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一次別離》是伊朗導演阿斯哈·法哈蒂的代表作之一,這部電影在2011年上映後不久便斬獲了金熊獎,此後又擊敗了張藝謀導演的《金陵十三釵》獲得了美國金球獎,最後更是拿下了奧斯卡的金像獎,而這樣一部拿獎拿到手軟的電影,花費的拍攝成本只有
30萬美元。《一次別離》無論從拍攝、選材還是剪輯方面都只能用“樸實無華”四個字來形容。而正是這樣一部以“平凡”作為主旋律的電影,卻比那些用華麗特效堆砌起來的大製作電影更要打動觀眾的心。
這部電影講述的是伊朗一箇中產階級的家庭離婚的故事。女主人西敏在與男主人納德因離婚問題爭吵後回了孃家,而正是這一次別離,牽扯出僱傭女傭、女傭流產、女傭丈夫狀告納德等一件件匪夷所思的鬧劇。最終西敏與納德終究是離婚了,影片結束在兩人的女兒特梅說出自己歸屬權的那一刻。
整部影片充滿了濃厚的現實主義風格,它以敘述家長裡短的口吻平淡地介紹了這場因離婚而產生的鬧劇。為何這樣一部小成本電影卻能夠將各種大獎收入囊中並贏得了無數觀眾的好感呢?以下將從敘事手法、形象塑造、符號暗喻三個角度來賞析這部凸顯家國情懷與矛盾的作品。
01
敘事手法:平淡如水的敘述方式與環環相扣的敘事邏輯
在《一次別離》中,導演法哈蒂通過零碎的鏡頭平鋪直敘地告訴觀眾們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同時又牢牢掌握大局走向,以嚴謹的敘事邏輯增加了影片的說服力。
1. 平淡如水的敘述方式反而更加能觸動人心
《一次別離》這部影片有一個很特別的地方:除了片尾曲,整部影片中沒有再加入任何的背景音樂。
背景音樂在電影中一般起到迅速代入情節、推動情節發展的作用。因此很多電影在開頭都會選擇用合適的背景音樂帶觀眾迅速進入劇情。而《一次別離》的開頭沒有加入任何音樂,僅僅是展現了一部複印機在不停複印文件的情節。這種不穿插任何音樂的手法讓影片更具生活化,就彷彿真的是在現場單純複印文件而已。
沒有任何背景音樂烘托氣氛,大片空白的音頻背景讓《一次別離》的敘事方式如白開水一般平淡。而這樣平淡的敘事方式非但沒有讓觀眾們感到索然無味,反而因為高度現實的特點更能引起觀眾的情感共鳴。
明代文學家歸有光的《項脊軒志》中有這樣的一句話:“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這句話打動了萬千讀者的心,靠的就是平淡之處戳人心。敘述的一方越平淡,看的一方越心傷。
《一次別離》中沒有一句旁白,只是一群演員在盡職地扮演著一群普通人的生活,經歷普通人的家長裡短與衝突糾紛。越是這樣平淡的敘述方式反而更能讓觀眾體驗到主人公內心的掙扎與傷痛、體驗普通人的生活不易。
2. 環環相扣的敘事邏輯帶動觀眾沉浸其中
《一次別離》的敘事邏輯環環相扣,緊密嵌套。整部電影的節奏非常快,帶動觀眾跟隨劇情的走向逐漸深陷其中。
影片的各部分情節之間存在著嚴密的邏輯關係:納德與西敏因在移民問題上無法達成一致而發生爭吵;爭吵後的西敏一氣之下回了孃家,導致了患病的納德父親無人照料;為了照料父親納德僱傭了懷孕的女傭瑞茨;瑞茨為了去醫院將納德父親綁在床上;然而納德父親卻意外受傷被提前回家的納德看到,憤怒的納德將瑞茨推出門外導致其流產;瑞茨的丈夫哈瓦迪從而將納德告上了法庭……這一連串的劇情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迅速發生,每一個事件都是偶然,最終卻導致了必然的悲劇結局。
當觀看完影片後重新梳理情節就能明白這是一樁“羅生門”式的事件:瑞茨與哈瓦迪因為自己的孩子沒了而狀告納德,另一方面納德也要控訴瑞茨險些害死自己的父親。雙方各執一詞,讓觀眾無法簡單判定到底誰對誰錯。而這也正是導演想要傳達給觀眾的用意——真實生活中的很多事情都不能夠用簡單的對錯來判定的。
影片中的每個人物都展現了自己角色身上最真實的反應,讓觀眾無法從邏輯上挑剔出錯誤來。而正是這種無懈可擊的敘事邏輯帶動觀眾沉浸入影片的環境中,並且身臨其境地體會出了影片中每個人身上的難處。
02
