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阻擊戰:實驗室1月份即可檢測病毒,3萬張重症床位隨時候命

文 | 仉澤翔


“你們家賣蝙蝠湯嗎?”


兩個月前,疫情的戰火尚未席捲柏林,街上人頭攢動,李俊正在自己開的中餐館裡照顧生意。餐廳裡一位衣冠楚楚地日耳曼人掛好方巾,準備點餐。他轉過頭看著長著一張中國臉的李俊,擠眉弄眼地向德國籍服務員詢問,你們這裡有蝙蝠湯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但他進一步追問,那你們這裡有烤蝙蝠嗎?“就是電視上說得那種,中國人常吃的蝙蝠。”


“疫情在中國爆發,科學家還說是從蝙蝠身上來的,許多外國人就覺得這是一種中國人吃蝙蝠吃出來的病。在他們眼裡中國人本來吃的東西就雜,根本就不覺得這個邏輯有問題。”提起春節前這一幕,李俊仍然哭笑不得。


事實上,就在這位德國人一臉天真地和中餐館老闆開玩笑時,新冠病毒已悄然襲擊了德國。


1月27日,德國出現了第一例新冠確診病例。在巴伐利亞,一位從未到過中國大陸的汽車零件供應商僱員,成為了第一名被確診的德國人。1月21日,他與一名來自中國的女同事共同參加了一場會議,遭到感染。此後,在與他有接觸的人群中,出現了16位確診患者。


這不僅是德國第一例確診病例,也是歐洲首例人傳人病例。德國的防疫體系迅速啟動。經過快速檢測加隔離診療,這顆小火苗被緊急掐滅。此後,雖有零星病例出現,但德國境內未曾出現過大規模傳染情況,直到一個月後,意大利在疫情中淪陷。


儘管倫巴第人在疫情之下表現得十分英勇,新冠病毒仍然跨過了阿爾卑斯山。與之接壤的瑞士首先受到影響,隨後是德國。


2月25日,北萊茵-威斯特法倫洲的恩思貝格縣最先被疫情襲擊。首例患者在確診前與妻子一同參與了當地的一次被稱為“玫瑰星期一”的天主教狂歡節,和他們一起狂歡的共有400餘人。


他的妻子以及與他們有密切接觸的另一名夫婦被先後確診。26日,德國聯邦國防軍也表示,一名士兵與北威州的患者有過接觸,已確診感染了新冠肺炎。


這又是一起典型的人傳人病例,新冠疫情在這座僅有25萬人口的邊境小城率先爆發,隨後,德國西部的各個州相繼報告出了確診病例。也是在25日,巴符州一名從意大利米蘭度假歸來的男子感染了新冠肺炎。26日,該男子的旅行女伴及她父親,均確診被感染。


巴符州位於德國南部,與瑞士接壤。26日晚間,當地又有一名32歲的患者確診感染。此人曾去過意大利的科多諾,與其他3名感染者沒有任何關係。按照中國衛生部門的說法,輸入型病例也來到德國了。


自3月14日起,德國各個聯邦州先後下發通知,將從16日起關閉學校,停止教學活動,德甲聯賽也將暫停至4月2日。


柏林開始出現囤貨現象。和國內一樣,消毒水和口罩在當地是賣得最快的產品,不過好在超市會及時補貨。德國衛生部門會每天在官網更新一個“囤貨指南”,告訴人們吃什麼會擁有足夠多的營養,每天在屋子裡噴灑多少消毒水會在不影響人體健康的同時殺死病毒。


街上戴口罩的人也開始多了,李俊也正是從這時起察覺到疫情在德國迅速蔓延。在此之前,德國的街上是沒人戴口罩的,他目睹過一位戴口罩的華人走在街上被警察攔住,遭到訓斥。


德國阻擊戰:實驗室1月份即可檢測病毒,3萬張重症床位隨時候命

圖/視覺中國


德國人認為口罩解決不了病毒,只有得病的人才需要戴口罩,“如果接觸就會傳染,那超市的收銀員是每天接觸人最多的,但他們幾乎不戴口罩”,李俊認為,這是德國式的天真。


學校關閉後,電影院、酒吧、餐館等公共設施的經營也被暫停。在疫情相對較弱的柏林,李俊的餐館被告知每天只能營業到晚上6點。這對依賴夜間經濟獲利的餐飲業無疑是中大打擊。李俊決定關店歇業。


在柏林開一家像樣的餐館,每個月房租、稅金、人員開支、水電費加在一起最少也要15萬人民幣。疫情打斷了經營,卻打不斷房租。李俊與房東的在停業期間房租豁免的談判進行的並不順利,好在德國政府出臺了對中小企業稅金減免以及經營補貼的通知。


不過,德國民眾想與政府溝通需要透過寫信聯絡,一來一回起碼花掉三四天,李俊想拿到這筆錢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阻擊戰開始


