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靠賣口罩賺外快,卻掉進了一潭渾水

1

今年年初,我回到四川的老家。平日裡關注新聞,只為從中獲取一些可以賺錢的信息。

一天,我看到了一條“武漢不明肺炎”的消息,一瞬間就聯想到了“非典”和“豬流感”。可轉念一想,以現在的醫療技術,這病應該很快會被控制住,看著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我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

1月20號那天,一個遠在山西的朋友突然在微信上問我買到口罩沒有,“我這邊口罩全部都被買完了。”

“買口罩幹什麼?”我毫不在意。

“你消息咋這麼封閉,武漢爆發疫情了!現在到處都在搶口罩,藥店都斷銷了!”他發來語音消息,語氣還略帶嘲諷。

我心裡“咯噔”一下,趕緊上網搜索,發現已經有幾百個人確診了。除了武漢、北上廣也都有病例。當晚,父親看了新聞聯播,唸叨著:“不知道又有多少要去發國難財的人了。”知子莫如父,他的話充滿了別樣的意味,分明是說給我聽的。

“現在要去發國難財的就是吃爛錢,我也看不起。”我趕緊表態。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我晚上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我心裡暗自決定:口罩還是要買,自用也好,就按照新聞裡面說的,買N95。


第二天一早,我跑到離家最近的藥店,店員從櫃檯底下拿出一盒口罩,“一次性剛賣完,只有這種N95的了,28一個。”

“28塊?!”我看著那個寫著“仁和製藥”的綠色盒子,不能接受這麼高的價格。我又連跑了幾家藥店,每家給出的答覆幾乎一致:口罩斷銷,正在進貨,要過幾天才有。

我趕緊跑回第一家藥店,心想連我們這種十八線小城口罩都斷銷了,大城市不是更沒有了嗎?心一橫,我一口氣買了40個N95口罩和幾個兒童口罩,一共花了近1200元。

回家後,父親看我手上提著一大袋口罩,隨手拆開一盒翻看,“你想幹什麼?不要幹些違法的事情喲!”

我沒好氣地說,口罩是買回來給家裡人用的,跑了好多藥店才買到這麼點。父親看著我,又再三叮囑:“這個錢掙不得,要走正途才是對的。你是大學生,應該懂這個道理。”

隔天,我接到了另一個朋友的電話,問我這裡有口罩沒,“幫我買點唄。”我掛掉電話給他打視頻,顯擺自己買到的N95口罩,逗他:“我買的是最高標準口罩,怎麼樣,40一個,我給你寄過去。”

“行,發順豐,我現在好沒安全感。”他一口答應。

我瞬間就慌了神,趕緊說自己是開玩笑的,“28買的。我跑這麼久,給你寄5個,你給我150就行。”

2

一時間,口罩變成了搶手貨。一個朋友在群裡洋洋得意地說,這兩天他買賣口罩賺了好幾萬元。

我再也壓制不住內心的衝動了。

怕被父親知道,那天,我偷偷開車去縣城找高中同學小林,並把他帶回市區。我隨手指著一個“出門戴口罩”的橫幅,問他:“現在肺炎這麼嚴重,口罩很好賣,你要不要幹?”

小林對我的提議持懷疑態度,我便拉著他跑了幾家藥店,口罩沒了,酒精沒了,連板藍根也都有人搶。小林坐在副駕駛沉默不語,半晌說了句,“我這幾天出門,就沒看見多少人戴口罩。”

“你那邊都是老年人,他們不信這個,而且更大可能是他們買不到,而不是不戴。現在口罩的產量也不夠,一天滿打滿算兩千萬,一隻4個小時,中國這麼多人,一天隨便都需要上億的口罩。”我振振有詞。

小林還是不放心,隔天,我們又跑了一圈他們縣城的藥房,他才終於相信了。

我們馬不停蹄地找起了口罩的貨源——看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網購。於是,他上淘寶,我走1688。

我倆都想找可以馬上發貨的“現貨”,但有反應的客服,給我們的回答如出一轍:口罩已賣完,過年人手不夠,年後發貨,需要的話直接下單或者加微信。剩下的客服乾脆沒有迴音,消息直到今天,狀態還是“未讀”。

等得越久,風險越大。最後,我們乾脆打電話詢問賣家——對方手機號碼屬地基本都是湖北,但不是正在通話中就是關機。

我又加上了一些商家的微信,他們像商量好了似的,“口罩有貨,但不能走平臺,沒有原因,只能微信轉賬發貨。”

