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 訪 徐 家 莊

尋 訪 徐 家 莊

忽然想起徐家莊,不僅僅因為開國元帥、前國務院副總理陳毅曾為此處一事件題詩,愛國老人紫石先生在這裡辭世,江蘇省海安高級中學的辦學舊址;更多的是想探究一下徐家莊的盛衰軌跡。

也許你會說,徐家莊就是個地主莊園,解放前的事兒。

是的。徐家莊“富甲皋北”這是史料記載;我們這裡的老輩人口口相傳的徐家莊,帶給大家的印象是相當相當的富庶堂皇、相當相當的屋宇軒昂、相當相當的不同凡響,不亞於我們對家鄉現在擁有的突兀於蘇北縣級城市的海安金磚大酒店、聲名遠播的鑫源繭絲綢的品牌、高考實績持續走強的海安高級中學的那些感受。

徐家莊舊址位於南通市海安縣大公鎮賁集村38組,西傍通榆運河,東有新長鐵路、老204國道,北面不幾步有一條東西向的小溪,跨過小溪便是鹽城市的屬地了。據當年的聯抗戰士回憶,昔日的徐家莊,是塊人造“風水寶地”:東西長有五百多米,南北一百二三十米寬,地高水繞,遠遠望去恰似一艘錨泊待發的航船。此時的老地主徐崇甫排行老三,人稱徐三爹,生有仨兒子,因而莊中院落佈局一分為三,分屬三房,成三足鼎立之勢。三個院落中東西兩個稍窄,中間的略寬,呈側臥的腰鼓型,會意船頭、船艙、船尾。長房大少徐海樓居中,二少徐湘五居西,東側是三少徐雨江。院落間分而不分,連而不連,雖有大小多少之別,但構造相近,都是朱漆院門朝南開,油光亮鮮驚鄉俗,熠熠生輝照前路。院子的門樓前各自擺放一對巨型石獅子,寓鎮守之意,其形栩栩如生,凜凜威風。拾節而上,每個院子,都是照廳迎面,深處是廳屋,更深處便是內眷居住的堂屋……。各自院子的左右都是廂房,糟坊(釀酒)、廒房(倉庫)、草房(堆柴草)、廚房、餐廳、傭人宿舍、馬廄等安置其中。整個建築明清風格,軒敞雅緻,一色的青磚小瓦構件,鱗次櫛比、打磨平滑細密;滿眼的雕樑畫棟藝術,生動活潑,精彩繽紛。莊子外四面環水為船舷,莊西河流開鑿成船舵狀:西面偏北處的池塘水面開闊,謂之舵葉;南北走向的河床與池塘緊密相連,形如舵柱;西南角一支流折彎向東南,酷似操舵杆;船體、船舵渾然一體,巧奪天工。莊東河外有一座供汲水用的車篷,因旁邊坐著一群張姓佃戶,取名樟木樁,屬意航船錨樁。莊外東南及西南隅分別規劃為花園,其時松蒼柏翠,花奇草異,氣清香繞,鳥唱蟲鳴……在當地,凡是那個年代去過或路經徐家莊的人,說起徐家莊,無論是氣場、還是構造,沒有一個不稱道,沒有一個不佩服。

徐家莊原本也是“一窮二白”,祖籍興化,早年因發大水,逃難至此。定居後,租種傭耕為業,通過幾代人氏經年累月、不離不棄地“摸爬在風雨中、滾打在汗水裡”,僥倖走出了“於艱難竭蹶之中,存聊以卒歲之想”的困境,買田置產,以後又開糟坊釀酒,走上資本發展的道路。“酒香不怕巷子深”,地處鄉村的徐家莊摸索出一套屬於自己的釀酒技術,經過幾代人的傳承發展,釀出來的酒越來越見長於醇香雅緻、綿柔滑爽、甘潤可心、尾淨悠長,市場迅速拓展,遠銷省內省外,金磚銀鉤紛紛入倉進庫。到徐三爹這一代達到典盛:地產上萬畝,家財數十萬貫。民國二十年徐家莊那次遭遇的不幸,知情者紛紛述說:這一天,徐家莊河下來了十多條偽裝賣蘆柴的大船,船伕為太湖強盜,個個身懷絕技,深諳韜略,光天化日之下,如入無人之境,將徐家莊十多個看院的武裝家丁生擒活綁,徑入銀庫,用笆斗扒,籮筐扛,白花花的銀洋壓得一條條賊船舷沉倉滿,……若干年後,人們到河裡洗澡,還常常會撿到往年被劫搶時迸濺到水裡的不少銀元。徐家莊遭劫的這一幕,從一個角度佐證了徐家莊所擁有的相當財富。當然徐家莊的發跡,民間還有版本:說的是徐家莊某代女主人年輕時,有姿有色,一隻成精的雄性狐狸上了她的身。精靈為討歡心,常常用攝來的金銀珠寶騙人騙色。發展到後來,女主人想到什麼,梳子一招馬上就來……。這種傳說在當時當地也頗為盛行,既形象說明徐家莊也是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發展模式,又在某種程度上客觀反映了資本的發酵功能。

