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4世紀的中國,還處於戰國時代,那個時候的楚國已經逐漸擺脫了中原諸國對它“蠻夷之國”的偏見與歧視,浪漫而優雅的氣息在這個國度悄然增長與飄飛。但是縱觀整個人類文明史,我們或許不能參透遠古祖先留給我們的文字,我們或許也不能看出他們流傳下來的畫作所要表達的情感,我們甚至也很難理解那些器物上的圖騰崇拜。但是唯有一樣東西,是古今中外都相通的,流淌在所有人的聽覺裡,能夠調動所有的感官和情緒,讓我們哪怕生活在距離古人千百年的社會當中,依舊能夠體味古人之情,那就是音樂。
公元前3、4世紀的楚國,就是豐富產出音樂的國度,石破天驚間,一首《高山流水》成為絕唱,也讓不管哪個時代的後人們只要一聽前奏,就恍若置身“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山間。《高山流水》也因此成為中國的十大名曲之冠,其清冽的琴聲與悠揚的曲調,還有那曲畢之後莫名湧上心頭的悵惘之感,都足以讓這首名曲流傳千古。
但是這首曲子背後廣為人知的故事,那個和曲子本身一樣情腸動人、娓娓道來的故事,為《高山流水》平添了一絲人性美。傳說俞伯牙善撫琴,師從當時著名的琴師成連,成連曾帶他前往蓬萊山,讓他獨自在山中耳聽松濤穿林而過,東海海水拍岸之聲,還有清早站在樹梢上鳥兒的鳴唱,伯牙因此靈感大發,經此訓練琴技也更加精妙,被時人冠以“琴仙”之美稱。
據說伯牙曾奉命搭乘船隻出使楚國,卻在路上偶遇風雨,無奈之下只好在一處山腳下避雨,伯牙看著淅瀝的雨,想起曾在蓬萊的經歷,忽然靈光一閃,掏出隨身攜帶的古琴,酣暢淋漓地彈奏了一曲,曲畢,他才注意到旁邊有一個年輕人,已經聆聽了許久,於是兩人結為良友。
這個故事在《列子·湯問》中就有所記載,其載曰:“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鍾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可見鍾子期與俞伯牙一拍即合,伯牙以一曲《高山流水》成功地遇到了自己人生的知音。後人也常用“高山流水”的典故來比喻知音難覓,但是彈奏這首曲子的樂器,往往卻少人問津,那就是古琴。湖北曾侯乙墓中曾出土過距今約2400多年以前的古琴,可見古琴歷史之悠久,而俞伯牙與鍾子期的故事,也證明起碼在有史可考的春秋戰國時期,人們就已經開始廣泛使用古琴,並且已經對其頗為熟悉了,否則鍾子期如何能夠聽懂琴曲之精妙呢?
而古琴在其漫長的發展過程中,也一直以其外形流暢的線條之美、琴音清脆凌冽之聲與彈奏者撫琴時優雅之姿深深吸引著人們在千百年來對其寵而不衰,所以直先秦至明清,琴譜、琴藝、琴師層出不窮,在數千年的發展歷程中,古琴已經逐漸成為了人們精神世界的重要組成部分,經過時間的沉澱,非但未顯落伍,反倒更添情致。那麼,古琴有著怎樣的發展歷史,又是如何一步步成為人們 的心頭好的呢?
從高居廟堂的神話傳說到貼近生活的表情達意的工具:古琴的起源與演變
關於古琴的起源,一直以來眾說紛紜,但可以肯定的是,人們往往將古琴的產生與上古時期的帝王們聯繫在一起。如《琴操》中就有“伏羲做琴”,同時,《尚書大傳》中載“舜彈五絃之琴,歌南風之詩而天下治。南風之燻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來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可見舜彈古琴,是為了和天上的神明溝通, 以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百姓和樂安康。
除此之外,《古今樂錄》曰:“堯郊天地,祭神座上有響,誨堯曰:‘水方至為害,命子救之。’堯乃作歌。”
可見堯彈古琴,目的是祈求上蒼拯救蒼生,免除天下水害。不管是上述的哪一本文獻,所要表達的意思其實是同樣的,那就是在上古時期,
古琴都是統治者的專屬,且大多具有溝通神靈以護佑蒼生的政治含義,甚至還有一定的巫的意義,也就是說,這一時期的古琴,其實是高居廟堂之內,只能由統治者來彈奏的一種樂器。那麼古琴又是什麼時候開始,脫離這種神話傳說,逐步走向百姓的生活之中的呢?這要從周公說起,周公制禮作樂,將整個社會納入一個完全由禮儀所規範的軌道之中,所以音樂更是嚴格,不同的場合往往所適合的音樂也不同,為了能夠彈出所規定的曲子,古琴也逐漸加入到宮廷樂器的隊伍之中,且廣泛運用於國家級的祭祀、慶典等場合之中。