“要不我們在淘寶上買吧,這兒有個店家回我了,說這兩天可以發貨,1塊2一個。”小林覺得微信轉賬的方式不保險。淘寶相對安全,可發貨的時間太長了。“兩天發貨,等到了都2月了,會砸在自己手裡面的。”我說。

小林琢磨了一下,認為可以先在微信上少買點,大頭還是上淘寶買,“等對方發貨過來,如果口罩不值錢了就無理由退貨。”

我在微信列表裡選了又選,最後定了一家。“一次性醫用口罩4000個,獨立包裝,三證齊全,1元一個;N95口罩2000個,12一個,付全款,廣東佛山,馬上發貨。”

“老哥,你看能不能你發貨了,我們再給你打錢。”我試探著問。

“不行,必須全款。”對方發來簡單的幾個字,又甩給我幾張順豐的單號和口罩的實拍圖。

我把這人的朋友圈翻爛了,看起來他真是個賣口罩的,還挺正規。我跟小林商量:“要不先拿2000個一次性的,萬一被騙,不光省了2000塊,(金額)也夠報警了。”

微信轉了2000元錢過去,之後的幾個小時,我們一直懷著忐忑的心情在等待發貨。我們沒有被騙,口罩發出來了,我再問賣家還有口罩沒,他說一個都沒有了。小林也在一家淘寶店下了訂單,買了6000個一次性醫用口罩。

我倆沉浸在即將賺錢的喜悅當中,可苦苦等了好幾天,淘寶買的口罩也沒發貨。小林問客服沒有任何回覆,我翻查這家店的信息,發現這個賣家原來是個賣傢俱的,他家口罩下面的評價只有兩條。

“這不擺明了趁著疫情用我們的錢免費刷單嗎?你看這銷售記錄,多少人和我們一樣在等。這麼多口罩他一個賣傢俱的怎麼可能發得出來,申請退款吧。”被店家忽悠了,我沒好氣地說。

後來,我姐夫也在淘寶上買了10個N95口罩,花了600多。說是國外進口的,當天就發貨了。

3

1月28號,口罩到貨了。我匆忙跑到樓下跟快遞小哥說:“等一下,我開車過來。”我怕這一大箱口罩被父親看見。

我看了眼外包裝上的生產廠家,湖北仙桃,不禁心裡犯起了嘀咕。我給賣家打電話,“這口罩為什麼是從湖北來的?沒有問題吧?”

“沒問題,湖北是最大的產地,這些是我們的存貨。”他說。

難怪這幾天我打的賣家電話屬地基本都在湖北,聽到他的解釋,我也放心了。

等父親出門,我才把口罩偷偷搬回家中,拍了幾張實物圖和視頻在閒魚上發佈。我標記的單價是3元一個,“現貨,可以自提”。

不過半個小時,我就收到了100多條消息:

“現貨嗎?現在可以拿嗎?”

“醫用口罩嗎?有多少?”

“我是醫院的,能不能賣我點,很急。”

“口罩全部拿了,可以便宜點嗎?”

一看這麼多人要,我便起了貪念,心想著不如就把單價提到5塊,這樣一次可以賺個小1萬。

我給一個想“全拿”的人回了消息,沒想到對方發來的消息卻讓我差點驚掉下巴:“我是市裡的警察,買口罩是用來發社區的,你這一個口罩5塊,是高價口罩!這幾天市裡已經查處了好幾家藥店,等疫情好轉分出人手,必定嚴查嚴打,現在是聯合執法,抓人快得很。”

我心驚肉跳地回答:“這個還高價?人民醫院對面的商店,紗布口罩都賣到了8塊一個,我賣醫用口罩,一個5塊很過分嗎?”

“行,口罩我要了,你是哪個藥店的?我們來自提。”他說。

我害怕了——如果碰見釣魚執法,肯定完蛋了。

他見我不說話,又發來消息,“你便宜點,我們全要了,發社區用的。”

後來,他發來的消息我再也不敢點開,更不敢回覆。我心裡面琢磨著——這2000個口罩,我到底要怎麼賣出去?


就在我發愁的時候,父親不知從哪裡得知了我在賣口罩的消息。他回到了家中,直接問我:

“你口罩從哪裡買的?”

“網上。”

“賣多少一個?”

