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講史}(17)劉希賢,一位永遠“默默無聞”的新聞戰士

1944年7月,井陘(路北)縣抗日政府在駐地米湯崖村樹立了座烈士紀念碑。碑的陽面,上端鐫刻“光榮犧牲 有口皆碑”幾個大字,下方是時任井陘縣(路北)第二屆議會副議長程讓撰寫的碑文;碑的陰面,上方刻有“名垂青史”,下面排列著王樹增、康國禎、劉希賢等35位烈士的姓名、享年、籍貫、政治面目及犧牲的時間、地點。35位烈士中,劉希賢是唯一一位外籍人氏:劉希賢,26歲,北平,縣委通訊幹事,中共黨員,(民國三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大里巖犧牲。

我在翻閱縣委黨史辦於1960年前後徵集的資料時,發現一篇由齊亞泉撰寫的回憶錄——《悼念井陘象公牙戰鬥中犧牲的趙希賢同志》。經與有關記載核實,回憶錄中的“趙希賢”應是上述碑文中的“劉希賢”,其籍貫、職業與犧牲的時間、地點一致,只是“象公牙”和“相公巖”音同字不同。

1985年11月,我去唐山參加河北省黨史資料管理工作會議,在天津換車時,特去拜訪了齊亞泉。齊,平山人,1942年1月至1943年12月任井陘(路北)縣人民武裝抗日委員會主任、(後改稱)人民武裝部部長,離休前任天津鐵路局局長。老部長十分熱情地在家裡接受了我的採訪,下午還親自把我送上開往唐山的火車。訪談中,我特問及劉希賢的姓氏。老部長說,“很可能我記錯了姓,但叫希賢沒錯,北京人,瘦瘦的,戴眼鏡,是個記者,犧牲在大里巖的一個山窪裡。”說著,老部長向我講述了當年發生在大里巖的那場突圍戰——

1940年秋至1943年底,日軍在佔領區多次實行“治安強化”運動,築碉堡、按據點,修公路、挖溝壑,嚴密封鎖交通,不斷向根據地進行“掃蕩”、“清鄉”、“蠶食”,實行殺光、搶光、燒光“三光”政策。1943年入冬後,日偽軍再次“掃蕩”井陘路北根據地,那天下午我帶領縣大隊(武工隊)部分隊員掩護駐地群眾,轉移到大里巖一個叫相公巖的山窪裡。連續幾天東跑西躲,人們都累了,除去放哨的同志,大都就地坐下或躺下休息,只有劉希賢蹲在一座破廟的臺階上寫什麼。當夜平安無事。第二天(11月26日)半晌時,大約9點多,我突然發現對面的崖石後有一個穿黃衣服、持長槍的傢伙,鬼鬼祟祟向窪裡張望。不好!我叫通訊員快通知武工隊員準備戰鬥,命令部分隊員掩護群眾迅速轉移。時間不長,從側面和身後的山上也發現了敵人。情況十分危急。敵人採取了正面攻擊、中間插入、背後壓下的三路合圍。兵力懸殊太大,不能硬拼,只有迅速撤退。戰鬥很快打響,我們只留了數名隊員阻擊敵人。敵人很快強佔了那座破廟。我陪劉希賢走在後面,督促著行動慢的群眾。這時,劉希賢突然拽了我一把說:“齊部長,敵人多,來勢猛。你快帶領群眾走,我也留下做掩護。”“那不行!”我拉他快走。他說:“部長,你知我高度近視,辨不清路,不要因我失大。你是領頭的,人無頭不行。”說著掙脫我跑向正阻擊敵人的隊員那邊,拔出手槍準備射擊。很快,大部分隊員掩護著群眾轉移出山窪,扼守住了山口。突圍中,我的右腿被敵人打傷。這時,我回頭用望遠鏡察看阻擊敵人的陣地,見有三個隊員被敵人抓住,劉希賢還在舉槍射擊,而敵人正一窩蜂向他撲去。忽見劉希賢迅速卸掉手槍機件摔往遠處,掏出稿紙幾下撕碎拋散,緊接就聽到一陣槍響,劉希賢躺在那裡不動了。敵人撤走後,當天下午,附近村裡的老百姓就地掩埋了劉希賢同志。我受傷後,因根據地缺醫少藥,敵人天天掃蕩,無處藏身,也無法治療。便由二區幹部傅積意把我接到他家北石門村,藏在牲口圈的一個地洞裡,他當時還擔任村支部書記。他外出時,就讓他的家人和侄兒德仁看護我。