後來禮記中曾有“士無故不撤琴瑟。”的說法,也就是說,士階層和君子是隨身帶著琴瑟的,久而久之,彈古琴也就逐漸走出宮廷,開始成為上層社會的標配。那麼古琴又是何時普及到百姓中間的呢?對此,《詩經》告訴了我們答案,《詩經》中有很多關於古琴的描寫,如“我有嘉賓,鼓瑟鼓琴”、“妻子好合,如鼓琴瑟”等,可見先秦的人們大多是以古琴之聲來喻指夫妻之間恩愛和順,或以古琴之音作為款待貴賓之禮。
發展到秦朝的時候,古琴已經普遍成為百姓們日常生活中娛樂和創作的重要方式了,此後歷經漢魏的發展,到了隋唐時又臻於極盛,儘管隨著琵琶的傳入,古琴的地位受到一定程度的壓制,但是仍然有許多琴師對琴譜的不斷創新,並且也有樂曲家發明了古琴與琵琶等樂器的合奏。也有非常多歌詠古琴的唐詩出現,宋元以後,古琴的發展便逐漸走向成熟且多元, 不同朝代的古琴也開始呈現出不同的特點,如宋朝時便流行古樸淡雅之樂,元朝時古琴的曲風又變得較為粗狂,剛好符合遊牧民族的民風。
那麼多樂器,為什麼孔子對古琴如此“偏心”:君子品行與中正平和
在眾多古人當中,推重古琴之人如過江之鯽,但是若論最有名的代言人,首推孔子。作為政治家與教育家,孔子在世人眼中被譽為“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可見其評價之高。但是少有人知的是,孔子也是一個古琴的痴迷愛好者。傳說他曾聽《韶樂》一曲,便沉醉其中“三月不知肉味”。他曾師從當時著名的琴師師襄子,因此有著頗高的音樂造詣和才華。
至今我們參觀孔廟,依舊可以從那些雕像和繪畫,就是孔子撫琴,弟子們圍坐在一起傾聽的場景,可見孔子在教育的過程中,也盡力將自己對音樂的獨到見解灌輸給學生,他還自己研究音樂器理,創造了自己的古琴,後人稱之為“仲尼式”古琴,誠然,現在的古琴當中,還帶有孔子所提出來的音樂美學思想。但是在孔子所處的年代,其實很多樂器都已經具備了,如象徵著國家禮儀的編鐘、聲音渾厚低沉的壎、吹奏起來優雅的竽,又或者是氣勢恢宏的鼓,為何孔子面對眾多的樂器,會選擇古琴為最愛呢?
這主要從兩方面說起,也就是古琴象徵的君子品行與孔子的人生追求完美契合,同時古琴當中所蘊含的中正平和的基調,也與儒家思想不謀而合。
- 君子品行
就像前文一直強調的那樣,先秦時期的人們都
將古琴看作是君子所必需的樂器,古有“君子之近琴瑟,此儀節也,非以慆心也”之說,可知君子之所以撫琴,是為了保持禮儀和品節,而真正的君子,既是高潔之士,也是心繫國家之人,正如孔子。孔子的人生經歷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他的一生致力於宣揚自己的治世主張,雖然幾經困頓,曾經“厄於陳蔡”也毫不氣餒,甚至說“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賢人也”,可知這就是他的價值追求,即成為理想中的君子。另外,由於古琴是先秦時期宮廷奏樂必不可少的重要樂器,因此對於一直以來提倡禮治的孔子來說,古琴已經成為了儀禮的象徵,而孔子畢生所追求的,也是“克己復禮”,古琴很好地兼顧了這兩點的價值體現,所以從這一方面來看,深受孔子的喜歡。
- 中正平和的基調
古琴的音色深沉高雅,圓潤古樸,符合古人對音樂渾厚悠遠平和雋永的要求。且古琴所彈奏出來的音量剛好不會太高,也不會太低,不至於高得令人煩悶,也不會低得輕不可聞,
既適合一群文人好友在一室之內閒坐談心是彈奏,也適合一人獨坐竹林當中,和著颯颯的風吹竹葉聲輕撫一曲,這音量的最大特點,便是中正。這種音色和音量的完美結合,與儒家思想中所提倡的中庸思想不謀而合,因此孔子也對這一樂器大加讚賞。 乃至於一直在之後整個封建王朝中,古琴都成為了文人雅士或者附庸風雅之人的座上賓,這
與孔子的大力提倡是分不開的,也正因為此,古琴也被稱為“聖人之器”,所喻指的就是孔聖人。在古琴的發展歷程當中,許多傳世名曲紛紛被創作出來,這些名曲背後的故事也成為了人們津津樂道的談資,如魏晉時期嵇康作《廣陵散》,嵇康之愛古琴,不遜於俞伯牙,一首《廣陵散》成為他生命的絕唱,他在刑臺最後一遍撫琴,並稱“《廣陵散》於今絕矣”隨後慨然赴死,結束了年輕的生命。是了,那些把古琴當作生命後命途多舛最後不得不死於戰爭、政治的文人們,哪一個不是抱著最後的信念去赴死的呢?
而他們懷中那一架“君子無故不撤琴瑟”的古琴,就是他們最後的信念了,那一股信念,也就是一直以來都灌輸在歷代文人心頭的君子品行。我們今人學古琴,學的不應該只有曲譜和指法,更為重要的,是體味那千百年來,由孔子發起,並且歷代文人們繼承並前赴後繼拼死維護的,蘊含在古琴當中的文人精神,那就是逆境中不曾改的君子之姿,日常處事中堅持貫徹的中正平和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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