形象塑造:三位女性形象的塑造各自的矛盾衝突
在《一次別離》中,西敏、瑞茨與特梅是不同年齡、不同層級的三個代表性女性形象,她們身上揹負著不同的命運,卻都有著各自的矛盾衝突。影片通過這三個女性形象,展現出伊朗女性最真實的一面。
1. 西敏:追求理想與家庭束縛的衝突
西敏是一個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中產階級婦女。這個階級的人最先意識到了國家帶給自己的禁錮,因此西敏希望自己能夠帶著女兒一起,離開伊朗這個日漸腐朽的國家,去過自己理想化的生活。
在影片最開頭,西敏對處理自己與納德離婚事項的法官說:“我必須離開,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當法官反問西敏“什麼樣的環境”時,西敏選擇了沉默。在西敏的意識中,拋棄自己的國家是一件難以啟齒卻又無可奈何的事,但這樣卻依然改變不了她想要離開這個存在著種種弊端的國家的決心。
然而儘管西敏的內心想要去追求理想,但現實中她卻被家庭環境束縛。女兒特梅是西敏最大的軟肋和束縛。
為了特梅,西敏寧可與相處十幾年的丈夫離婚也要帶女兒出國;為了特梅,西梅選擇留下幫丈夫納德處理糾紛事件而不是一走了之;同樣為了特梅,西敏在看到哈瓦迪徘徊在特梅學校時選擇用金錢來換女兒的人身安全。納德、特梅包括西敏自己都清楚地知道,只要有特梅在,西敏就不可能拋棄這個家庭。
在西敏的身上,充斥著追尋理想與家庭束縛的衝突。西敏代表著伊朗的中產階級,他們內心熱愛著自己的國家,渴望自己的國家能發生改變,然而卻無力改變國家的現狀,想要逃離卻又被各種因素所束縛,只能充滿痛苦地維持著現狀。
2. 瑞茨:謀求生存與內心信念的衝突
瑞茨是一個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貧苦家庭的婦女。她與西敏作為兩個不同階級的女性,在形象刻畫上顯出了鮮明的差異性。
從瑞茨的身上,我們更能看出底層階級在整個社會大環境中為了生存的身不由己。瑞茨是一個孕婦,但她為了替丈夫還清賭債不得不懷著孕還出來工作,即使身體不適也強撐著工作。瑞茨的流產真實原因是為了追趕不小心跑到街上的納德父親而被車撞到,但她卻將流產的原因強說成是納德推她所致。這裡觀眾仔細深思便會明白她的用意:如果如實說出自己流產的原因,瑞茨將在失去孩子的同時還要面臨失業;而如果將流產的原因推到納德身上,則可以獲得一筆足以支撐一家人生活的賠償金。 在生存的壓力下,瑞茨不得不選擇“訛詐”納德。
但瑞茨的內心卻依然存在著良知信念。當納德要求瑞茨向古蘭經起誓自己流產的原因確實是納德導致時,瑞茨逃到了廚房中,藉助刷碗來掩飾自己內心極度的不安。這幾分鐘的鏡頭表現出了瑞茨內心的掙扎:她知道自己錯了,然而卻為時已晚,如果說出真相那麼她的家庭將因訴訟與欠款四分五裂,而將錯就錯則違背自己內心一直堅守的良知與信念。從瑞茨的這一形象上,我們能夠看到人性的複雜與每個人內心都存在的善惡衝突。
3. 特梅:渴望親情與價值觀念的衝突
特梅作為納德與西敏的女兒,一個未成年的少女,不是悲劇的始作俑者,卻要被迫承受悲劇的結果。
特梅的身上同樣存在著矛盾衝突:對親情的渴望與正確的價值觀念。特梅有且只有一個心願就是希望自己能夠有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而瑞茨流產之後她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庭逐漸破裂。當她在努力試圖維護自己家庭的完整時,她內心一直以來堅持的某些價值觀念也在漸漸改變。
在影片開頭,納德輔導特梅寫作業,告訴特梅單詞的正確拼法,特梅表示如果寫正確的答案老師會給自己扣分,納德告訴特梅不要管他人的看法要一直堅持正確真實的答案。而這一價值觀念,卻在法庭上親手被特梅粉碎:為了讓自己的父親免受牢獄之災,特梅幫助父親向法官隱瞞了真實的情況,用謊言欺騙了法官。
當特梅說出謊言的那一刻,便標誌著她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孩童形象,而是踏入了成年人的世界。在這之前特梅也曾經痛苦掙扎過,但她最終還是做出了選擇。
