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欽賜翰林程駿業

閒話欽賜翰林程駿業

我們在談論河下翰林時,曾經提到過程駿業。他的翰林不是憑考試得來,而是皇帝直接賜予的。淮安特賜翰林的有二人,還有一位是高延第。高延第的情況知道的人較多,程駿業則有些神秘,不大為人所知。這裡作一較詳細的介紹。
程駿業的先人本是徽州鹽商,明末清初入籍安東即今之漣水。根據有關資料,他是程朝聘、程堦、程鑑的後人(見附表)。他號漣岑,岑是歙縣岑山渡,是他的原籍,漣即漣水。雖說是安東人,但其家一直住在山陽河下,多少代人都是山陽的寓客。大約由於這個原因,他的事蹟《山陽縣誌》中沒有記載,《安東縣誌》又記之甚略,甚至有錯:兩頭不著邊。比如,他是個讀書人,先是當個秀才,然後成為一名貢生,當時來運轉之後,獲賜舉人、進士和翰林。他是什麼時候進學的?專門記載秀才的《淮山肄雅錄》中沒有記錄,《安東縣誌》中更不可能有;什麼時候成貢生的?是什麼貢生?《安東縣誌》說他是乾隆二十六年恩貢,《淮安河下志》卷12“科目”表中則說是乾隆己亥貢生。乾隆己亥是乾隆四十四年,即公元1779年。根據以下所引潘宗睿先生的詩,後者說的時間是正確的。他是一名歲貢生,在《清實錄?乾隆實錄》中是有明確記載的,而安東志卻說他是恩貢。


現在尚未見到他的完整傳記,不知其履歷和行止。最近我在潘宗睿的《笥簫集》卷一中,發現有一首長長的五言古詩,是潘先生寫給程駿業的。該詩題兼序,名為《程漣岑夫子年老入都,乙卯鄉試欽賜舉人,丙辰賜與千叟宴,會試欽賜翰林院檢討。得報誌喜。八十二韻》。此詩提供了關於程駿業的大量信息,也可作為一篇傳記來讀。但全詩很長,不能將全詩抄在這裡,只能擇其關鍵詩句加以敘述。
在介紹此詩之前,先將作者潘先生的情況說一下。潘宗睿(1479—1802),字聖思、慎思,號抑隅,是淮安潘氏第十六世人,江南解元、清代著名學人潘德輿之父。乾隆四十五年應車橋邵鮑兩家之聘,至車橋教讀,便移居車橋,是車橋的文化種子。五十七年成為歲貢生,官候選訓導。《同治山陽縣誌》卷14稱他“以品望為一邑宗師。”據此可知,他在詩中所說其師程駿業的事蹟不會有虛假。
詩的開頭說:“初立門外雪”,這是用的楊時拜師程頤的典故,說明程駿業是他的老師。“其年值辛卯,華髮已絲絲。”這二句是說他拜程為師是在辛卯年,當時程的頭上已生了不少白髮了。辛卯是乾隆三十六年(1771)。潘宗睿生於乾隆十四年(1749),師從程駿業時已23歲,已不是童子開蒙,而是上的“高級班”了。此詩作於程先生得賜翰林後回家之時,即在嘉慶元年(1796)。詩有八十二韻,很可能這時程先生已82歲。若此說成立,則程先生生於1715年,即康熙五十四年,至乾隆三十六年(1771),已57歲了,故有“華髮已絲絲”之語。

程駿業很熱衷科舉考試,每次明明知道又要落榜,他仍帶笑面對,不知考了多少次,依然“去去甘如飴”。
在“從父在庶常”這句詩後,潘先生自注雲:“壽補太史。”從父即叔父,即說壽補是程駿業的叔父。壽補叫程沆(1716—1787),字瀣亭,號晴嵐、壽補。乾隆二十四年舉人,二十八年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俗稱為“庶常”、“太史”。程沆之侄皆以“世”字排行,程駿業亦當在“世”字上排,“駿業”當為後改,並非譜名。(參見本文末尾附註。)
三年以後,即乾隆三十九年,他的應考隊伍擴大了,有他的“子姪擔囊隨”,一起去南京參加鄉試。根據詩作者自注,這“子侄”是指程掌明和程聖與二人。考結束回家時,黃河老壩決堤,水灌淮安三城,他的家被淹了,“舊宅無津涯”。只好“挈眾向東北,海上頻流離。”他家是個鹽商,大約他家在海邊產鹽區有住宅,臨時到那裡去住一陣了。後來成為歲貢生,此時雖然功名之心己淡,但貧窮仍然如故。
在得賜舉人、進士、翰林以後便回到河下家中。一天晚上,程駿業在燈光之下,將他生平之事對潘先生作了傾談。他說他這輩子“憂患何累累”:
早年得了一種“異疾”,右臂不能動,武不能開弓,文不能讀書,書法很差。眼睛也有毛病,到邵伯去求醫,人家拿他開玩笑說,你這一個措大(指貧寒失意的讀書人),這個眼睛就是治好了,字也得棋子大才能看見。他聽了大哭起來,再三央求人家為他治好。經過幾個月的治療,居然治好了,能分清黑白,一年後竟能“察毫釐”。他生下來以後,一直與藥打交道,《本草》上的藥幾乎都吃過。久病成良醫,也能為人治病,亦能治好一些人。於是他自我解嘲地說:“堪笑折臂翁,又為折臂醫”。

