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他將我提到馬背上,“從今以後,這丫頭就是我的女人了!”


故事:他將我提到馬背上,“從今以後,這丫頭就是我的女人了!”


作者 | 十里菱歌


蘇木槿

我叫蘇木槿,因為我出生時漫山遍野的木槿花在一夜之間盡數盛開。

但是,我就要死了。

我被拖到一根肥壯的木柱子上綁定,四面早早就堆滿澆了煤油的樹枝,看熱鬧的人裡三層外三層。他們要將我活活燒死。

我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好孩子,我卻殺了一個人。

那是前幾天,在太守大人的壽宴上。由於我天賦異稟,自從三歲會和隔壁家的李狗蛋搶玩具時起,我就畫得了一手好畫。阿爹忒欣喜地牽著我向鄉里炫耀,說家裡出了個神童。太守壽宴那天,他更是將我帶到了太守面前,讓我現場為太守描一幅丹青做壽。

我很懂事地將太守的老臉畫得光滑些,肚腩畫得纖細些,體魄畫得健壯些。畫成後太守一看,果真很歡喜。

只可惜,快樂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他沒歡喜個夠就慘死了。

因為,我為他描的那幅丹青被人撕了。

撕一幅畫像就可以殺掉畫中人,這話說出去誰信?不管我信不信,反正鄉民們是信了。這就是我此刻被綁在這裡的原因。綜合我出生時的異象,鄉民們認為我是個妖女,必須用火燒才能殺死。

所以說,封建迷信害死人。

火焰噼裡啪啦地燒了起來,我眼前躥起一層黑色的煙霧,濃煙肆虐中我看見火舌舔上了我的袖口,襯著我一襲血跡斑駁的囚衣,宛若點綴其上的夭夭紅蓮。

恍恍惚惚之際,我似乎聽到人群炸開了一聲驚呼,隨即是一陣馬蹄聲。

我睜開眼,恰好看見一匹白馬在人海中分開了一條路。

馬背上的少年郎一襲緄紫金邊月牙白長袍,發如緞,顏如瓷,瞳心墨玉光華流轉,薄涼若楓葉的唇帶著一絲淺淡笑意,長得那叫一個忽如一夜春風襲來滿面桃花開……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姑奶奶我就是被他害、死、的!

若不是他嫌我將太守畫得不寫實而將畫撕了,太守就不會死,我的異能就不會曝光。當然,我也就不會死!

顧不得喉嚨像是被灼穿般地痛,我破口大罵:“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少年始終噙著一抹玩世不恭兼沒心沒肺的笑,呼聲如潮中,他抽出腰間的寶劍,以破竹之勢朝我奔馳而來。

我的娘呀,他該不是要給我一個痛快吧?

劍鋒一挑,繩索彷彿死去的毒蛇終於鬆開了盤繞。他將我提到馬背上擱到胸前,駿馬跨過火海後被勒住。他一手扯著韁繩一手穩住我,眸光帶笑掃過石化的眾人:“從今以後,這丫頭就是我東方未明的女人了!”

他吼得響亮,可這一年,我才剛滿十歲。


東方未明

我還納悶說區區凡人怎麼會扭曲成這樣呢,原來是東方未明,東方將軍的寶貝兒子。

太守壽宴那日我與他初遇,並被他害得去鬼門關前溜達了一趟。事後我仔細想想,心說他怎麼也有救回我,我應該大人不計小人過。於是,我趁他不注意的時候往他的茶裡倒了一小包砒霜。

東方未明笑吟吟地喝了,但是很遺憾,他沒有死。

常言道失敗是成功之母,次日,我又往他的茶水裡倒了一大包砒霜。

他還是沒有死。

他稱讚地摸摸我的頭:“你有這般六親不認恩將仇報的心思,這很好。但是,我曾經吃過一顆百毒不侵萬毒皆解丸,你毒不死我的。省些砒霜,別浪費。”

那時我“哦”了一聲,以為他是個變態,後來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他。

經過和他七年的朝夕相處,如今芳齡十七的我終於大徹大悟——東方未明,絕對稱得上是變態中的變態!

