冉,小字阿士,字孝綽。幼聰慧,七歲能為文,被稱為神童。歷官尚書水部郎,累遷秘書丞。因攜妾入官府,棄老母於下宅,被劾奏免官。
[12]溉(gài):即到溉,到洽兄。字茂灌。少孤貧,聰敏,有才學。後因疾失明。
【譯文】
梁朝被拘囚彈劾的官員,他的子孫弟侄們,都要趕赴朝廷的殿廷,在那裡整整三天,免冠赤足,陳述請罪,如果子孫中有做官的,就主動請求解除官職。兒子們則穿上草鞋和粗布衣服,蓬頭垢面,驚恐不安地守候在道路上,攔住主管官員,叩頭流血,申訴冤枉。如果被髮配去服苦役,他的兒子們就一起在官署門口搭上草棚,不敢在家中安居,一住就是十來天,官府驅逐,才退離。江南地區各位憲司彈劾某人,案情雖然不嚴重,但如果某人是因教義而受彈劾之辱,或者因此被拘囚而身死獄中,兩家就會結下怨仇,子孫三代都不相往來。到洽當御史中丞的時候,開始想彈劾劉孝綽,到洽的哥哥到溉與劉孝綽關係友善,他苦苦規勸到洽不要彈劾劉孝綽而沒能如願,就前往劉孝綽處,流著淚與他分手。

【原文】
兵兇戰危[1],非安全之道。古者,天子喪服以臨師[2],將軍鑿凶門[3]而出。父祖伯叔,若在軍陣,貶損[4]自居,不宜奏樂宴會及婚冠吉慶事也。若居圍城之中,憔悴容色,除去飾玩,常為臨深履薄之狀焉。父母疾篤,醫雖賤雖少,則涕泣而拜之,以求哀也。梁孝元在江州,嘗有不豫[5];世子方等[6]親拜中兵參軍李猷焉。
【註釋】
[1]兵兇戰危:兵器是兇器,戰爭是危險的事。
[2]天子喪服以臨師:皇帝身穿喪服視察軍隊(表明軍情緊迫)。
[3]凶門:舊時將軍出征時,鑿一扇向北的門,由此出發,以示必死的決心,叫"凶門"。
[4]貶損:屈節,貶抑。此處是約束的意思。
[5]不豫:舊稱帝王有病。
[6]方等:即梁元帝蕭繹之子蕭方等。
【譯文】
兵者兇器,戰者危事,皆非安全之道。古時候,天子穿上喪服去統領軍隊,將軍鑿一扇凶門然後由這裡出征。某人的父祖伯叔如果在軍隊裡,他就要自我約束,不誼參加奏樂、宴會以及婚禮冠禮等吉慶活動。如果某人被圍困在城邑之中,他就應該是面容憔悴,除掉飾物器玩,總要顯出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模樣。如果他的父母病重,那醫生雖然年少位卑,他也應該向醫生哭泣下拜,以此求得醫生的憐憫。梁孝元帝在江州的時候,曾經生病,他的大兒子方等就親自拜求過中兵參軍李猷。

【原文】
四海之人,結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義敵[1],令終如始者,方可議之。一爾[2]之後,命子拜伏,呼為丈人,申父友[3]之敬;身事彼親,亦宜加禮。比見北人,甚輕此節,行路相逢,便定昆季[4],望年觀貌,不擇是非,至有結父為兄、托子為弟者[5]。
【註釋】
[1]敵:相當,匹配。
[2]一爾:一旦如此。
[3]父友:父之所交往,父輩朋友。
[4]昆季:兄弟。長為昆,幼為季。
[5]結父為兄:與父輩結為兄。托子為弟:與子侄輩結為弟。
【譯文】
四海異姓之人結拜為兄弟談何容易。必須是志向道義都相配,對朋友始終如一的人,才能夠加以考慮。一旦與人結為兄弟,就要讓自己的孩子向他伏地下拜,稱他為丈人,表達孩子對父親朋友的尊敬。自己對結拜兄弟的父母親,也要施禮。我常常見到一些北方人,很輕率地對待此事,兩個人陌路相逢,便結為兄弟,只問問年齡看看外貌,也不斟酌一下是否妥當,以致有把父輩當成兄長,把子侄輩當成弟弟的。