“進價1塊,現在想的是(賣)3到5塊。”

“你是不怕死,想錢想瘋了!”父親很是生氣,顯然,他的叮囑都被我當成了耳邊風。

“現在網上都賣2、3塊,還不是現貨、不是醫用,我這價格不高!”我辯解道。

“賬不是這麼算的,別人賣好多錢,那是他們的事情,他們不怕。你這個口罩成本1塊,就算是現在是過年期間、口罩緊缺,它也值不了3、5塊,最多1塊多錢。”父親點了一根菸,苦口婆心地說。

“那我就按照他們的報價賣,可以吧?”

4

被父親教訓完,我點開了一條信息,是一個姓王的女人說要幫醫院買口罩。我報價5塊後,對方就沒再回復。

“你出好多?我這裡有2000個,可以自提。”我又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最多2塊(一個),我們視頻看一下口罩,轉了錢就刪好友的人太多了。”她回。

我按照她的要求,拆了一個口罩出來,用剪刀剪開,看裡面是不是3層、防不防水。驗貨沒問題後,她說:“口罩可以,我們要了,我給你發個位置,你給我送過來唄?油錢我給你,我現在在執勤,出來不了。”

我看了下她發來的地點,在鄰縣,估摸距離,我跟她要了200塊錢油錢。父親不放心我一個人,說跟著我一起去送貨。

我們的車子剛一下高速就被堵住了,封路,只有本地人可以通過。

“你等下,我叫我同事過來拿,你就在出口等著。”王姐跟我說。

半個小時過後,一個男人開車趕到,他拿起一個口罩反覆檢查,“口罩還行,有貨了再通知我們。”接著他給了我4000元。

我趕緊把賺的錢轉了一半給小林,父親坐在副駕上說:“這是最後一次了!”


當天晚上,還有不少人給我發消息。

其中一個買家說:“如果你是廠家,有多少口罩我全部都要了,如果你是中間商,有貨源,你給我低價,我一個(口罩)給你5分錢的回扣。”

她的話讓我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我問她要這麼多口罩幹什麼,她卻讓我別管,“反正我買口罩,你要什麼手續都可以給你。”

看到她這句話,我想,幫別人找下貨就能拿回扣,自己也不用出錢,安全。於是,我立馬聯繫了微信上的網友“荒唐”——之前我問過他關於N95口罩的事情。

他告訴我,現在N95口罩只有工業的,醫用的全部都在一線工作人員那裡。不過,荒唐向我推薦了一款名叫“朝美”的普通醫用口罩,Y2-B型。他說這是國內大廠生產的,現在有庫存16萬,“全部拿的話給1塊2”。

我把消息告訴那個買家,她的語速變得非常急促,“全部要了,全款,馬上付。但是貨在哪裡先問清楚,還有,發票要多開,我們補稅,走公對公轉賬,公司資質,產品報告。我們要自提,分分鐘到位。”

我問荒唐口罩現在在哪裡,他卻吞吞吐吐說不清,一直和我繞圈子。繞到最後,他說:“這樣吧,到時候我們對公轉賬過去,給你拿返點,這樣大家都‘安全’。”

“行。”我一下就猜出了他的心思——他怕對公轉賬,會收不到他的那份錢。

可之後的1個多小時,他又斷斷續續給我發消息:發票多開、補稅可以,對公轉賬不行,“老闆怕被查”,“現在工廠被管控了,不能自提,只能發快遞”。

“不行,不接受對公和自提的都是騙子,最差也要叫‘貨拉拉’去,見貨付款。”買家堅決地說。

我把買家的消息轉發給荒唐,他就沒再說話了,晚上10點過後,他給我發來幾張圖片——“飄安集團一次性醫用外科口罩,10萬現貨。”

這次,買家又嫌1塊6的報價太高了。荒唐說“朝美”口罩有300萬的半成品,要的話可以預定,這個最便宜。但買家依然堅持只要現貨。

後來,我在幫醫院採購口罩的時候才知道,幸好當初沒有談成這兩筆生意,不然都不知道自己要揹負多大的責任,“就是我們醫院去拿口罩,一次最多也只能拿幾千張。朝美、飄安這些國內的大廠,怎麼可能有十多萬的存貨?那些大廠門口全部都是警察,生產出來的口罩第一時間就要運往湖北,別說他偷偷帶出來,就算他老闆都不能。”

而荒唐口中的“大牌醫用外科口罩”,基本都是小工廠偽造的。

5

2月1號,第一次買我口罩的王姐又找到我,希望再購買一批醫用口罩。她向我推薦了她妹妹小王,說這次由小王跟我對接。

父親讓我拒絕,我只能回覆小王:“不行,我不敢賣了。手裡面也沒有口罩,現在查這麼嚴,我也不敢去買大批量的口罩,萬一被扣了怎麼辦。”

“這樣吧,你放心,我給你開批文,只要你能搞到口罩。”小王說。

我聽說,這一紙批文就是“聖旨”一般的存在,可以把口罩生意從違法變成合法,既然我有貨源,為什麼不堂堂正正賺這筆錢?

