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學到狂禪派、王學修正派,陽明心學在晚明時代的變遷

要想了解晚明時期的思想變遷,不應忽略嵇文甫的《晚明思想史論》。

嵇文甫是著名的哲學家和歷史學家,與馮友蘭是同學,二人並稱“南馮北嵇”。嵇文甫的《晚明思想史論》與《十七世紀中國思想史概論》是梳理明清之際思想演變的開山之作,也是其代表作。

大家小書系列的《晚明思想史論》一書中,收錄了嵇文甫的《晚明思想史論》和《十七世紀中國思想史概論》兩部作品。


從王學到狂禪派、王學修正派,陽明心學在晚明時代的變遷

在這本書的前言中,聶保平說道,“中國古代社會大致有‘五變’:殷周有制度風俗之變,秦漢之際有國家形態之變,漢唐間有社會階層之變,宋明間有中樞權力與軍制之變,明清之際則有家國與士氣之變。每逢一‘變’,中國思想、學術、文藝都因為新血脈的注入而更為繁榮”。

對於明清之際這一“變”,就要從陽明心學的分支發展說起。

一,陽明心學的分支及其發展

王陽明是明代心學的集大成者,他所創立的陽明心學,或稱王學,成為明代重要的思想學派,其心學的分支又持續影響了明末清初的思想演變。

近些年陽明心學的思想廣受歡迎,大家對於王陽明提出的“知行合一”、“格物致知”等觀點,都不陌生。尤其是他著名的“四句教”,“無善無噁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是每個學習陽明心學的人都要反覆琢磨、理解、探討的。

實際上,針對這“四句教”,關於如何“致良知”的問題,王門後學也各有理解,併發生了很多爭論,最終大致分成左右兩派,又逐漸向新的方向發展。

1,王學左派到狂禪派

王學左派的代表主要包括王畿和泰州學派的開創者王艮。

王畿號龍溪,他在《龍溪集》裡的《天泉證道紀》中提出,“四無之說,為上根人立教;四有之說,為中根以下人立教。上根之人,悟得無善無噁心體,便從無處立根基。意與知物,皆從無生,一了百當,即本體便是工夫”,強調四無,強調心,認為“心意知物,只是一事。若悟得心是無善無惡之心,意即使無善無惡之意,知即是無善無惡之知,物即是無善無惡之物”。

王艮號心齋,他強調尊身,“道尊則身尊,身尊則道尊。……以天地萬物依於身,不以身依於天地萬物。”他認為“格物”的“格”如同“格式”的“格”,以身為家、國、天下的“格式”,也就是要以身作則。他的“淮南格物說”強調以身為本,行有不得反求諸己,反己是格物的實功。


從王學到狂禪派、王學修正派,陽明心學在晚明時代的變遷

王心齋

泰州派從王心齋發端,經過顏鈞、何心隱之後,逐漸流入“狂禪”。萬曆以後發展起來的一種似儒非儒、似禪非禪的“狂禪”運動,到李卓吾發展到極端。

其實,王龍溪就曾讚揚敢於突破固有格套的“狂者”。他在《與陽和張子問答》中說道,“夫狂者志存尚友,廣節而疏目,旨高而韻遠,不屑彌縫格套以求容於世。”

顏鈞號山農,他認為凡儒先見聞,道理格式,都足以障道,提倡掃除傳統的道理格套,拋開戒慎恐懼工夫。何心隱也主張要打破傳統的道學舊套。

李卓吾推崇王學左派諸人,思想狂放,敢發驚人的議論。他批評名教累人,“此無他,名教累之也。以故瞻前慮後,左顧右盼”,反對儒生,認為諸子只要擁有真才實學都可“各有其用”。

總體來說,王學左派尤其是狂禪派的人物,大多狂放不羈,尊重個性,絕不循規蹈矩,追求思想解放,甚至走向極端。

2,王學右派到東林派的王學修正運動

王學右派的代表人物主要包括歸寂派的聶豹、羅洪先、王時槐。

聶豹號雙江,在獄中閒久靜極之下有所感悟,“此未發之中也。守是不失,天下之理皆從此出矣”,立靜坐法,以歸寂為宗,專走未發一路,把致良知的“致”當作一種收攝凝聚的工夫。

羅洪先號念庵。他贊同聶雙江的觀點,主靜,認為要收攝凝聚到枯槁寂寞之後,達到致良知。他在《寄謝高泉》中講道,“良知固出於稟受之自然而未嘗泯滅,然欲得流行發現常如孩提之時,必有致之之功。非經枯槁寂寞之後,一切退聽而天理迥然,未易及此。”

