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股市10天內4次熔斷，華爾街投資人變得沉默。他們似乎仍在懷念那段紙醉金迷的日子，還有日進斗金的風光。以錢生錢，是金融市場的特徵，利率衡量著一切。
當市場湧入一群逐利的人，利益被放大，難免有人狂熱。
315後，《IT時報》記者繼續調查多家消費金融平臺。教育分期、房貸分期、培訓分期、貸款分期、消費分期，雖然資金的用途各不相同，但受害者的經歷頗為類似：被低利率吸引，被客服的承諾打動，隨之而來的是無法喘息的高利息。
故事背後，是消費金融公司內心的“小九九”。沒有明確的費率說明、無法查閱所籤的合同，用戶們還擔心私人生活被攪動。
在採訪完多位受害者後，曾有記者感慨，這個行業水太深了。有些浮誇現象逐漸露出水面，但潛藏在水中的，仍需警惕。
《IT時報》記者針對目前現狀，向消費金融平臺提出6個問題。
Part 1 計息
第一問：宣傳頁APR，背地IRR
哪個利率才是監管標準算法？
當宣傳頁上的數字變成真金白銀，利率之痛才會開始顯現。
在前述關於“微博借錢”的案例中（見文末推薦閱讀《合同消失、高利率、學費退不回......他們如何被網貸套牢》），一度令人糾結的是，“兔兒不吃胡蘿北”的利率究竟該如何計算？
借20000元，一年7200元利息，年化難道不應該是36%嗎？
在“中國人民銀行”公號上，一篇《我的天，原來貸款利率還有這麼多“花樣”》的文章回答了這個問題。
大多數平臺提供的年利率是APR（年化收益率=[（投資期收益/本金）/投資天數] ×365×100%），這種計算假設每個時點的收益都是等價的，和存款利率一樣，是單利。
日利率和年利率換算，圖源/中國人民銀行
APR是一種簡單的算法，以利息除以本金對應時間算，卻沒有體現資金的實際佔用時間。
央行這篇文章中認為，如果貸款採用12期付款方式還款，設定月利率為0.5%，那麼實際年利率不是0.5%×12=6%，而應該是用IRR來計算。
IRR又稱內部收益率，將現金流動情況，包括服務費、逾期費等也計算在內，能更準確地體現實際利率。
在年化利率較高的時候，兩者相差幾近一倍。
以等額本息分12期為例。如果以APR計算，借貸本金躺在賬戶的時間為12期，但在實際情況下，每一期借貸的本金都在逐步減少。因此，通過IRR計算出的利率是APR的1.85倍。
這解釋了為什麼不少用戶反映明明看到利率不高，但總有利息還很多的錯覺。
越往後本金越少，利息不變，圖源/中國人民銀行
一直以來，法律對於非法放貸的利率紅線是36%。但究竟36%是年化收益率，還是IRR，並沒有被明確。
但在實際執行時，兩者相差甚遠，根據前公式計算，36%的APR，IRR的年化可達60%。
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法與金融研究室副主任尹振濤表示，目前法律上還未明確規定，但以 IRR計算將成為未來規範的方向。
不過，目前大多數銀行的貸款宣傳計息方式仍是APR，若從APR往IRR方向調整，規定可收取的貸款利息下降，是否會對金融行業產生巨大沖擊？
尹振濤認為，目前大多數銀行都很規範，個別銀行系的消費金融公司可能會徘徊在紅線左右，原則上問題不大。
“部分持牌的機構可能有危險，對公司利潤會有影響。”在尹振濤看來，如果從APR調整為IRR，實際操作難度不大。
同樣在央行的這篇文章中指出，中國人民銀行指導市場利率定價自律機制，推進“明示年化利率”的工作，要求各商業銀行、互聯網金融平臺等必須在相關貸款產品中明確展示年化利率，幫助消費者瞭解真實借款成本。
第二問：平臺收取各類手續費
罰息、逾期費用也算利息嗎？
2019年10月21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等印發《關於辦理非法放貸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指出，以介紹費、諮詢費、管理費、逾期利息、違約金等名義和以從本金中預先扣除等方式收取利息的，相關數額在計算實際年利率時均應計入。
圖源/最高人民檢察院