他爹常年戍守邊關,他卻終日窩在皇城裡遊手好閒。身為良將之後,他不愛刀劍,卻愛異玩,總是將各種精奇古怪的東西搬回家。想當然,大少爺他救我也不會是出於什麼桃花色,只不過是沒見過我這種以畫殺人的異類罷了。

真是的,白白浪費了我頭幾年的小鹿亂撞。

仔細想想我在將軍府的地位,嗯,應該是廚房幫傭。

今天要殺雞,我就畫雞,明天要殺魚,我就畫魚,完全不用磨刀霍霍向豬羊,只需翹起蘭花指把畫一撕,任何活的眨眼間就會斷了氣。

我曾經很無奈地問他:“用菜刀雞也是殺,撕我的畫也是殺,你為什麼不讓廚房乾脆點殺,還要特地繞到我這一步?”

他的回答忒理直氣壯:“我救了你,當然要讓你體現一下自己的價值。”

在他的變態加扭曲之下,我通過實踐終於摸出了一個真理:惹誰都不要惹我蘇木槿,因為我確然有畫神殺神,畫佛殺佛的本事。也千萬別惹東方未明,因為他確然有使喚我的本事。

仰頭望著隱隱似要下雨的天,我心尖上忽然顫過一抹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這廂還沒安撫好我一顆小心臟不用怕,那廂就看到東方未明的小廝琥珀穿過連廊奔到我跟前:“木槿姑娘!不好了!少爺在琳琅閣和人打起來了!”

我瞧著滿頭大汗的琥珀,淡定問:“那他死了沒?”

琥珀一愣,搖頭:“還沒……”

嗯,果然變態都是沒那麼容易死的。

我越過琥珀,遺憾道:“那就帶我去瞧瞧吧。”

琳琅閣,奇珍異寶的專賣店,也是東方未明大把大把砸銀子的地方。

待我趕到時,琳琅閣內已經是一派髒亂差,堪稱花瓶與破碗齊飛,臭鞋共板凳一色。而東方未明那廝就一襲緄紫金邊白底長袍,手端一杯清茶,好不優哉地窩在店堂左側的太師椅裡,見我來了也只是勾勾嘴角,泰然一笑。

不及他那般姿態風流,廳堂對面的那位公子哥正揣著一個熱雞蛋在滾額角,喀喀,看來是被砸到頭了。兩人面前各一字排開幾名家僕,個個手裡舉著長棍或破凳腳。

掌櫃戰戰兢兢地從櫃檯後探出個頭,左右各掃幾眼,確定雙方正中場休息,暫時沒有再開戰的苗頭後,趕緊嗖的一聲躥到我面前:“木槿姑娘,您可終於來了,也只有您才能勸住東方少爺了……”

我搶白道:“知道了。”

來琳琅閣的路上,琥珀已經向我叨唸過事情的始末。

說到底,還是歸咎於東方未明那變態的癖好。

話說琳琅閣的掌櫃近日從西域進了一隻筆猴,約莫巴掌大小,倒也沒有別的用處,只是天性愛磨墨罷了。這隻筆猴一個月前就已被陸侍郎的侄子預定,沒想到東方未明卻臨時插一腳,說是願意出更高價買。侄子君不願意,談不攏,就開打。

說白了,這就是個面子問題。

我側眸瞟一眼那傳說中的筆猴,窩在鍍金籠一角正止不住地哆嗦,淡金色的毛豎得亂七八糟,小眼神那叫一個驚恐無辜。

很好,它長什麼熊樣我記下來了。

我走到東方未明身邊,二話不說搶過他手裡的茶杯擱到一旁,與他道:“別鬧了,跟我回去。”

他微微仰起頭,唇畔那一抹笑十足十看好戲的風涼:“為何?這隻筆猴甚合本少爺眼緣,本少爺今天要是得不到它,就不走了。”

掌櫃聞言禁不住一抖。

侄子君滾雞蛋的動作一頓,額角浮現三根黑線:“東方未明!天子腳下皇城之都,你不要欺人太甚!”

東方未明不理會侄子君,徑自執起我的雙手,瞧那神色好像很是苦惱:“木槿啊,少爺我好像很久沒讓你撕過人像了?”