【原文】
昔者,周公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餐,以接白屋[1]之士,一日所見者七十餘人。晉文公以沐辭豎頭須[2],致有圖反之誚。門不停賓,古所貴也。失教之家,閽寺[3]無禮,或以主君寢食嗔怒,拒客未通[4],江南深以為恥。黃門侍郎裴之禮,號善為士大夫,有如此輩,對賓杖之[5];其門生[6]僮僕,接於他人,折旋[7]俯仰,辭色應對,莫不肅敬,與主無別也。


【註釋】
[1]白屋:用茅草蓋的屋,舊時也指沒有做官的讀書人住屋。
[2]晉文公(前697—前628):春秋時晉國國君。名重耳。公元前636—前628年在位。即位後整頓內政,增強軍隊,戰勝楚軍,大會諸侯,成為春秋五霸之一。豎頭須:宮中一個名叫頭須的小臣。
[3]閽寺:閽人和寺人。此處統指守門人。
[4]未通:不予通報。
[5]有如此輩,對賓杖之:發現家中有慢待賓客的僕人,就當著客人的面用棍棒打他。
[6]門生:此處指家中使役之人。
[7]折旋:曲行。舊時行禮時的動作。
【譯文】
先前,周公寧願隨時中斷沐浴、用餐,以接待來訪的貧寒之士,一天之內曾經接待了七十多人。而晉文公以正在沐浴為藉口拒絕接見下人頭須,以致遭來"圖反"的嘲笑。家中賓客不絕,這是古人所看重的。那些沒有良好教養的家庭,看門人也沒有禮貌,有的看門人在客人來訪時,就以主人正在睡覺、吃飯或發脾氣為藉口,拒絕為客人通報,江南人家深以此事為恥。黃門侍郎裴之禮,被稱作士大夫的楷模,假如他家中有這樣的人,他會當著客人的面用棍子抽打。他的門子、童僕在接待客人的時候,進退禮儀,表情言辭,沒有不嚴肅恭敬的,與主人沒有任何區別。

【評析】
《風操》篇論述了封建士大夫的門風節操。作者從傳統的經學出發,從當時的實際情況出發,充分地論述了對孝、名諱、稱謂等流行風尚的看法。作者認為講究門風節操是時代和社會的要求,但是為了個人的榮譽或者名聲而廢棄了公務,遠離了庶物是非常不可取的,是值得批判的。

《顏氏家訓》全文及譯文(卷二篇)


《顏氏家訓》卷二 慕賢第七

【原文】
古人云:"千載一聖,猶旦暮也;五百年一賢,猶比癎[1]也。"言聖賢之難得,疏闊如此。儻遭不世明達君子[2],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吾生於亂世,長於戎馬,流離播越,聞見已多;所值名賢,未嘗不心醉魂迷[3]嚮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與款狎,燻漬陶染[4],言笑舉動,無心於學,潛移暗化,自然似之;何況操履藝能[5],較明易習者也?是以與善人居,如入芝蘭[6]之室,久而自芳也;與惡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7]悲於染絲,是之謂矣。君子必慎交遊焉。孔子曰:"無友不如己者。"顏、閔[8]之徒,何可世得!但優於我,便足貴[9]之。
【註釋】
[1]比癎(xián):肩膀挨著肩膀。言其多。比,緊靠。癎,肩膀。
[2]儻:同"倘"。不世:世上所少有。
[3]心醉魂迷:形容仰慕之深。
[4]燻漬陶染:燻炙、漸漬、陶冶、濡染。
[5]操履:操守德行。藝能:技藝才能。
[6]芝蘭:本應作"芷蘭","芝"是借用字,"芷"和"蘭"都是有香味的草本植物。
[7]墨子(約前468—前376):春秋戰國之際思想家、政治家。墨家的創始人。