王時槐號塘南,同樣主靜。他在《與蕭兌嵎》中道,“弟昔年自探本窮源起手,誠不無執戀枯寂。然執之之極,真機自生。所謂與萬物同體者,亦盎然出之,有不容己者。非學有轉換,殆如臘盡陽回,不自知其然也。”


從王學到狂禪派、王學修正派,陽明心學在晚明時代的變遷

顧憲成

嵇文甫把反對王學左派的東林派看作王學修正派。他認為,東林派“倒和王學右派相接近,是‘尊德性’一路,而不是‘道學問’一路”,“所以與其說他們是王學反對派,不如說他們是王學修正派,他們究竟還是從王學演化出來的”。

東林派的主要人物包括顧憲成、顧允成、高攀龍,他們主要反對的是左派王學所支持的“無善無惡”的觀點和他們狂狷的風格。

顧憲成號涇陽,他在《小心齋札記》說道,“語本體只是性善二字,語工夫只是小心二字”,認為要講“性善”,不能說無善無惡;還必須“小心”,不能放任自然,猖狂無忌。

顧允成號涇凡,同樣反對“無善無惡”,在《小辨齋筆記》中說,“無善無惡,本病只是一個空字,末病只是一個混字。”

高攀龍號景逸,講求靜坐,以“善”為宗,同樣針對著“無善無惡”之說。他在《鄒顧請益》中道,“本體本無可指,聖人姑拈一‘善’字;工夫極有多方,聖人為拈一‘敬’字”,講求“善”,不能“無善無惡”,講求“敬”,不能猖狂無忌。


從王學到狂禪派、王學修正派,陽明心學在晚明時代的變遷

參與王學修正運動的,除了東林派之外,還有一個重要人物,劉宗周。

劉宗周字蕺山,與高景逸並稱大儒。他強調“工夫”,不教人懸空去想象“本體”,主張“慎獨”。他在《天命章說》中道,“獨之外別無本體,慎獨之外別無工夫。……靜存之外,更無動察;主敬之外,更無窮理。其究也,工夫與本體亦一。此深度之說也”。也就是把工夫與本體、靜存與動察、主敬和窮理、未發和已發等問題融合而一。

總體上說,王學在陽明之後分化為左右兩派,左派發展到狂禪派,右派演變到修正派。對於左右兩派,嵇文甫評價道,“他們使王學發展了,同時卻也使王學變質而崩解了。王學由他們而更和新時代接近了”。

二,晚明時期王學分支發展的歷史背景

王學左派主張“無善無惡”,但比較空靈通脫,掉弄玄機,流入狂禪派後,更是猖狂無忌、反對名教甚至走向極端。到了王學修正運動後,講性善,到劉蕺山提出“慎獨”,更強調“工夫”和實踐。

從王學左右兩派的思想發展過程,大致體現出晚明時期的思想演變的一種“舍虛就實”的大趨勢。當然,這一趨勢同時體現在同時代的其他學派上。

王學兩派分支之所以如此發展,晚明時代能產生“舍虛就實”的大趨勢,跟十七世紀的歷史環境密不可分。這也就是聶保平在前言中提到的,“明清之際則有家國與士氣之變”。

明朝中葉以後,商業經濟繁榮,海外貿易興盛,與此同時,地主階級與農民階級的矛盾更加尖銳,引起明代社會動盪。作為士大夫階層的學者們,為了“撥亂反正”,積極尋找經世致用的良方。

同時,隨著印刷技術的進步,萬曆末年,藏書刻書的風氣逐漸盛行,給書籍和思想的廣泛傳播提供了客觀條件。


從王學到狂禪派、王學修正派,陽明心學在晚明時代的變遷

幾何原本

另外,大概明朝中葉以後,包括王陽明在內的學者們開始厭棄宋人的格套,從好奇到好古,於是古學復興,古音古字的研究也發展起來。陽明學派“掃俗學之凡陋”、“道術必為孔孟”的做法同樣符合好古的趨勢。

隨著海外貿易和交流的增多,西學也隨著西洋傳教士輸入中國。利瑪竇與徐光啟合譯的《幾何原本》以及其他西方科學著作,把曆法、幾何、地理等實用性知識引入,不僅發展了我國的歷法、算數、輿地、音韻各方面的學科知識,更弘揚了實用的思想,提倡講求實事求是、尋找客觀證據的治學方法。

在這些綜合因素的影響下,王學在晚明的發展體現出追求解放思想、“舍虛就實”追求實踐和實用的趨勢,完全順應時代的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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