話語一落,侄子君一臉吃了大便的表情,敢怒不敢言地瞪我。

東方未明這廝不厚道,我明明是個善良的孩子,他卻總愛把我說得像死神附身似的。

我壓下心底想把他吊起來狂抽鞭子的慾望,耐著性子,柔柔盪出一個笑:“說什麼傻話呢。真是的,小明你又調皮了。”


血墨畫

經驗告訴東方未明,他可以傲嬌地賴在這裡不走,但是我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繼續親切地、深情地呼喚他“小明”。和爭不到筆猴比起來哪個更沒面子?答案是,小明少爺他乖乖地跟我打道回府了。

穿過杏花夭夭的庭院,進了書房,我掩上房門,執起擱在書桌上的匕首,深吸口氣咬咬牙,一刀往自己的掌心割下去。

東方未明嚇得不輕,象牙摺扇一頓敲上我的手腕,將匕首震落,怒瞪我:“你這是做什麼?!”

我怒瞪回他。

這廝!這廝定是老天爺派來折煞我的!我本來只打算劃出一道淺淺的口子,誰料他這麼不要命地一敲,差點沒把我的手掌剁成兩半!

我忍下痛,將掌心往下,讓血滴到白瓷碗裡,取過一支毛筆蘸了血,迅速在紙上勾勒。

“你不是喜歡筆猴?我畫給你。”

他盯著我鮮血直淌的手心,一張俊臉難得地煞白煞白,好半晌才記得撕了一方內襯來幫我包紮:“畫給我?你當本少爺是三歲小屁孩?”

我十分贊同地瞟他一眼,難得他有自知之明啊!

“……”

近年來畫雞畫鴨畫魚的從未疏於練習,我的筆力越來越深厚。他把我的傷口裹成粽子的同時,我也畫好了。

擱下筆,我將畫遞到他眼前:“撕了看看。”

他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道:“果真是最毒婦人心,自己得不到,便要將它毀去?”

他不懂我,我不怪他。將畫攤到案上,我一隻手肘壓住畫,另一隻手一撕,清脆的嘶啦一聲,畫應聲而裂,而同時一隻活蹦亂跳的筆猴出現於桌面上。

小明同志史無前例地,石化了。

這是我前幾天才琢磨出來的新技能,不得不感嘆我蘇木槿還真是個複合型人才,用尋常墨作畫,畫一撕,畫中事物被毀;用自己的血作畫,畫撕去以後,畫中的事物卻會具化出實體來。

聽完我的解釋,東方未明緩緩回神,咋舌道:“如此說來,你現下只要用你的血描一幅西施再將畫撕了,西施就會出現在我眼前?”

我點頭:“原理上是這樣沒錯。”瞧他頓時雙眼發光,我趕緊補充,“但是你別指望了。要讓一隻筆猴成活,它身上有多少血,我就要用多少血來畫。你想要西施,恕小女子向來貧血,恐怕把自己流成人幹也畫不成。”

他淺淺笑開,修長的手指逗弄著筆猴,感嘆道:“少爺我自小好異玩,活了二十幾個年頭,自認為新奇玩意也見了不少。但是,卻從來沒見過哪個像你這般奇葩。”

我沒好氣道:“我要是無用,七年前你也不會衝進火海將我救下。”

“這倒是。”

他眼底的笑意逐漸清晰,輝映著他那張有如白玉般清俊雅緻的臉,相信走出大街隨便一個眼波就可放倒萬千無知少女。本該挺賞心悅目的,卻不知為何我看得有些心裡發毛。

“木槿,你以後多吃點紅棗啊豬肝什麼的,儘管放寬褲腰帶去吃,千萬別為將軍府省錢,知道不?”

“……”

東方未明,你真該感謝本姑娘的不殺之恩。

好吃好睡了幾天,一稱,我果然賺了兩斤肉。

東方少爺他表示很滿意,一個滿意之下,他敗家也敗得特別大手筆,拉著我在各條珍寶街裡逛,見到什麼中意的就往我身上堆:“嗯,你佩戴都這副模樣了,本少爺佩戴起來一定更好看……老闆,幫我包起來!”

我們剛逛完一家珍寶店,就看到琥珀從街尾匆匆跑來,一邊跑一邊飆淚:“少爺!木槿姑娘!”他抽噎了半天才記得把話補全,“將軍……將軍他光榮戰死了!”

