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來澡堂子


我想起來澡堂子

人類中,我大概是洗澡最多的一類。曾經,我天天洗澡,這樣的洗澡,竟然一下子洗了將近十年。

從下鄉的農村來到煤礦,當井下采煤工。來前,沒有那麼多的瞭解和準備。我媽一個勁兒的阻止我去,但我還是沒有聽她的話,就去了。從火車站下車,我們四十多個楞頭青,坐在堆在地上的行李上,等接我們的汽車。正是一月,坐了一夜的車,下車天還沒有亮,寒風刺骨。接我們的礦上幹部說,礦上離市裡不遠,也就十多公里路,讓大家堅持一下。那兩個幹部特別又說,到了安置好東西,我帶你們去澡堂子好好泡個熱水澡,那叫解乏啊!

果然,到了礦上,幹部帶我們排隊去了澡堂子。煤礦的澡堂子,可不像城裡的,那叫大呀,光是更衣室幾乎望不到盡頭。一排排更衣櫃一人多高,一個門挨著一個門。幹部說很快你們都會有一個,升了井,就來這裡洗澡換衣服。井下有這麼髒嗎?還要天天洗澡哇。幹部說正式下井後,你們就知道了。洗澡洗澡。幹部們像趕豬般,讓我們脫衣服,進澡堂。倆人一個箱,脫吧,脫啊。一個幹部催我們。他從部隊轉業,還保留著軍人的作風,雷厲風行,整齊劃一。

我們呼嚕嚕推開澡堂子門,熱氣蒸騰,如騰雲駕霧,彷彿來到了王母娘娘的仙桃會。西太后洗澡,估計也不過如此。我們一個個赤條條跳入堂裡。嗚哇嗚哇,熱水擁抱肉體,純粹是舒服至極的喊叫。澡堂子大而簡單,就是一個大池子,如果可勁兒泡人,估計能泡上百十多人。靠牆就是一圈淋浴頭。幹部也和我們一起泡著,他說咱們下井的,就需要泡熱水澡,解乏去火。

就如此,我便稀裡糊塗啟動了人生最獨特的洗澡模式。我估計別的工種可能也要每天洗澡,但總沒有煤礦井下工洗澡那麼淋漓盡致,有板有眼。別的工種可能這天累了先不洗,或者緩緩勁兒再洗。比如睡一會兒,或者先吃飯再洗。井下工不行。

正式下井了才知道,那是要穿皮襖皮褲的,裡面還要穿絨衣褲再套工裝,哪怕夏有三伏。我看過馮小剛電影《一九四二》,我們上下班一個個的形象,連逃荒的人們都不如,髒亂差不說,臭氣熏天,就算我自己已經聞慣了,也還是能聞出來那味兒,時時反胃。那時機械化程度不行,勞動全憑雙手和力氣。如山的煤,嘩嘩來回轉動的煤溜子(輸送帶)。每天就那樣用大鍬一鍬鍬挫到溜子上,烏金就從這裡走向祖國的四面八方。但照亮了別人,黑了自己。每天,我們下井那是白皮嫩肉,上來就是黑鬼一個。不幹活了井下冷的打顫,皮褲皮襖也不頂事兒。幹活了就熱,再加上年輕火力也壯,一身臭汗一身煤灰。如此反覆,天天如此,無怨無悔。社會上稱呼煤礦井下工,說好聽的是“特別能戰鬥的隊伍”。說難聽的,遠看青山綠水,近看一群黑鬼。所以,洗澡是井下工一輩子的重中之重。剛下井時,更衣箱不夠,我們新工人要不就先回宿舍換上週轉服,去洗澡。不講究的要不就乾脆在宿舍裡稀裡糊塗洗洗,就是一天。

礦上對燒鍋爐的有不成文規定,暖氣沒有硬性要求,澡堂子的水,那必須熱氣騰騰,皮膚要泡出紅色。我每次洗完澡就特別舒服,以至於洗澡成為我每天的希望。

小時候,父親經常用自行車帶我去洗澡。澡堂不大,與煤礦相反的是,外面休息的大,裡面澡堂子小。休息的一個個格子裡睡倆人,有高的隔板隔著,互不影響。其實也不睡,一人一壺茶,儘管男女浴分開,人們的要緊處卻都圍個大毛巾。就那樣躺著,悠悠閒閒喝著各自的茶。店小二手搭毛巾,掂著大茶壺來回跑來跑去,給人們添水。後來那樣澡堂子也消失,來了桑拿。開始桑拿裝修的富麗堂皇,多了後,大街上又多如牛毛。其實桑拿就是一個蒸房。一個婁子裡堆一堆石頭,通上電燒熱。說來說去,不如大池子裡轟轟烈烈泡個熱水澡好。不過,我現在倒是不再泡澡了,效益讓桑拿老闆儘量少換水。那一池水能泡成混湯也不換個水。當然也不能怨老闆,員工偷懶也有可能。好在有桑拿進去蒸騰一下,出來也一頭霧水一頭汗,頂了泡澡。我聽說,現在的有些現代化大型煤礦也有了桑拿了,不是市場化那種,就是讓井下工桑拿的。如果是真的,我們那個時候真是可憐,生不逢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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