疫情在北威州的小鎮突然爆發,形勢急轉直下。


3月7日,在門興格萊德巴赫,這座距離海恩斯貝格縣不到10公里的城市中,上演了一場德甲的強強對話。排名聯賽第四的門興格萊德巴赫主場對陣聯賽第二的多特蒙德,5萬多名觀眾湧入普魯士公園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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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視覺中國


在州政府及衛生部門都認為比賽應當空場舉行時,門興格萊德巴赫當地政府評估風險後,認為這不會構成大規模傳播,於是比賽照常。在球場的洗手間中,俱樂部貼上了球迷洗手說明,除此以外,到現場的德國人再也沒有足夠的防護措施。


儘管已經出國多年,久居北威州的徐蕾仍然與國內保持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當她聽說門興格拉德巴赫有5萬人聚集觀賽的時,差點忍不住罵了髒話。這回德國人可剎不住車了。


處在風暴眼的北威州是全德國最早宣佈停課的聯邦州,“新冠假”的出現讓學生們十分興奮。趁著社區尚未封鎖,三五成群的在街上游蕩、踢球,令熟知病毒傳染性的中國人心驚膽戰。徐蕾全副武裝在野外溜娃時,甚至碰到了兩名德國人毫無防護的在河裡游泳。


德國阻擊戰:實驗室1月份即可檢測病毒,3萬張重症床位隨時候命

圖/受訪者提供


德國人的怠慢給予了病毒趁虛而入的機會。3月7日全德國僅有800例確診病例,僅僅11天就宣告破萬,增速幾乎與意大利持平。病毒以閃電戰的形式攻入德國,最終令德國陷入社區傳播的苦悶巷戰。


被當地華人稱為“德國鍾南山”的權威病毒學家克里斯蒂安·德羅斯滕承認,“這不是一次衝刺跑,而是一場馬拉松。”德國總理默克爾也對公眾直言,由於至今沒有特效療法或疫苗,政府能做的只有放緩病毒傳播的速度,為研發藥物和疫苗爭取時間。


德國正在滑入社區傳播的陷阱,可形勢似乎並未失控。在中國待了六年的德國留學生艾比在上週收到了大使館的郵件,文中表示,現在各國政府的政策在逐漸嚴格,航班也會越來越難坐,希望在世界各地旅行的德國人儘快回國。


“現在看疫情的話,雖然德國的確診數字每天都在增加,和其他的國家比,我們的死亡率很低。”艾比的家在德國西北部的一座海濱城市,當地政府已經開始對民眾進行社交隔離。作為歸國人士,艾比正處於隔離期,這讓她想起來春節期間在南京的種種經歷。


如艾比所言,德國衛生系統的收治能力領先於全歐洲,這也使得德國在確診病例逼近2萬人之際,死亡人數僅有68人,死亡率僅有0.2%。


統計數字顯示,整個德國擁有2.8萬張重症床位,其中2.5萬張帶有呼吸機,全英國也只有4000張ICU病床。德國還建立了全國性的數據庫,所有醫生、醫院以及個人,都可以上網查詢哪裡還有為病人提供給呼吸機的重症監護床位。每家醫院和診所必須隨時上報目前自己可調度的床位數量。


按照德國的政策,如果醫院為重症病人使用呼吸機,每天該醫院可以獲得大約8000歐元的補貼;若使用三週,可以獲得5萬歐元的補貼。


即便如此,德國的醫療體系仍然在承受著較大的挑戰。3月17日,柏林市政府宣佈將將臨時徵用柏林會展中心場地,建造模塊化新冠病毒肺炎專科醫院。據報道,柏林“方艙醫院”建成後可提供1000張醫療床位,專門負責隔離和治療“急需入院救治”的感染者和重症患者。工程預計將在30天內完工。


早在1月,中國科學家們破解新冠病毒的基因序列後,德國就已準備好相關檢測和診斷所需關鍵信息和材料,並及時把相關費用納入了醫療報銷體系。


值得一提的是,德國有著一套分佈廣泛且高效的實驗室制度,有執照的實驗室都有進行病毒檢測的資質,所有實驗室地位平等。首當其衝是大學實驗室,從一開始就積極行動起來,同時幫助附近的執業實驗室推進病毒檢測。


世衛組織緊急衛生事務項目執行主管瑞安評價德國的檢測系統“十分激進”,也正因如此,很早就確診了更多溫和病例。德國還與世衛組織合作,為世界多國組裝了新冠檢測的試劑盒。有媒體報道稱,德國每天可以做1.2萬次新冠病毒檢測。


德國全國法定健康保險醫師協會(NASHIP)在1月就在相關規定中表示,新冠病毒的檢測是獲得財政支持的。


但據李俊瞭解,在疫情爆發前期,如果沒有疫區接觸史的患者想要參與檢測,所花費的代價的昂貴的,每次檢測的價格在50歐元左右,一直到後期才降至10歐元上下。不過得益於德國的全民醫保制度,民眾一旦確診,將獲得免費治療。