中年時候,曾到安徽歙縣老家去。船家不知潮信,將船擱在江中淺灘之上不能動彈,想涉水上岸,腳一踏上灘地即陷入泥中,怎麼也走不出去,又飢又渴。看見有帆船從身邊經過,立即呼救。人家也無法解救,他只好將自己的姓名家鄉告訴人家,哀請人家如果看到他的家人,請報個信。這是二月裡的一個大冷天,北風呼嘯,寒刺肌骨,一夜過來泥淖凍得堅硬如鐵,船上人一起舍船逃生,才躲過這一刼。到老年了一想起這事仍驚心動魄。
實指望脫險之就會交上好運,做點生意謀生,那知時運不濟,連本帶利都賠光了。想隱遁起來躲避惡運,但災星驅之不散,全家卑幼行為混亂,老年人性情不安,終日人心惶懼。
就在這時收到兒子程掌明從京城的來信,信的前半說是想念老爸了,後半說應該來京到吏部銓選。你老是去考什麼舉人,如果早來銓選,早已可以當個教官,也可慰藉一下自己。那時貢生可以直接到吏部謁選,通過一定的考核即可得到一個小官。過了年又收到兒子來信,說暫緩來吏部謁選,做教官沒什麼意思,不能展示自己才能。你也不要再到南京去鄉試了,到北京來考吧,順天鄉試容易考中。於是,他便“南轅改北轍”要北上了。這時他已八十多歲了,左鄰右舍的人不大相信還能遠途勞頓,而他決意要去,早已將行李放到車子上了。六月裡從家動身,很快便到了京城,一家骨肉在京團聚。

正要參加考試,突然疝氣病發作。這也是他從幼年即有的老毛病了。可可的今日發作,病魔也會乘人之危啊!他不遠千里辛苦趕來,不能就這麼臥床不起,便硬撐著應考。可想而知,成績肯定不佳,考中舉人一定是無指望了。
正當大家不抱希望之時,幸運之神降臨了。雖然落榜了,乾隆皇帝下詔賜他一個舉人。第二年乾隆禪位給他兒子,嘉慶登基,朝廷於大年初四舉辦千叟宴,他又被特許邀請參加。他“瞻堯拜舜”,一下子見到兩個皇帝。享用著皇家的酒饌盛宴,獲得賞賜,感到無限榮光。
轉眼又到三月,朝廷照例舉行廷試,天下舉人都來參加,考中者即為進士。程先生已是舉人了,當然可以參考。他的一個侄兒叫程元吉,早已是個舉人,在京城官內閣中書,這次與其阿叔一起參加考試。結果兩個人一個也沒有考中。程元吉以後一邊當官,一邊繼續參加下一屆再下一屆的考試,直至十年後才考上。程駿業則不一樣了,年齡太大了,有沒有下一屆的機會就很難說了。但他有幸運之神照著他,好事便一個接著一個跟著來了:先是乾隆皇帝發話,賜他一個進士,沒過幾天,再賜他一個翰林。他在兒孫們的陪同下,在京城遊賞,許多人都傳說著他的故事,親戚朋友都來看望他。

程駿業回憶昔日的狼狽,再看今天一朝變泰,感悟到《易》理的精奧,一個人的命運是有定數的。早年曾有一算卦的給他算了一卦,是個艮卦,說是“收功東北陲”。向南考至八十歲都沒考中,一向北立即轉運。他認為算卦先生算得真準,回家以後,便請算卦的先生喝酒吃飯。
鹽商程氏多好聲色犬馬,家蓄梨園優伶,經常演劇觴客。有的還能親自操刀編劇。程駿業也是一個戲劇行家。詩的末尾雲:“請演三峰雲,曲折當如斯。”潘先生自注雲:“夫子(指程駿業)昔制傳奇名《三峰雲》。”在清代傳奇就是戲劇。據“曲折當如斯”,《三峰雲》當是程先生據他自己的故事而編的一部戲。三峰,三座山峰。不知是不是暗指舉人、進士、翰林這讀書人追求的三座高峰。他現在都已全部攀登上了。但他的幸運來得也太遲了。王鴻翔說他是“二十年秀才,八個月舉人”,程駿業則遠遠過之,是河下文人中的一段佳話。
程先生得賜舉人事,在《乾隆實錄》卷1486有記載:“乾隆六十年乙卯,九月戊午諭:據阿精阿等奏、本年鄉試諸生年屆八十以上者韓士勵等六名,七十以上者宋晉等六十七名,俱三場完竣等語,現在榜發未經中式。第念該生等俱年臻耄耋,猶踴躍觀光,洵為藝林盛事。……其年在八十以上之恩貢生韓士勵、副榜郝希曾、歲貢生程駿業;七十以上之恩貢生王拱樞……。俱著加恩賞給舉人,準其一體會試,……以彰壽世作人至意。”至於賜進士、翰林事則見《淮安河下志》卷12。該書記載,程駿業,乾隆乙卯(六十年,1795)欽賜舉人,嘉慶丙辰(元年,1796)欽賜進士、檢討。而本文所引潘宗睿的詩題中,也說明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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