但在不少平臺中，收取各類服務費、保險費的現象依舊普遍。
記者曾註冊人人貸平臺，但審核未通過，隨即，頁面跳轉至天下信用，為了查看個人風險報告，用戶需要支付29.9元的費用。
儘管央行徵信中心公告3月1日至6月1日間，查詢個人徵信報告不再收費。
眾安平臺上，申請“眾安小貸”時，用戶必須購買保險。以借10000元為例，利息為350.05元，而保險費為550.07元。
宜人貸平臺上，一筆分期12個月8.8萬元的借款需要交保險費和信息諮詢服務費，兩筆費用金額均在8600元以上。
除了服務費，逾期費仍是用戶值得注意的項目。
滴滴的滴水貸中，沒有收其他服務費用，但根據相關協議，未按合同約定償還貸款本金，平臺有權根據實際逾期天數，按合同項下貸款實際執行利率加收50%計做罰息。
而滴水貸的日利率為0.0944%，APR利率34%。如果借貸人產生逾期費用，APR利率則很可能超過36%。
尹振濤告訴《IT時報》記者，服務費、保險費、逾期費、罰息等均應計入綜合利息。
“法律只看最後結果，不管日付還是月付，一次還本付息還是先息後本，砍頭還是逾期滯納金，看借款人全部付款本金和成本，維護的是24%以內利息，24%到36%之間看合同約定。”
Part 2 合同
第三問：貸前填空題，貸後無解題
誰為神出鬼沒的貸款合同負責？
如果說利率是消費貸公司擺在門面的小心思，貸款合同成為平臺不可說的秘密。
轉瞬即逝，發生在用戶簽完合同的那一刻。
同樣是上述“微博借錢”案例，借款協議只能在簽訂借錢時查看，而且是一份格式合同，實際利率、管理費用等關鍵位置，均是空白。一旦合同簽訂，這份協議便消失了。
“微博借錢”官方對此的解釋是，由於微博借錢作為助貸平臺對接多個資金方，由於系統原因部分客戶會遇到合同展示延遲的情況，用戶可聯繫平臺客服協助提供。
但《IT時報》記者發現，看不到合同，並非個案。
記者曾向滴滴滴水貸借款。當貸款金額入賬後，平臺上也無法再找到此前簽訂的合同。而在結清貸款後，結清證明也未能找到。
多位投訴者表示，還完借款後，由於沒有合同，他們無法準確計算出究竟自己交了多少利息。
宜信員工表示，如果沒有合同，可以聯繫客服查詢後臺。微博借錢也表示，可以聯繫客服提供服務，但這本該是用戶該有的權益。
上海市信息安全行業協會專家委員會副主任張威認為，與線下籤訂合同不同的是，如今網絡上的合同都由平臺單方面提供。
線下籤訂合同，甲乙雙方至少都能一式幾份存檔，而網絡上，很少有平臺會郵寄合同到家。
在張威看來，平臺方面本可以有一個更人性化的選擇，比如提供按鈕將合同發送到用戶的電子郵箱，“暫且撇開平臺是否存有惡意，如果沒有這一操作，對用戶而言，他們的權益無法得到保障。”
浙江澤鼎律師事務所律師夏謹言提醒，用戶在平臺內點確定或者簽名的時候應當審慎查看相關條款，並將合同保存。
然而，在前文(見文末推薦閱讀《合同消失、高利率、學費退不回......他們如何被網貸套牢》)學霸君的投訴案例中，賈女士在貸款時，根本不知道自己與哪家消費金融公司簽訂了合同。
在學霸君的App中也看不到具體協議，只有在被第三方貸款公司催繳後，才在其App上找到了自己的貸款合同。
第四問：日利息宣傳，月利息買單
沒有合同，到底能不能提前還款？
1萬元借1天，利息只需3天。
萬三、萬四、超低日息……在不少消費金融貸款的App平臺上，這樣的字眼隨處可見。
對於有臨時資金週轉的人來說，這看起來是個好辦法，然而，一不小心，一個名叫“提前還款手續費”的項目，會讓你的成本大大增加。
參考日息0.0972%，赫然出現在哈囉出行臻有錢上的馬上金融產品宣傳頁面上。或許，用戶會想當然地以為，一萬元的日利息為9.72元。
借款前，馬上金融提供的《個人貸款信息詳情單》上，其中出現提前還款要算2%的費用字樣。這個數字沒有標粗。
詳情單還顯示信用額度、額度期限、還款時間、等額本息、年化35%等信息。還款明細，需從還款計劃中尋找。
向下滑動查看合同全文↓↓↓
為此，《IT時報》記者在馬上金融上借款500元分6期，並在資金到賬後立馬選擇還款。
記者原以為，只需要還10元提前還款費用和0.486元的日息，但賬單顯示還款總額為524.58元。