我急忙轉頭往東方未明看去,卻只來得及看見他邁步繼續往前走。

那一抹修長如松柏的背影,看在我眼裡甚是寂寞。


雨中戲

我懷疑,東方未明是撿來養的。

將軍府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連天公都不作美地一連下了好幾天雨,唯有東方未明每天都過得逍遙——他請一批又一批的歌妓進將軍府的後院綺梁園作樂,那事不關己的模樣,彷彿東方將軍是虐了他二十幾年的後爹。

我好歹也吃了將軍府這麼多年的飯,挑了個宜說教宜開導的日子,撐一把傘,沐著漫天煙雨朝綺梁園走去。

花園小徑婉轉,廊簷下的白燈籠在斜風細雨中飄搖,我一路走來,在綺梁園的紅瓦飛簷八角亭下找到了東方未明,哦,還有十個八個正在水榭迴廊下彈唱的歌女。

見我到來,歌女們撥絃動作未停,箏聲隔著雨聲虛虛渺渺,聽起來很不真切。

“好歹那也是你親爹,你至少去看他入土吧。”我攏起雨傘,拂去沾落衣側的雨珠,對坐在石桌旁的東方未明道。

桌上擺著幾碟小菜、一壺清酒,一位衣裳布料很節省的歌妓斟滿了酒,正往他唇邊送。他接過飲盡,方笑覷著我道:“為何這麼勞心勞力?我爹常年戍守沙場,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他幾回,更別說你。木槿,你……為何要在意?”

我道:“因為他是你爹。”

他嘴角微彎,勾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僅是這樣?若真如此,我說,你該不會是愛上本少爺了吧?”

側旁的歌妓發出了一聲嗤笑。

我覺得自己很善良,於是,我也隨她們一起笑,同時坐到石桌旁,順手摸出了袖口裡的紙筆:“各位歌妓姐姐,我和我家少爺有些話要談,現在,你們是要暫時迴避,還是要永久消失?”

箏聲驟停,眨眼光景,涼亭裡只剩我和東方未明。

歌妓們深紅淺綠的婀娜背影在綺梁園的小徑深處逐漸淡去,沒了琴箏,四周只剩淅淅瀝瀝的雨聲,比起方才的熱鬧顯得略微單調。

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東方未明斟一杯酒推到我面前,抬眼覷我,道:“說你是管家婆還真沒錯,我就要到戰場上去受苦了,你卻連我放鬆一下都不許。”

是了,東方將軍已死,子承父業,朝廷已經頒下了聖旨,命東方未明為新一代的東方將軍。

“放心,依你這不學無術的做派,肯定一上到戰場就被人收拾掉了,沒機會受苦的。”我十分真誠地說道。

“我爹自幼醉心武術,細讀兵書,到頭來還不是……”話到一半,他卻驀地沉默了,舉起酒杯輕抿一口,瓷色杯沿後方一雙眼眸寂靜如黑夜裡的深潭,半晌,方道,“再說,木槿,我不是還有你嗎?”

我的心尖猛地一緊。

“對,你還有我。”

戰場上,有什麼比我這樣一個殺人武器更有用呢?雖然早就清楚他當年救下我的目的,此刻,我卻抑制不住心底的失落。

不知不覺間,雨似乎下得更大了,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良久,他溢出一聲嘆息:“木槿,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話音剛落,我就被攬進了一個清冷沁香的懷抱。

果然是紈絝子弟強搶良家婦女的做派,我還未答話,他就先動手了。

亭外雨聲如鈴,風聲如絲,簷角下的白燈籠被雨水打溼,逐漸滲出幾分薄透的色彩,一切風景到了我這裡都只剩下他沉重的心跳。默了半刻,又聽見他沉沉問:“木槿,我可不可以親親你?”

有了前車之鑑,所以,當他一問完唇就朝我壓下,我也沒有太驚訝了。

只是有些犯傻,迷迷糊糊的,連什麼時候被他抱回了廂房我也全然不知。我和他的衣裳全都被雨淋溼,他的唇沿著我的脖子輾轉往下,所經之處彷彿一路火焰蔓延,我被撩撥得十分受不住,身體裡似燃了一把火,怎麼撲也撲不滅。

目光朦朧中,只看到他單手撐在我的枕邊,另一隻手……啊,呃,如果我沒看錯,好像是在松我的肚兜來著。

“木槿,我可不可以……”

他朝我風華萬千地一笑。

這次,還沒問完,他就直接行動了。


戰西荒

東陵還是微涼初秋,西荒這邊卻已漫天飛雪。

隨東方未明出征,我索性作了男兒打扮,頂了個“軍師”的頭銜。

一登上駐守的城樓,馬上就有一名副將打扮的中年漢子迎上來報告軍情,說離這裡最近的一座叫鳳會的城池也被攻破了。

東方未明問我:“軍師,你怎麼看?”