“那行,你先把批文給我,我再給你找。”我說。

“不行,你先調貨,路上出了問題,我給你批文,現在我先給你去開證明,還有就是,價格不能高於2塊2。”

幾個小時之後,我收到了小王給我開來的一張路政委託證明和一張介紹信,“紅頭文件出了問題再給你,現在領導說不能亂給。”

想靠賣口罩賺外快,卻掉進了一潭渾水

小王給我開具的“路政委託證明”(作者供圖)

我拿著這兩份文件又去找小林——他和我的處境一樣,他的父母覺得這是傷天害理的生意,堅決不能做——有了文件,我們也就放寬了心。

我倆又找到一個在成都的買家小劉,他也是唯一一個願意面談的賣家。當天晚上我和小林就趕往成都。

小劉在一家服裝廠工作,手裡面有不少的廠家資源。現在口罩供不應求,加上管控,所以廠家只願意接大單。小劉談了一筆35萬(口罩數量)的單子,拼單之後還剩下10萬的量。“廠家是湖北的,不能去自提,只能給你偷偷發出來,一張(口罩)是2塊”。

我把小劉之前的訂貨信息和口罩的規格信息發給了小王。確認了小劉不是騙子之後,小王說:“口罩可以,但是4號之前必須到。我給你開批文,是立下了軍令狀,到時到不了,我工作都要丟掉。”

小劉聽到這個要求後面露難色,“口罩量太大,是分批發的,4號之前可以到一批,到時候大家一起分一點兒。”

我給小劉轉了3萬元的定金,之後的17萬,等到貨了,再由小王轉給他。

“你這個貨這麼多,到時候最好是自己找貨車來拉。”小劉叮囑。

“我知道,到時候到貨通知我就好了。”我一邊應承,一邊偷偷留下他的身份證照片,把他的微信朋友圈截圖。

分別後,我對小林說:“你偷偷去跟著他,看看他去了哪裡、家在哪裡。他收了這麼多錢,有可能跑,萬一人跑了,我們錢就沒了。”


2月2號一早,我在微信上給小劉發了詢問的消息,確保自己沒有被他刪掉。

沒想到,他卻回覆我:“單號現在出不來,貨太多了,打包要時間,最快也要下午才出來,走的是郵政。”

我心裡盤算著——走郵政,口罩4號之前恐怕是到不了。“我們先去閒魚上找二道販子買點,到時候萬一你這邊口罩沒到,也好先頂著,不然後面的生意就不好做了。”我說。

小林很快在閒魚上找到了一個樂山的賣家——只有這家接受“走平臺”。他家的鏈接裡面有兩張圖,一種醫用的口罩,1塊8,一種普通的口罩,1塊。

“普通的有什麼用?給我拿1塊8的,全部要了!”小林急急地說。

敲定之後,買家修改了價格,4000個口罩,7200元。


3號中午,我又給小劉打了電話問單號。

“出來了出來了,你別急。”他的口氣有些敷衍。

“兄弟,你說‘第二天發貨’,今天都3號了我連單號都沒看見。你要給我說清楚,口罩究竟發出來沒有?那邊沒發,你就退錢,我好找解決辦法。”我有點氣急。

“下午我把單號統計好發給你,你自己查。”他說。

幾個小時後,他給我發來了100多張單號,我卻一個都查不到。他又發了一段語音過來,信誓旦旦:“哪有那麼快,錄入系統也是需要時間的。你等晚上或者明天查,肯定就有了!”