徐家莊曾經不忘念好農耕經濟這本經。年年掘涵疏溝,排灌水設備配套靠前,這方面的詳實資料不一而足,僅從徐三爹給子孫取名的良苦就足觀全豹:三個子女分別為海樓、湘五、雨江,一個個都連著水,寄情於名,其內心對水利權重的掂量不言而喻;孫輩的取名分別為:徐芾、徐薈、徐茹、徐蔚、徐蓁……,個個與草不離不棄,彰顯的是徐家莊以莊稼為本的戰略決策。徐家莊以敏銳的洞察力關注生產力發展的要素,把莊東以佃農為主的張姓莊子圈入“樟木樁”氛圍,高度重視勞動者在經濟發展中的樁基作用。主顧間以禮相待,平易近人。對佃農,夥計,女傭常常假以小恩小惠,籠絡人心。在老人們的記憶中,徐家莊年年主動開倉放糧,及時賑濟難以為繼的那些窮鄉鄰;每每年關歲末,總會宴請一眾,所有佃戶的家人悉數到場,席間佳餚美酒,主僱把酒言歡,熱熱鬧鬧敘收成、話來年。有道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在那適者生存、勝者為王的舊社會,徐姓族人中也“五指有長有短”,貧富差距很大,其中一家因為生計,逼迫孩子剃度出家,孩子死活不同意。徐三爹聞知,不由分說,認下孩子吃飯穿衣學習等全部生活費用,撫養他到成家立業後。徐家莊擁有傭人上百,一張姓老人說,當年他是二少的跟班,不小心損壞了對方生意人的一件可心的物品,兩腿嚇得直哆嗦,二少卻無怪罪之意,主動與對方施禮致歉,用大價錢做了賠償。曾在徐家莊做奶媽的儲氏老奶奶說,她奶過二房的五個孩子,這些孩子一直都稱呼她“媽媽”,而生母則以“娘”相稱加以區別。……正是這些對勞動者面子上的“厚道”“善舉”,後來在拆除徐家莊時,附近的群眾或礙於感情,或出於芥蒂,居然沒有一個響應。

“山不在高…水不在深…”舊江蘇省韓國鈞省長深受徐家莊聲譽的影響,與其互動頻繁,並把徐家莊的大少、二少認作乾兒子。大少徐海樓後官至淮安府河塘官(相當於現在的廳級);二少徐湘五在聯抗時期,出任過鄉長,為聯合抗日活動促成了不少事。一九四一年,韓國鈞為躲避日本法西斯的威逼利誘,隱居到徐家莊。但時間不長,遭遇某報洩露,日軍司令官山亞率兵團團圍困徐家莊一星期,脅迫老人出山。老人剛正不阿,凜然端坐于徐家莊長房堂前慷慨陳詞:“吾八十餘老翁,本欲求死,即槍斃,我決不畏!”這成了以後人們記憶徐家莊的一段佳話。日寇冥頑不肯死心,繼續駐軍徐家莊對老人加以嚴密監視。“囚鳥至死不忘飛”,紫石老人憂憤交加,終染疾不起,於一九四二年在徐家莊仙逝。徐家莊在長房大院內為韓國均特設靈堂,各界人士雲集,紛紛前來弔唁。新四軍陳毅軍長即作輓詩:“堅持晚節昭千古,誓挽狂瀾勵後生”,供奉靈前。一九四三年,紫石中學(江蘇省海安高級中學前身)因戰亂遷徙到徐家莊辦學一年多,戴師古、沙千里等著名人士均赫赫在此執教。徐家莊曾經作為新四軍聯抗部隊的“堡壘戶”“醫護後方”,不少領導多次在這裡秘密會合,研究部署軍事行動;不少幹部戰士多次在這裡療傷養病,……司令員黃逸峰的夫人掩蔽在徐家莊生產了兩個孩子;後來供職於國家第七機械部的黃逸峰的大兒子——黃小鳳非常懷念他的出生地徐家莊,多次打算來故土一遊。……

然而事物的發展是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徐家莊也不可能超然於當時的政治生態。新四軍北撤後,三少徐雨江時任偽鄉長,國民黨軍隊從他手上繳獲了韓國鈞生前藏在徐家莊的槍支彈藥,三少因此坐實罵名。據二房長子徐芾說,他三叔,後蝸居臺灣,年老時卻常常唸叨家鄉,唸叨父老鄉親,……。亂世是千夫所指的惡魔,民族因此苦難深重,徐家莊也因此動盪飄搖:大大小小的主人們,或英年早逝,或出外求學,或遠赴他鄉籍工業生產謀生,或被國民黨軍隊裹挾到孤島……。上世紀解放戰爭中,徐家莊幾乎是人去房空。後聯抗某武裝,顧慮戰略轉移後徐家莊恐會落入國民黨軍隊手中,給以後的軍事行動造成麻煩,決定從遠處組織民眾將徐家莊拆除淨盡。“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的景象至今仍為老人們在茶餘飯後所喟嘆。其箇中是非,至今誰人曾與評說?

此時此刻身臨徐家莊舊址,昔日的風光依稀:略略高出的一片土地上,密密麻麻的胡桑枝繁葉茂,鬱鬱蔥蔥。東望數百步外新長線上絡繹不絕的列車,風馳電掣;西聞已融入三級航道的通榆運河,上千噸的航船劈波斬浪;南望海安新城,大都市格局已然形成;北觀富安小鎮,樓宇如雨後春筍,拔地而起……。思接百載,我想著老人們對徐家莊的記憶,想著家鄉天翻地覆的變化,想著更加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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