我轉而問副將:“你們這裡有沒有敵軍將領的畫像?”

副將愣了半天,才搖頭:“沒有。”

我果然想得太天真。所謂擒賊先擒王,如果這裡有敵軍首領的畫像,我只需臨摹一幅再將畫撕了,這戰,也就不用再打了。

我嘆氣對東方未明道:“對不住,我只能幫你到這裡了。”

他走到被攤在案上的地圖前,象牙摺扇在上面掃過,半晌,眸光黑亮地看我:“不,你還能幫我更多。”他扇尾落在圖上一個打了交叉的地方,“這裡,我需要你去守著。”

守哪裡我倒不介意,只不過……

“你在哪裡?”我問。

他道:“本少爺既是將軍,當然會在前線。”

我仔細研究了一下地圖,仰起頭望他:“你會死的。”

我守的那處離他很遠,不知他是出於公還是出於私才將我支得那麼遠。但是,戰場上如果沒有我跟在他身邊,他一定會死。

“放心,本少爺可沒打算輕易就將這條小命玩掉。”他執起我一綹發湊到鼻端嗅,一雙如秋水明鏡的黑瞳凝視著我,“我還要留著這條命來陪你。”

我搶回自己的頭髮,別過臉哼聲:“隨你。你若死了,我也就脫離苦海了。”

一轉頭就對上旁邊目瞪口呆的副將,他老臉漲得通紅:“對……對不起!我不知道兩位原來是這種關係!我……不會歧視你們的!”

一開始我以為東方未明是耍帥才硬要上前線,可是在他翻箱倒櫃,終於將一件名為“天蠶羽衣”的玩意搗鼓出來後,我才恍然大悟——

變態,果然沒那麼容易死。

天蠶羽衣,傳說中刀槍不入,水火不侵,足以秒殺金鐘罩鐵布衫的神器。

他笑得像只狐狸:“我搜集奇珍異玩這麼多年,總有一兩件在關鍵時刻能派上用場。”

我懶得聽他囉唆,直接轉身就走。

他死不了,就好。

東方未明要我守的地方,是兩座山巒之間的隔縫,建有一座破舊的塔樓。

不得不說,他將我安排在這裡委實高妙,只要將這個缺口堵住了,就不用擔心敵軍繞到後方偷襲,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夜幕降臨,天際湧動起緋紅的火光,將漫天飄落的白雪也映得一片火紅。不稍須臾,紛亂的馬蹄聲、將士的廝殺聲、兵器的碰撞聲便一齊在城牆底下響起。

我深吸一口氣,開始作畫。

我將筆猴帶來為我磨墨,看準一張臉,便畫下一張臉,撕去一張臉。剛開始時手腕有些顫抖,殺得多了,便也麻木了。

我只疑惑,敵方首領為什麼不現身?只要將他撕了,一切也就結束了。

在我不知道第幾次張望的時候,一個將領打扮的男人終於出現在兩兵交接的後方,可我這一看,差點沒吐血——

他……他竟然戴著面具!

面具兄騎一匹黑馬,左手執弓,右手撘箭,箭端指著的方向——

我的心臟猛地縮緊。

果然是東方未明!

“小心!”

我失聲尖叫。

可下面兵荒馬亂,哪裡聽得見我的聲音。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利箭破空朝東方未明急射而去——

千鈞一髮之際,我只慶幸他穿著天蠶羽衣!

然而,他挺直的背脊忽然一震,箭端沒入了他的左肩。

我瞪大雙眼。

說好的天蠶羽衣呢?說好的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天蠶羽衣呢?!

我跌跌撞撞從塔樓上奔下,一路刀光劍影,卻沒有一個人能傷我。即使長戟已經抵到我的胸口,卻怎麼使勁也戳不進去。

我奔到時他恰好強撐不住地從馬上墜下,我險險扶住他。見是我,他無奈地揚了揚嘴角:“只差一點就將他們全滅了……”

鼻腔裡忽然躥進了一股熱辣,我低聲吼:“你倒是告訴我,天蠶羽衣怎麼跑到了我身上?!”