老部長說的很動情。“40多年了,我一直想回井陘,再去相公巖這個地方轉轉,看看達位戰友是否還在那裡。他的家住北京哪,家裡人是否知道他已犧牲,還有沒有親屬。”當時,我一直默默無語,因我不知烈士的遺骨是否被遷葬。也正是在這次“掃蕩”中,日軍制造了駭人聽聞的井陘黑水坪和老虎洞慘案:在黑水坪村敵人用火燒、狗咬、投井、刀砍等手段,殘暴殺害無辜群眾400多人,屍體塞滿三口水井和兩個豬圈;在菩薩崖村後北柴溝老虎洞,敵人投放毒氣彈,除1人倖存外,洞內150餘名同胞都被活活毒死。

1988年我調離井陘工作。大約2000年,我結識在省人民銀行工作的傅德仁,他叔父即是建國後曾任多年縣委書記的傅積意。他告我說,老部長生前一直與他保持著聯繫。1991年秋,曾陪老部長回井陘一趟,縣武裝部接待的,專程上米湯崖村當年武裝部所駐的房東印二忙家看了看,還提出要上大里巖尋找他當年的戰友劉希賢。老部長年近八十,腿腳不太靈便,在大家的勸阻下未成行。

我到阜平城南莊晉察冀邊區革命紀念館參觀時,特在館中有關晉察冀報的資料中尋找過劉希賢的名字,希望能獲得更多的信息,但沒找到這位特約通訊員的姓名。2008年,我協助縣委史志辦編修《抗日戰爭時期人口傷亡與財產損失調研成果彙編》(井陘卷)時,想不到從縣檔案館所存的《井陘縣去年反“掃蕩”中死難烈士事蹟(三十三年三月十八日)》裡發現了有關劉希賢的記載。其列表中這樣寫到:“劉希賢,男,26,北平人,晉察冀報社特約通訊員。劉同志工人出身,肆業於中華職業學校,曾任職於中國徵(徵)信所資料科員,七七事變後參加抗日工作,在火線劇社學習,一九四一年入聯大,四二年到井陘任宣教委員會秘書,一九四三年任通訊工作,在井陘被敵人合擊時,他轉移到第一線村莊,後到大里巖之相公巖,為敵包圍,在突圍中為敵射擊犧牲。他在未犧牲前他還在努力寫作反掃蕩中的稿件,他始終工作忠實,堅定不屈,可為模範。”本文開篇提到的烈士紀念碑上所記,很可能是從這裡摘錄的。”

抗日戰爭期間,在井陘犧牲的烈士何止劉希賢。只說較大的戰鬥,1937年10月國民革命軍第38軍在雪花山、乏驢嶺的阻擊戰中,有11000名戰士犧牲那場血戰裡。1940年8月百團大戰時,掛雲山阻擊戰中又有多少勇士犧牲在那裡。據悉,各縣大都建有烈士陵園。去年國慶節時,我與一位已退休的縣人大副主任相聚,向他說“井陘應該建一座烈士陵園,讓那些為國捐軀無家可歸的‘野魂’有個歸宿”。他說:“這個建議,我作為提案早已上交過,立不上項,沒人理。”我不由想到,2012年4月清明節時,一位姓李的井陘老鄉就掛雲山發現26具烈士遺骸向報社反映,希望能遷葬、立碑,結果引起主管部門領導的不滿,說:“多管閒事”。是的,這些烈士不會創收,更不會帶來經濟效益;是否想到,他們當年為了民族的獨立和解放,獻出自己年輕的生命,怎麼計算這一價格。我在《中共井陘史話》裡有一句話是這樣記述劉希賢的:“劉希賢至今仍‘長眠’在大里巖的荒山禿嶺,無‘家’可歸。一位‘新聞’戰士,也許永遠默默‘無聞’了”。讓人嘆息的是,劉希賢的“身份”還被改寫了。是這樣:米湯崖烈士紀念碑已被列為縣級革命歷史文物,是井陘縣愛國主義教育基地的組成部分。原碑因風化、字跡不清,後複製了新碑。原碑上記述劉希賢“縣委通訊幹事”, 或許是原碑上文字模糊,以致轉抄有誤,新碑上刻錄為“縣交通幹事”。

{老劉講史}(17)劉希賢,一位永遠“默默無聞”的新聞戰士

劉希賢簡歷見《井陘縣去年反“掃蕩”中死難烈士事蹟(三十三年三月十八日)》,止圖見《抗日戰爭時期,人口傷亡與財產損失調研成果彙編》[河北•井陘卷] [(主編 李卯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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