[8]顏、閔:指顏回和閔損。他們都是孔子學生中的傑出人物。
[9]貴:崇尚,敬重。
【譯文】
古人說:"一千年出一位聖人,已經近得像從早到晚那麼快了;五百年出一位賢人,已經密得像肩碰肩一樣了。"這是說聖人賢人稀少難得,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假如遇上世間少有的明達君子,怎能不攀附景仰呢?我出生在亂世,在兵荒馬亂中長大,顛沛流離,所見所聞已經很多。遇上名流賢士,總是心醉魂迷地嚮往仰慕人家。人在年輕時候,精神性情都還沒有定型,和那些情投意合的朋友朝夕相處,受到他們的燻漬陶染,人家的一言一笑,一舉一動,雖然沒有存心去學,但是潛移默化之中,自然跟他們相似。何況操守德行和本領技能都是比較容易學到的東西呢?因此,與善人相處,就像進入滿是芝草蘭花的屋子中一樣,時間一長自己也變得芬芳起來;與惡人相處,就像進入滿是鮑魚的店鋪一樣,時間一長自己也變得腥臭起來。墨子因看見人們染絲而感嘆,說的也就是這個意思。君子與人交往一定要慎重。孔子說:"不要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像顏回、閔損那樣的賢人,我們一生都難遇到!只要比我強的人,也就足以讓我敬重了。

【原文】
世人多蔽[1],貴耳賤目,重遙輕近。少長周旋[2],如有賢哲,每相狎侮,不加禮敬;他鄉異縣,微藉風聲[3],延頸企踵[4],甚於飢渴。校其長短,核其精粗,或彼不能如此矣。所以魯人謂孔子為東家丘[5],昔虞國宮之奇[6],少長於君,君狎之,不納其諫,以至亡國,不可不留心也。


【註釋】
[1]蔽:矇蔽。此處引申為不通達的識見,即偏見。
[2]少長:從小長到大。周旋:本指舊時行禮時進退揖讓的動作,此處引申為交往。
[3]藉:憑藉,依靠。風聲:名聲。
[4]延:引"伸"。企踵:踮起腳後跟。
[5]東家丘:丘是孔子的名,孔子是魯國人,因為住在東邊,所以當地隨便叫他"東家丘"。並無敬意。
[6]虞國:周文王時建立的諸侯國。姬姓。開國君主是古公癏父之子虞仲的後代。宮之奇:春秋時虞國大夫。晉向虞國借道攻虢,宮之奇以"輔車相依,唇亡齒寒"勸諫,見虞君仍不聽,遂率族奔曹國。三個月後,晉滅虢,虞亦被滅。
【譯文】
常人多有一種偏見:對傳聞的東西很感興趣,對親眼所見的東西則很輕視;對遠處的事物很感興趣,對近處的事物卻不放在心上。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如有誰是賢能之士,人們也往往對他輕慢侮弄,而不是以禮相待;而處在遠方異土的人,憑著那麼點名聲,就能令大家伸長脖子、踮起腳跟去朝思暮盼,那種心情好像比飢渴還難以忍受。他們繞有興致地評說人家的優劣,不厭其煩地講究人家的得失,好像那裡的人不會如此似的。因此,魯國的人稱孔子為"東家丘"。先前,虞國的宮之奇年齡稍長於國君,國君就很輕視他,反而不能採納他的意見,以致亡了國,這個教訓不能不牢記在心。