我心裡清楚,小劉的口罩,4號之前肯定是沒指望了,我只好老老實實告訴小王情況,說只能先用我在閒魚上買的口罩頂一下了。

“行,4000個就4000個,最晚最晚,4號晚上你也要送過來,剩下的口罩,後面必須要到!”小王給我下了死命令。

6

4號早上,我和小林開車離開成都——那4000個口罩到了,我得自己去拿給小王。車下高速的時候,我們發現小劉給的單號依然查不到,他的電話也打不通了,微信發過去,消息也不回。

“不會他在我們身上裝GPS了吧?看到我們離開成都就玩消失。”小林有些擔心。

“換個號加他,然後再打電話。”

小林用另外一個微信號申請加小劉為好友,半個多小時後,依然沒有通過。

我決定先發個消息試探他:“兄弟,你這玩消失不對,我有你身份證和電話以及上班的地方,你跑不掉的,再不回消息,我們就報警了。”

幾分鐘過後,小劉電話打了過來:“這幾天都沒睡好,剛剛睡得太沉了,沒聽見——貨已經發出來了,應該最晚7、8號能到一批,如果你不放心,我現在就把錢退給你,但是今天我微信(轉賬)限額了,12點再給你吧。”

聽他這麼講,我懸著的心才算落地——晚幾天到也可以,總比一場空要強。

放下電話,來到順豐的貨站,我和小林打開那個鹹魚賣家發來的8箱口罩,汗立刻就下來了——說好的“一次性醫用口罩”,竟然全變成了一次性紗布口罩!

小林立刻抄起手機打給賣家,開著免提一通怒吼:“你給我們發的什麼東西,紗布的,誰敢用!?”

“你們要的不就是這個嗎?”那個賣家抵賴。

“誰會在這個時期買紗布口罩?現在買的都是一次性醫用口罩!當時我說得很清楚,你這個口罩我不能要,現在就要退貨退款。”小林氣極。

8箱口罩,從河南發過來,1152元運費,我們誰也不想承擔,糾纏了1個多小時,最後我撂下話:“今天談不成,我們就找客服介入,反正聊天記錄都有,讓客服決定。”

可小林卻讓我趕緊噤聲——他小聲跟我說,這7200塊錢裡有5000是跟朋友借的,說好今天還,客服介入,退款要等10多天,等不起。

小林的話把我氣得火冒三丈,我只好妥協:“那就給他退過去,郵費他出大半,我們出小半。”

賣家答應了我們的退款要求,可另一個嚴重的問題又擺在我的面前——小王要的口罩,現在是一個都沒有了。我只好心虛地跟她解釋:“我這前面定的4000個口罩,現在我看見貨了是紗布的,你要我也不敢拿給你用了,能不能再寬限幾天?”

小王一聽,急得都快哭了,“不行啊,我這立的軍令狀,拿不出口罩工作都滑脫!”

我像熱鍋上的螞蟻,各種打聽,聽說一個重慶的同學手裡有一次性口罩,電話打過去,他說只剩2000個,價格是2塊2。我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趕緊告訴小王:“今天沒到貨算我的失誤,我只找到2000個(口罩),在重慶,我這就去拿了給你,2塊2一個,不賺你一分錢,油費我自己出了!其他的,就只有靠你自己想辦法了……”

匆匆吃了口飯,我和小林準備開車去重慶,卻被他姐姐攔了下來,“不管你怎麼給爸媽說的,不管是什麼文件,我都不允許你做這個生意,今天縣裡面才抓進去兩個,現在管得嚴得很!今天你敢出這個門,我就馬上報警,親自帶著警察來抓你!”

前幾天我們在成都時,他爸媽就催他回去,他姐姐的脾氣我也知道,“大義滅親”是幹得出來的。小林只好跟我說,他不能和我一起幹了,他出的錢就當是借我的,不要一分收益。

為了穩住小王的單子,我下午獨自開車趕往重慶。高速上,我得到消息,重慶已經加強管控,進去了就出不來。

我趕緊給同學打電話,求他把口罩送到高速收費站。幾經波折,我拿到了那2000個口罩趕回了本地。交貨時小王告訴我,她從不知道幾道販子手上買到了2000個口罩,2塊8一個。

7

2月5號,我還是查不到小劉給我的單號。又打電話給他,他卻說:“前面那批口罩分完了,後面的口罩廠家已經2塊3發給別人了,我也沒辦法。現在2塊3可以訂,你要不要?10號可以發貨。”

我氣不打一處來——原來口罩根本就沒有發出來,給我的單號查不到,全是假的!