德國聯邦防疫機構羅伯特·科赫研究所所長維勒多次喊話那些不聽話的德國人,警醒他們不要因德國的超低致死率而散漫。


徐蕾的一位住在杜塞爾多夫的寶媽朋友在微信群中表示,公司老闆已經下發用於隔離期間證明身份的出入證。


維勒在接受德國媒體採訪時強調,如果民眾不遵循政府發佈的公共衛生指導方針,病毒的傳播速度繼續加快,德國的確診人數可能在數月內達到1000萬例。




聯邦制的取捨


“德國是一個連停球賽都怕老百姓不開心的國家。”


在疫情爆發的前期,德國媒體頻繁提到了一個詞是“verhältsmäßig”,翻譯成中文就是權衡。所有政策要在謹慎評估、權衡下推行,權衡政策施行和經濟損失之間的關係;權衡一旦提前採取嚴厲措施和老百姓民怨沸騰之間的關係。


徐蕾認為,缺乏一個強有力的政府和政令也是德國防疫政策下最大的軟肋。同樣是受疫情影響嚴重的聯邦州,巴伐利亞州的反應是最快的,但北威州卻反應滯後,一片混亂。


德國《圖片報》整理了全德16個州的防疫措施。其中巴伐利亞州是全德第一個宣佈進入緊急狀態的聯邦州,巴伐利亞的米特泰希市又成為全德首個宣佈“禁足令”、限制居民出行的城市,居民沒有正當理由(如購買食物、看醫生、援助他人等)不得離家,通勤者須攜帶僱主證明。


重災區北威州則相對自由,該州家庭部部長表示,如果民眾不遵守必要的規則,將就進一步措施進行討論。


這種步調不協調的局面源自於德國法律中對於醫療衛生和教育權利的釐定。


根據前總理施羅德任內頒佈的《傳染防護法》,16個聯邦州、各地方政府和衛生部門負責制定具體防疫、抗疫措施,擁有下達指令的權力。聯邦政府僅提供框架條件的支持和專業建議,無權強制聯邦州執行某項指令。


同濟大學德國研究中心研究員朱苗苗撰文介紹,巴伐利亞州目前已經依照《傳染病防護法》建立了76個地方衛生部門,它們擁有決定是否關閉學校、哪些人必須或者如何被實施隔離等權力。


除此之外,德國聯邦政府還在2007年制定了針對流感疫情的“大流行病計劃”,各州也都有自己的“大流行病計劃”。這兩種體系的疊加造成了只有各地的衛生部門知道當地的實際情況,也只有他們能夠做出爭取的決定。


朱苗苗指出,針對於季節性流感防控,這種體系是有效的,各地區特點積累了足夠經驗。但是在新冠病毒大流行病的新形勢下,地方力量可能迅速超負荷,急需要國家層面的統籌與協調,甚至直接指揮。


因此,德國媒體在批評政府的疫情應對措施時普遍認為,各州過多考慮各自利益而不顧全局,聯邦政府缺乏整體形勢的掌控力。但也有德國人提出觀點,如果出現封城,全城人員居家隔離,無法在家辦公的醫護人員的孩子誰來看管?養老院中的老人由誰照料?


正因如此,依照德國的現實情況,按部就班地去推行既定決策,用各個地區分而治之,讓水滴匯成江海。


經歷過中國抗疫全過程的艾比也認為,德國眼下的防疫政策確實比較多,而且十分複雜,所以需要修正的時候比較難,需要不斷調整細節。


“德國現在經歷的事情和中國疫情剛剛爆發時發生的很像”,艾比表示,在她的家鄉經過政府的不斷教育,人們已經能夠待在家裡不出門,公共場所也全部被關閉,口罩吃緊的情況也被扭轉,許多年輕人在社交網絡上發起了不出門挑戰,“誰出門誰就很low。”


德國阻擊戰:實驗室1月份即可檢測病毒,3萬張重症床位隨時候命

圖/視覺中國


在艾比眼中,防疫細節的不斷調整也恰恰是德國人嚴謹的體現,做事情要按照既定的正確方式來做,發現問題再及時調整。其他國家的人可能一時間難以理解這種思維方式,但對大多數德國人來說,這恰好是最能接受的一條路。


3月21日,總理默克爾出現在經常光顧的柏林的一家HIT超市,如往常一樣,自帶購物袋,身上穿的還是前幾天前電視講話的那套西服。她買了一包衛生紙、一瓶葡萄酒,還有沐浴露等生活用品,全過程沒有佩戴口罩或者其他防護用具。


但由於近日曾接觸一名感染新冠病毒的醫生,默克爾3月22日決定立即“居家隔離”並接受檢測。


德國聯邦政府也在3月22日與各州達成共識,宣佈新的抗疫措施:在未來至少兩週內禁止兩人以上的公開聚集,除非是家人或住在同一居所,或是與工作有關。其他措施包括餐廳只提供外賣,而理髮, 美容, 按摩和紋身等有人際接觸的店鋪必須關閉。


“德國人對自己的國家很驕傲,但我們往往不願炫耀這種驕傲。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必須無條件相信政府能夠做出正確的選擇和決策,只要保持冷靜冷靜,問題才會被正確解決。”艾比說。


(李俊、徐蕾、艾比等人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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