【原文】
用其言,棄其身,古人所恥。凡有一言一行,取於人者,皆顯稱[1]之,不可竊人之美,以為己力;雖輕雖賤者,必歸功焉。竊人之財,刑辟之所處;竊人之美,鬼神之所責。
【註釋】
[1]稱:聲言,表明。
【譯文】
採用了某人的意見卻又拋棄了這個人,這種行為被古人認為是可恥的。凡採納一個建議、辦理一件事情,這就是得到別人的幫助,應該表明,不該竊取他人成果,當成自己的功勞。即使是地位低下的人,也必須要肯定他的功勞。竊取別人的錢財,會遭到刑罰的處置;竊取別人的成果,會遭到鬼神的譴責。

【原文】
梁孝元前在荊州,有丁覘[1]者,洪亭民耳,頗善屬文,殊工草隸;孝元書記[2],一皆使之。軍府輕賤,多未之重,恥令子弟以為楷法[3],時雲:"丁君十紙,不敵王褒數字。"吾雅[4]愛其手跡,常所寶持。孝元嘗遣典籤惠編送文章示蕭祭酒,祭酒問雲:"君王比賜書翰[5],及寫詩筆,殊為佳手,姓名為誰?那得都無聲問[6]?"編以實答。子云嘆曰:"此人後生無比,遂不為世所稱,亦是奇事。"於是聞者稍復刮目。稍仕至尚書儀曹郎[7],末為晉安王侍讀,隨王東下。及西臺陷歿[8],簡牘湮散,丁亦尋卒於揚州[9];前所輕者,後思一紙,不可得矣。


【註釋】
[1]丁覘:南朝梁洪亭人。善著文,工草隸,與智永齊名,世稱丁真永草。官至尚書儀曹郎。
[2]書記:指文書抄寫。
[3]楷法:學習書法的楷模。
[4]雅:甚,非常。
[5]比:近來。書翰:書信。
[6]聲問:聲譽,名聲。
[7]尚書儀曹郎:官名。梁朝尚書省設郎二十三人,儀曹郎是其中之一,職務掌管吉凶禮制。
[8]西臺陷歿:臺是臺省,南北朝時稱中央政府為臺省。因梁元帝在江陵稱帝,江陵在西,故稱西臺。元帝承聖三年(554),西魏攻陷江陵,殺元帝,即這裡所說的"西臺陷歿"。
[9]揚州:指揚州治所建康,即在今南京市。
【譯文】
梁孝元帝以前在荊州時,他那裡有一位叫丁覘的人,是洪亭人氏,非常愛好寫文章,特別擅長草書和隸書;孝元帝的文書抄寫,全都交給他去幹。軍府中那些地位低下的人,大多數小瞧他,恥於讓自己的子弟去臨習他的書法,當時比較流行的話是:"丁君寫上十張紙,抵不上王褒幾個字。"我十分喜愛他的墨跡,經常把它們珍藏起來。孝元帝曾經派典籤惠編送文章給祭酒蕭子云看,蕭子云就問惠編:"君王最近寫有書信給我,還有他的詩歌文章,書法特別漂亮,那書寫者實在是一個罕見的高手,他姓甚名誰?怎麼會一點名聲都沒有呢?"惠編據實回答了。蕭子云感嘆道:"沒有哪個後生能與他相比,竟然沒有得到世人所稱道,也算是奇事一樁。"從此,聽說此事的人才稍稍注意他。丁覘後來漸漸升任到尚書儀曹郎的位置,最後任晉安王侍讀,隨晉安王東下。等到江陵陷落的時候,那些文書信札一起散失了,丁覘沒多久也在揚州逝世。過去輕視他的人,後來再想得到他的一紙墨跡也是不可能了。