他抬手撫過我衣領邊緣,笑得蒼白卻絕豔:“嗯,約莫是你今早起床時穿錯了?”

他!他絕對是故意的!

他咳了一聲,臉色比雪更白,像是看穿了我在想什麼,道:“出征前我是故意做戲給你看的,不然,憑你這執拗的性子,怎會讓我一個人留在前線?”

我又急又氣,瞪著他卻說不出話。

扭曲成這樣,東方未明,你為什麼放棄治療?


鳳會城

有位聖人說過,不作死就不會死。

東方未明作了死,所以,後果很嚴重。

原本已經勝券在握,情勢卻在他受傷後急轉直下。我顧全大局地棄守了,導致陣法出現漏洞,讓西荒的殘軍有路可逃,在面具兄的帶領下退守回了鳳會城。

我們不曾奪回一城一池,卻損兵折將無數,連將領都中了一箭。這一仗,怎麼算怎麼不合算。

士兵們數學好,算著算著,就順路把賬算到了我的頭上。

我身為軍師,在實戰時卻擅離職守,委實難逃其咎。士兵們若是將我打個百來大板洩憤也沒什麼,反正我有神器護身。他們偏偏不,只是一天到晚用哀怨的小眼神瞅著我,順便交頭接耳嘀咕幾句“我們這次慘敗,都怪軍師被愛情衝昏了頭腦,被美色迷竅了心智”。

我頓時不淡定了,氣急攻心地立下軍令狀:“一個月內我若是取不回聶御的項上人頭,大可將我按律處斬!”

聶御,西荒的將領,也是那天匆匆一瞥的面具兄。

有了我的保證,士兵們終於消停了。

東方未明身嬌體貴,別的將士受傷後還能大吼一聲奮勇殺敵,他中了一箭後卻是在床上昏迷了兩天兩夜都沒有轉醒的跡象。我已經無力吐槽他,去室內灌了他一碗湯藥後,我跨馬朝鳳會城奔去。

學好奪命畫,走遍天下都不怕。

我糾結的問題在於,要如何才能靠近聶御,並一睹他的芳容。

兵書上常用的有兩招,一招是苦肉計,一招是美人計。苦肉計的話,如果我將自己打得半死不活,假裝東方未明虐待了我,從而投奔西荒求聶御收留,或許是個妙計。只可惜我向來珍惜生命,要我自殘我委實做不出來,是以,唯有用美人計了。

話說,我這張皮相雖不及東方未明貌美,在京城裡卻也頂了個“木槿美人”的名號,相信如果我換了女裝,往鳳會城的牆角下那麼一垂淚,還是有那麼幾分梨花一枝春帶雨的效果的。

這不,不遠處巡邏的聶御立刻就驅馬過來關心我了。

我感謝這以貌取人的社會。

我的如意算盤撥得噼裡啪啦響,卻不料聶御的變態程度簡直和東方未明有一拼,他……他竟然連睡覺都戴著面具!

幸好我蘇木槿一向樂於助人,他不願意摘下面具,我幫他一下也無妨。

自古以來殺人放火之事都必須在夜黑風高的晚上,等夜晚降臨,我估摸聶御這個時辰已經睡下,便躡手躡腳地摸進他的寢室。

萬籟俱寂,月光越過城樓的簷角,在地上投下白森森的一層冰霜。我屏住呼吸朝床榻上的那一團隆起摸去,一步一步又一步……只要讓我看見他的臉,一切就會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了。

我的食指已經鉤到了他耳郭後的繫繩。

不料,這時門外傳來士兵的一聲:“報——”

聶御猛地睜眼。

我手心一翻,快速抓起一角衣袖,裝模作樣在他額頭上擦,柔聲道:“瞧你,做了什麼噩夢?竟睡出了一身汗。”

他眯了眯眼,銳利的目光緊緊盯著我。我暗自慶幸我不是直接操著兵器就上,否則我現在肯定開脫不了。

門外的士兵又揚聲喊了一遍:“報——”

聶御才如夢初醒般格開我的手腕,對門外道:“進來。”

士兵推開房門,雙手抱拳跪在地上:“報告將軍,秦都尉帶著援軍到了。”

援軍?

這廝!這廝竟然搬了救兵!

