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王金芝｜58歲｜卡車司機｜黑龍江
整理：向定傑｜記者
從疫情暴發到3月中旬，我這個女司機開著大卡車，“單槍匹馬”跑了四萬裡。
其實年前在手機上看新聞，我就知道了疫情，也沒想過回家裡待著，當時很多司機都回去過年了，正缺人呢。我想正好抓緊掙點錢，儘快把卡車貸款還完。
別看我已經58歲了，開起一輛15米長的半掛冷藏車，照樣駕輕就熟不含糊。我是哈爾濱人，但因為開大貨一直全國各地到處漂，平時主要拉水果、蔬菜等貨物。
前幾天，我在西安，剛從深圳拉了一趟火龍果過來。年前，我從南寧裝了一車榴蓮到浙江嘉興，第二天賣完了，就跑到上海和兒子見了個面。
除夕，我們一起在上海裝上香蕉，又跑到了重慶。後來，又從重慶拉蘿蔔，初四半夜運到廣州，初五我們娘倆又到了海口。
後來，兒子因為沒帶電腦，怕耽誤學習，又怕疫情影響回不去，初五就趕回哈爾濱了。本來，我還打算讓他跟我一起拉聖女果去北京的，還省點機票錢。
這段時間，各地管制比平時嚴格了許多，只要不經過湖北就還好。每到一個地方，都要掃身份證和二維碼，量體溫，有的還要開箱驗貨。還有更先進的電子設備，就像給人拍X光片一樣，車一過就知道你拉的啥貨。
因為春節和疫情，高速過路費免了之後，運價好像啪的一下，就降了百分之二三十，降得讓你都接受不了。我都放空兩次了，有時候回來拉的那點東西，可能還不夠油錢，還得裝一天、卸一天，耽擱兩天時間。
別看我這段時間賺了有6萬多塊，那可都是辛苦錢。
收入雖不如往年，總體也還算不錯。還有卡友來問竅門，我說咱得跟上時代啊，用互聯網幫咱賺錢！
我一般都是在貨車幫APP上，看怎麼把貨連成一條線，儘量不跑空車。另外，我從過年到現在一直沒回家，大年三十、初一都在幹，沒有休息過。
現在整個貨運行業都難。有一次，我跑1800多公里，只掙了2000塊錢，想想都很憋屈。這些年，幹這行的人也越來越多，現在貸款門檻降低了很多，太容易買車了。
無論如何，再苦我也願意幹。為啥都這個歲數了，還要像男人一樣拼？瞭解我的人都知道，這也是被逼出來的。
1996年，我離婚了，獨自帶著5歲的兒子。那年，我才34歲。
為了養家，起初我蹬三輪賣菜，後來聽說開卡車來錢快，就考了駕照。到了1998年，我拿出積蓄，買了人生第一輛卡車，從此開始了四處漂泊的旅程。
生意場如戰場，一個鄉下女人只能硬扛。我接單總是爭取比別人跑得快、跑得好。
有一次，從甘肅武威拉蔬菜去廣州，3000多公里的路，貨主要求30個小時到。咖啡、紅牛那些都不管事兒，我買了一些泡椒鳳爪，一嚼滿腦瓜都是汗，人才能保持清醒。
還有一回，從湖北拉橘子去北京。貨主一看我是個女司機，不信任。
看著附近也在等貨的幾個男司機，我靈機一動來了一嗓子，“誰來給我演老伴兒，我請他吃飯！”就這樣，攬下了這車貨。
去年“雙十一”，我一連幹了12天，沒洗澡，連軸轉，最多的一天掙了2400塊。
我開車還改變了兒子的命運。有一次，去滿洲里送貨，到了之後通關出了點問題，沒辦法，我僱了一個俄語翻譯幫忙。就一會兒工夫，就得付給人家1000塊錢。
我回家後，故意把這事兒說給兒子聽。沒想到，孩子一下子領悟過來，說我也去學俄語賺錢。
如今，兒子已經學了8年俄語。之前在俄羅斯留學4年，現在是黑龍江大學俄語專業研究生，今年夏天就要畢業了。
他十分貼心孝順。有一回，我說該找女朋友了。他說找啥女朋友，和你在一起相依為命多好。比起跑了多少路賺了多少錢，更讓我驕傲的還是兒子。
不過，他青春期時也不讓人省心。當時，為了幫他戒網癮，我有一年沒開卡車。
不瞞你說，這些年，我也想過找個老伴。2012年，還上了電視臺一個徵婚欄目。人家的要求都是沒事兒陪著他遛遛狗，做點飯，散散步。我說，這活兒我幹不了。編導都說，那麼多人回頭，你選一個唄！
我說，我只想找一個陪我一起打拼的人。
還有不到兩年，我的Ａ照就要降級為Ｃ照，沒法繼續開卡車了。但我很喜歡開車，真想一直開下去。
全國只有西藏沒有去過了。還有幾個月，三年前新換的卡車車貸也要還完了。今年兒子畢業找好工作，就沒有什麼壓力了。或許，我會去一趟西藏。
將來不開卡車了，我想在南方開一個東北餃子館，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給過路的卡車司機帶來溫暖、歡樂。
以後，我也不和兒子走得多近，等他成家了，過年過節的，我給他們買個機票，過來看看我就行，走時再給包個紅包，多好！
我特別喜愛花，車裡基本上都花不斷。昨天到了西安，就又去逛了花市，買了風信子、草莓花、還有康乃馨。
記得有一次跑湖北，路過一個百合花園區，我就買了五十支花。這樣奢侈一把，買自己喜歡的東西，就當消遣，精神也會更好。
我這一輩子，養孩子、養家，都是靠開卡車完成的。我把大好的年華，獻給了卡車和兒子。如今回想，哪怕再苦再累，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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