【原文】
齊文宣帝[1]即位數年,便沉湎縱恣[2],略無綱紀[3];尚能委政尚書令楊遵彥[4],內外清謐[5],朝野晏如[6],各得其所,物無異議,終天保[7]之朝。遵彥後為孝昭[8]所戮,刑政[9]於是衰矣。斛律明月[10],齊朝折衝[11]之臣,無罪被誅,將士解體[12],周人始有吞齊之志,關中[13]至今譽之。此人用兵,豈止萬夫之望[14]而已哉!國之存亡,系其生死。
【註釋】
[1]文宣帝:即北齊的建立者高洋(529—559),字子建,渤海癐(位於今河北景縣)人。公元550—559年在位。即位後改定律令,修建長城。後以功業自矜,嗜酒昏狂,以淫亂殘暴著稱於世。
[2]沉湎:也作"湛沔"。多指嗜酒無度。縱恣:放縱恣肆,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3]綱紀:法紀。
[4]尚書令:尚書省長官,直接對君主負責總攬一切政令的首腦。楊遵彥:名癑,字遵彥。北齊大臣,官至尚書令。文宣帝委政後,總攝機衡,百度修敕,舊時人言"主旨於上,政清於下"。
[5]謐(mì):安寧。
[6]晏如:平靜。
[7]天保:北齊文宣帝年號,公元550—559年。
[8]孝昭:北齊孝昭帝高演,字延安。文宣帝同母之弟。
[9]刑政:刑律政令。
[10]斛律明月:即斛律光(515—572),字明月,北齊朔州(今山西朔縣)人。高車族。長期從事對北周的戰爭。任左丞相。為後齊主所疑忌,被殺。


[11]折衝:使敵戰車後撤,即擊退敵軍。
[12]解體:肢體解散。比喻人心叛離。
[13]關中:地理上的習慣用語,有時專指今陝西關中盆地,有時也包括陝北、隴西。當時是北周的主要根據地。
[14]萬夫之望:意謂萬人之所瞻望,即眾望所歸。
【譯文】
齊朝文宣帝即位幾年以後,便沉湎酒色,放縱恣肆,一點不顧及法紀。但他尚能將政事交給尚書令楊遵彥處理,所以朝廷內外,清靜安寧,各種事務都能夠得到妥善安排,大家都沒有什麼意見,這種局面一直保持到天保之朝結束。楊遵彥後來被孝昭帝殺害,國家的刑律政令從那以後就衰敗了。斛律明月是齊朝安邦卻敵的重臣,無罪被殺,軍隊將士因此而人心渙散,周國才產生了吞併齊國的慾望,關中一帶人民一直到現在對他仍稱讚不已。這個人用兵,豈止是千萬人希望之所歸而已啊!他的生死,維繫著國家的存亡。

【原文】
張延雋之為晉州行臺左丞[1],匡維主將[2],鎮撫疆場,儲積器用,愛活黎民,隱若敵國矣[3]。群小不得行志,同力遷[4]之;既代之後,公私擾亂,周師一舉,此鎮先平。齊亡之跡,啟於是矣。
【註釋】
[1]晉州:州名。北魏建義元年(528)改唐州置。治所位於白馬城(當今山西臨汾市)。行臺:在地方代表朝廷行尚書省事的機構。


[2]匡維主將:輔助支持主將。匡,幫助。維,維護。
[3]隱:威重貌。敵國:與國相匹敵。
[4]遷:貶謫,調離。
【譯文】
張延雋任晉州行臺左丞時,輔助主將,鎮守安撫疆界,儲藏聚集物資,愛護救助百姓,其威嚴莊重彷彿可與一國相匹敵。那些卑鄙小人不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就聯合起來貶放逐謫他。取代了他之後,晉州一片混亂,周國軍隊一起兵晉,州城就先被平定。齊國敗亡的跡象,就從此開始了。

【評析】
《慕賢》篇,即闡述作者仰慕賢才的篇章。作者認為一個人在年少的時候,應該多接觸有德行的君子,在潛移默化之中,自己的性情會得到很好的陶冶,自己也會變得有德行。對於那些有德有才的人,平時一定要對他們尊敬,並且努力向他們學習。對古代的賢人如此,對身邊德才兼備的人也要如此。


《顏氏家訓》全文及譯文(卷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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