特梅這一形象有著更深層次的存在意義:特梅為代表的孩童是伊朗這個國家的未來與希望,而特梅被迫說謊標誌著腐朽的社會制度對孩童的摧殘。在大環境的逼迫下,“特梅們”終於還是變成了麻木複雜的成年人。
03
符號暗喻:不同的視覺符號暗喻不同的影片寓意
《一次別離》中,導演用多個視覺符號暗喻了不同的寓意,所有的這些寓意都指向了伊朗這個國家的本身。
1. “玻璃”這一符號,暗喻隔閡
影片多處地方都出現了玻璃,而玻璃不僅分割了影片的場景,更代表著深層的寓意:隔閡。
在影片中,玻璃一共出現了19次。許多場景都是透過玻璃進行拍攝,讓畫面空間進一步縮小,由此營造出一種沉重壓抑的氛圍。在前期,影片從特梅的視角透過玻璃望著納德與西敏吵架的場景,身為孩童的特梅無法阻止父母的爭吵,只能被動地看著自己的家庭走向分裂。這裡的玻璃暗喻了孩童與成人世界的隔閡,一道玻璃阻隔了孩童與成人,代表著孩童在父母爭吵時的無能為力。
在納德與瑞茨的丈夫哈瓦迪發生爭端時,同樣有一扇玻璃門將兩人分隔。玻璃門內,納德安慰因勸架而受傷的西敏;玻璃門外,旁人勸說著情緒失控的哈瓦迪。鏡頭隔著玻璃拍攝雙方的畫面,強調的是不同的階層因教育與待遇而產生的差異。
而影片的最後,一道玻璃分隔了納德與西敏,不僅體現了夫妻兩人在觀點、信仰上存在著的差異性,也暗喻了這個家庭的分崩瓦解。這些場景都可以證明,玻璃是表現人物心理狀態與情節走向的重要符號。
2.人物符號,暗喻國家與階層
在影片中,每個人物符號的設定都代表著不同的階層。其中,納德與西敏代表著伊朗的中產階級。他們接受過高等教育,過著有房有車的生活,他們一方面對自己的國家愛得深沉,另一方面又想要逃離這個日漸腐朽的國家。
納德的父親,正代表著日漸老朽的伊朗。這個國家深愛自己的子女,但卻是束縛自己子女自由追求理想與幸福的最大阻力。在電影中有一個場景,納德給自己的父親洗著洗著澡忍不住趴在父親的身上哭了起來。可以看出,納德無法割捨自己的父親,然而自己的父親卻又給他帶來了許多痛苦,他無從宣洩只能痛哭。
另一方面,瑞茨與她丈夫哈瓦迪代表著伊朗的底層群眾。他們身處國家最底層,幹著最苦最累的活維持著國家的運轉,他們沒有接受過太多文化教育,諷刺的是納德父親所代表的國家恰恰需要瑞茨為代表的底層階級去照顧。
特梅代表著伊朗這個國家的希望與未來。在影片中,特梅一直在被迫做出選擇:選擇跟父親還是母親生活、選擇是否要父親拋棄自己心中的信念、選擇是否說出真相……同樣,伊朗最終走向的選擇權,也是掌握在特梅為代表的年輕人的手上。
從表面上看,這只是一個發生在普通人家庭中的事件,然而實際上,導演借影片之口講述了一個關於伊朗這個國家的寓言,並以此試圖喚醒拯救這個國家。
結語
在影片的結尾,納德與西敏最終還是辦理了離婚手續,而最後的場景是法官詢問特敏選擇跟誰一起生活。但與大多數影片不一樣的是,電影並未直接告訴觀眾特敏最後的選擇,而是將最後一幕定格在房間外等待判決的納德與西敏身上。開放式的結局引發觀眾無限的遐想,但最終一幕夫妻倆被一道玻璃門隔離的場景卻奠定了分離的悲劇性主題。
《一次別離》的整部影片是用無數的“衝突”堆砌起來的,內心信念的衝突、誠實與謊言的衝突、身份階層的衝突……這些衝突都是通過看似家長裡短的小事來體現的,它們交織在一起,最終將結局推向無法挽回的悲劇。在家庭、社會、宗教等諸多無可奈何的因素影響之下,一次別離終究變成了永久的別離。
其實,不僅僅是伊朗,每個國家中的普通人都會有許多身不由己。幸運的是,我們的國民,特別是女性國民沒有伊朗等國家加諸在女性身上的束縛。對於我們來說,《一次別離》不止是一部反映伊朗國家現狀的影片,更是一部提醒我們要珍惜自己的幸福、熱愛自己的國家併為之奮鬥的現實之作。而後者,是隻有身處中國的我們才能切實體悟到的。看了這樣一部影片,我們又有什麼理由不珍惜、熱愛我們的祖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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