三更,鳳會城的城樓卻亮如白晝。

我跟在聶御身後走到議事大廳,待瞧清楚秦都尉的臉時,我心中一驚。

倒也不是因為他長得太俊或太醜,而是他長得太不和諧,一張略微瘦削的臉上五官平平,可那一雙眼出人意料地好看,瞳心如墨玉,眼尾微微上挑,風流如三月桃花漸次開。

這眼神,讓我想起了某人。

聶御一個箭步跨上去拍了拍秦都尉的肩膀:“好兄弟!這次給我帶來了多少人馬?”

“鐵騎八千,步兵三萬。”

“好!”聶御大喜,“有了這支精銳,我們定能一舉攻下東陵!”

攻下你妹啊攻。

我走上前去行了禮,垂眸溫婉道:“聶將軍,你看秦都尉連日趕路也累了,不如我先帶他下去休息,你們的大計明日再議如何?”

反正,這秦都尉的臉我也認清楚了。

聶御笑覷著秦都尉,讚歎道:“還是姑娘家細心,瞧我,一個開心就什麼都忘記了。”轉而吩咐我,“那還不快帶秦都尉下去。記得好好招呼,別怠慢了。”

“是。”

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好好地招呼他的。


秦都尉

轉過城樓拐角,前面就是預備給秦都尉的廂房。

我站定,轉身,朝一臉莫名其妙的秦都尉揚起一個燦爛的笑,隨後,猛地出掌朝他的左肩拍去——

秦都尉始料未及,吃痛地悶哼了一聲。

果然!

我火氣瞬間燒旺:“你不好好躺著養傷跑來這裡湊什麼熱鬧?!”

沒錯,眼前這個一邊捂著左肩一邊咳的,除了東方未明不做第二人想。我只用了三成力,若他左肩沒傷,又怎會在捱了我一掌後面容刷白。

東方未明順了口氣:“都知道是少爺我了,還捨得那麼用力地一掌打下來?”他摸了摸臉頰,困惑低喃,“奇怪,究竟是哪裡露餡了?我對自己的易容術還挺自信的啊……”

我沒心情陪少爺他玩,用眼神飛了他幾刀後,將自己聽來的消息報上:“聶御已經向西荒請求了援兵,如果你是冒充的秦都尉,那正牌的不久就會殺到。”

他哦了一聲,眼裡閃著促狹的笑意:“你說西荒的援兵嗎?我想,他們已經到不了這裡了。真遺憾,我來接你之前已經派人去把他們半路攔截掉了。”他頓了頓,補充道,“事實上,如果不是你在這裡,要顧及你的安危,我會直接下令殺進來的,才不用貼上這張醜不拉幾的臉皮呢。”

眼前的這張臉皮雖陌生,唇畔那吊兒郎當的笑卻讓人熟悉得很。我腦筋有些拐不過來:“意思是,一切都結束了?”

“嗯,結束了。”

趁我反應不及,他跨前一步將我擁入懷裡,下巴擱在我頭頂。

“木槿,我來接你回去。以後沒有少爺我的批准,不許你再私自出逃。”

“蕩婦!你連秦都尉都想勾引?!”

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往後扯去,我來不及驚呼,就被人用力地甩了一記耳光。我剎不住地重重撞上牆角,腦袋轟鳴中對上聶御暴怒的臉。

我呻吟著:“聶……聶將軍……”

嘖!真痛!

臉頰的火辣尚且不說,我的額頭也磕破了,說話時嚐到了一絲血的腥甜。

聶御火冒三丈地朝我走來,我想躲,卻連站起都不能。在我以為自己就要死定了的時候,一道修長如松柏的背影橫到了我眼前,衣袖翻飛間似有沁骨的冷香。

“將軍,毆打女流並非君子所為。”東方未明道。

我看不到聶御的表情,卻能聽清他的咬牙切齒:“淫亂軍中絕不可姑息!再說,我早就懷疑這蕩婦是東陵派來的奸細。”他將我從東方未明的身後扯出,後退幾步,抓住我的頭髮逼我仰高脖子,“秦兄弟,為了證明你和她無關,就由你來動手。”

這麼大的動靜,附近巡邏的士兵早就圍了過來。聶御一個示意,便有士兵上前給東方未明呈了一把匕首。

我心中嘆氣,聶御這是要弄死我的節奏。

東方未明接過匕首,指骨分明的手撫過匕首手柄上的鎏金花紋,半晌,抬眸靜靜地看著我。

剎那間,天地都安靜了。

只有城樓外雪花在飄落。

聶御催促道:“還不動手?”東方未明不作答。聶御的語氣驟然變得陰狠,“還是說,你動不了手?探子回報,東陵已兵臨鳳會城,卻不見首領,你說……東方未明會去了哪裡?”