14.58元對應的第一個月要付的利息。但合同並未對這一現象做出說明。如果按此計算，這筆躺在賬戶還不到幾分鐘的借款，日利率高達4.916%。
還完款後，借款記錄傳到在臻有錢上，只有提現金額500元、提現時間、顯示已還款，其餘的信息沒了蹤影。如同這筆借貸沒有發生過。
而在其他平臺上，可能甚至連這2%的提醒都沒有，合同中只有含糊稱“如果提前還款，請按照頁面提示支付手續費或服務費”，但這句話被隱藏在很深處，且費率也未說明，並沒有在明顯位置標出。
常見的投訴是，當你準備按照萬三的利率還錢時，卻往往發現，自己需要支付另一筆不菲的手續費。
如果在一些連合同都沒有的平臺上，當發生糾紛時，借貸人根本沒有依據。
尹振濤向《IT時報》記者透露，目前監管層還未對日息、月息有明確的監管規定，往往按年化利率監管。
但張威認為，超短期的借款往往會隱匿很多問題，因為操作時間短，很難說是否合規，遊走在法律邊緣。
Part 3 隱私
第五問：突如其來的短信和電話轟炸
手機和網銀密碼，為何統統都要？
向宜人貸提交了手機服務密碼不過幾秒，14條移動短信隨之轟炸。
短信提示，“您以用戶服務密碼驗證方式”查詢了從12月份至3月份記者的語音詳單、上網詳單、短信彩信詳單。在短短兩分鐘內，彷彿有雙無形的手操控著一切。
《IT時報》記者發現，可以通過手機、服務密碼驗證登錄移動手機營業廳，但要查看通話、上網等詳單，移動會發送驗證碼到手機。
宜人貸如何繞過驗證碼查看相關信息的呢？
網絡尖刀團隊創始人曲子龍告訴《IT時報》記者，平臺走得是商業授權接口，和正常體驗產品不一樣。
而在宜人貸的隱私協議中，平臺會授權蒐集個人上網記錄、個人常用設備信息、網絡身份標誌信息、通訊錄以及網頁瀏覽記錄。
宜人貸的隱私協議
但曲子龍擔憂雖然平臺授權是為了徵信大數據，但其中可能涉及侵犯用戶隱私的不合理行為。
平臺往往會授權記錄用戶手機識別碼IMEI。“IMEI相當於手機的身份證，如果洩露，可能會導致遠程鎖機。”曲子龍說。
悲催的是，即便記者提交了手機服務密碼，宜人貸依然沒有審批額度，而客服打來連環call：如果想獲得額度，可以提交你的工資卡信息以及網銀密碼。
記者拒絕了。隨後，記者接連受到多家未註冊平臺的電話。“最近注意到你有借貸需求”，是客服的開場白。誰透露了記者的信息？！
張威也對部分平臺用戶的信息有擔憂，因為採集數據在合同上的描述很模糊。用戶無法確定平臺在採集信息後是否做了比如倒賣數據、挖掘數據的情況。
“這不是一個法律意義上的問題，正常的邏輯是，採集信息者要有義務保護個人信息，最終才落實到與消費者的合同上。”
張威說，而現在用戶在隱私信息被採集後，才會關注協議，但他們並不關注平臺的隱私協議怎麼寫。
第六問：債務還清，信息不還
註銷賬戶為何這麼難？
註銷賬戶為何這麼難？
註冊平臺容易，似乎離場變得困難。《IT時報》記者發現，有多家平臺沒有信息註銷按鈕。
儘管哈囉出行提供了註銷賬號的選項，但頁面顯示，平臺中渠道授信額度不會實際清零，用戶需要對應渠道客服進行額度註銷。
今日頭條放心貸協議顯示，註銷後，之前記錄的信息仍按照監管要求的時間保存，但具體保存多久，未能透露。
宜信的隱私協議稱，註銷信息需聯繫客服提交身份信息，信息保存至賬號註銷之日後的一個月。
平安普惠的工作人員會在用戶提交註銷申請後15天內完成審核。
但離開平臺是否意味著徹徹底底與平臺兩清，成為難題。
張威表示，從合規角度看，用戶能註冊平臺，也有權利選擇銷戶。他認為，如今很多平臺最大的問題是沒有提供銷戶的選項。
“我認為評判平臺合不合規，不但是合同合規，還要看採集用戶信息是否獲得同意，能否提供用戶刪除個人信息的權利。”他補充道。
2019年，“科技向善”成為一個新詞。那年的315晚會，消費貸亂象被曝光。
一年過後，或者結合兩者，用戶們期待的，不過是利率更透明，合同更健全，數據更安全的消費金融市場。
作者／IT時報見習記者 孫鵬飛
圖片／pixabay 中國人民銀行 採訪對象
來源／《IT時報》公眾號vit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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