我聞言心中一顫,強忍住疼痛道:“聶將軍,你懷疑我可以殺了我,但秦都尉是朝廷派來的援軍啊……”

“住口!”聶御用力扯緊我的頭髮,“那就讓他證明給我看!”

話音一落,周遭的士兵瞬間壓下長戟,磨得亮晃的戟尖在東方未明身側繞成了一個半圓。

東方未明輕笑了聲,眸光一凜,匕首反手一握,刀鋒恰好按在我的咽喉:“對不住,委屈你了。”

長戟同時抵緊了他的背脊。

聶御冷笑:“動手吧!殺了她,我就相信你!”

深深凝視東方未明一眼,我閉上眼睛。

我很怕,怎能不怕?但是,我卻更怕看見他死。

等了半晌,預想中的痛楚沒傳來,卻聽到他傾身貼在我的耳畔,像是在嘆息,又像是在親吻:“對不住,這一輩子,要委屈你一個人走完。木槿,我們,來生見。”

我猛地睜開眼,聶御一聲狠決的“殺”有如天外劈雷,我腦袋轟隆一響。長戟由背脊貫穿進東方未明的胸膛,他悶哼一聲,匕首哐當掉到地上。

“不——”

我伸出手,想接住他,卻又不敢碰他。

“木槿……”

他抬手撫過我的臉頰,笑得絕豔。

這算什麼?

這算什麼!

不是說來接我回去嗎?那,現在為何留我一個人?


桃花憶

似有東陵國的士兵從外面魚貫而入,似有誰被亂劍刺死,似又有誰在周圍跪成一圈,哭號著“東方將軍,屬下來遲了……”

我癱在地上,什麼也聽不見了。

腦裡有如城樓外漫天覆地的雪,空茫孤寂只剩一片白,刺骨的冰冷從心底躥起,我整個人開始抑制不住地顫抖。

蘇木槿,冷靜下來!你一定要想到辦法救活他!

腦裡恍惚有什麼一閃而過。

對,我蘇木槿,有辦法救活他。

我輕笑出聲,拾起掉落在地的匕首,毫不遲疑地朝手腕劃下去!

有誰撲過來搶走我的匕首:“姑娘你瘋了!將軍走了,你也要隨他去嗎?!”

誰說東方未明走了?我現在就將他畫回來。

手腕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淌,我傷口開得深,但是很奇怪,卻不覺得疼。毛筆在手腕上蘸過,一筆一畫在紙上落下,盡是我熟悉的線條。和他在一起鬧騰了七年,不用看他,我只憑心中的記憶就能勾勒出他的樣子。

他比我高大許多,我不知道自己的血夠不夠,倘若不夠,大不了我便陪他一起死。

視線逐漸變得迷濛,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我掙扎著將畫撕掉。以為終於可以倒地了,安心地死去了,卻感覺到在那一瞬有人將我摟起,哽著嗓一直叫我。

“木槿……木槿……”

我睜開眼。

眼前的這個東方未明,在哭。

我很訝異,莫不是我畫錯人了?

我從未見過他哭,無論是他得知他爹戰死的時候,還是在陣中受傷的時候,甚至是方才被長戟刺死的時候,我都沒見他掉過一滴淚。他永遠如京城第一朵綻開在枝頭的桃花,孤傲清雅中又摻了一絲絕世妖嬈,只稍一個回眸便能傾盡天下,盡佔風流。

而他,此刻卻哭得像個孩子。

他摟緊了我,身軀並未比我溫暖多少:“誰需要你這麼做?沒有了你蘇木槿,又怎麼還會有我東方未明?”

手腳逐漸冰冷,我什麼也看不清,眼前一片紅霧氤氳,這色彩像極了我十歲那年被架在柱子上時燒起的夭夭紅蓮之火。那年,是他策一匹白馬馳進火海將我救下。

我閉上眼睛,笑開了。

他錯了。沒有他東方未明,又怎麼會有我蘇木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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