“你做事太水了,10號的口罩我接受不了,現在退款吧。”我已經不想跟他浪費口舌了。

但他卻又給我說了一句:“還有一個辦法,我手裡面還有幾個廠家,但是必須要用紅頭文件去拿,在湖北,必須自己去。價格是2塊,醫用級。”

我把消息轉告給小王,她說:“紅頭文件可以出,但是必須見到口罩才能出文件,防疫辦的文件不能亂出。”

“你的意思是,我要去湖北看到口罩了才能出文件?現在封路,我萬一下不了高速,或者一下高速就被隔離了,再或者,我從湖北出來要被隔離怎麼辦?”我有點害怕。

“這個必須隔離,沒辦法。”小王沒有一點通融的餘地。

小劉那邊也是一口咬定:“要口罩的話,只有去當地拿,他們送不出來,或者去了當地,然後叫個卡車司機,給他通行證,送過來後,我們到你這自提。”

我恍然大悟,小劉為什麼要把這個消息告訴我——“你的意思是,我去拿了紅頭文件,拿出來的口罩你分一批去賣,剩下的給縣上?”

“幾十萬的口罩嘛,縣上也要不了這麼多,大家一起分了才好。”說著,小劉又給我發來幾張紅頭文件的格式,上面有需要口罩的部門、用來幹什麼、車牌號、送貨人信息、出發地和目的地信息,唯獨“數量”欄那裡是空白。“就是這樣的,你去搞來就行。”

我感覺自己被他耍得團團轉——用紅頭文件拿出來的口罩用來倒賣,性質可就完全不一樣了,被查出來後果嚴重,他可以推,我要負全責。

我對小劉徹底失望,讓他還給我3萬元的定金,便拉黑了他。

小王也告訴我,昨天湊到的4000個口罩頂住了,後面的口罩到不到,也沒多大問題,有最好,沒有的話,最多她寫份檢查。

我心中有愧,之後的幾天,我還是給小王找到了一些KN95、KF94口罩。她說,他們縣不少民營企業老闆買口罩捐贈給醫院,勉強夠用。


幾天後,我接到了來自河南警方的電話,說他們發現了一個以一次性紗布口罩充當一次性醫用口罩的販子。人已經找不到了,手機也關了機,但警方在發貨記錄裡查到我的地址,他問我是否有這個人別的聯繫方式。還問我買了多少口罩,單價多少。

我不敢說謊,如實回答,電話那頭傳來記錄的聲音。

8

一晃到了2月14號,在QQ群裡面,我又看見了一則關於口罩的消息。除了圖片,還有質檢視頻。

我把消息轉發給了小王,幾分鐘後,小王告訴我,這個口罩可以拿到村上發放。

我加了賣家的QQ,他告訴我,口罩3塊6一個,質量絕對過關,但是因為是“民用”,所以沒有質檢報告。又說現在這個時期,廠家沒有時間去做包裝、印說明書,要是有質量問題,找他直接退款。

見他這麼說,我直接要了4300個口罩,準備給小王4000個,自己留300個分給朋友。為了防止被騙,我還是留了個心眼兒,問賣家要了支付寶和手機號,支付寶轉賬的實名認證上顯示,賣家叫阿木,一看名字,就知道是一個西北地區的人。

兩天後,順豐送到了第一箱口罩,2000個,發貨地是重慶永川區。簽收之後,我把箱子拿回家,拆出一個口罩一看,傻了眼——口罩是近乎透明的,接了水之後,滴答滴答往下漏水,和QQ上發的視頻完全不一樣。再看包裝,上面沒有任何廠家信息,合格證都沒有一張。

完蛋了,這種口罩怎麼敢拿給小王?趕緊退貨退款吧!

我把口罩漏水的視頻發給阿木,他卻給我發來幾張圖片,說口罩是“兩層加厚”,不能完全防水,但對飛沫“有防止作用”,“和三層沒差”。

我心裡罵,但只能跟他發信息,要他先把廠家的資料和他採購的證明發給我。

消息發出了幾十分鐘,他拿不出任何資料,只是告訴我等等,他正在打電話給發貨人。我用順豐單子上面的電話,加上了發貨人微信。發貨人假裝驚訝地說:“漏水?怎麼可能!?”說完,還給我發來幾段測試口罩的視頻,滴水不漏。

“但我收到的口罩確實漏水,而且連合格證都沒有一張,是不是‘三無’產品?”我反問。

聽我這麼問,他立刻調轉話題,“這個我不管,你去問你‘上家’要,我只管發貨。”

見他倆踢起了皮球,我再也壓不住火氣了:“你這個就是‘三無’產品,今天貨我不退,我拿著口罩去立案調查!”

“你給我說這個?我還懷疑你把口罩掉了包呢。”發貨人繼續狡辯。

“我掉包?好啊,今天只到了一箱,還有一箱沒到,那箱我不會動,到時候比對鑑定!”我也不傻。

發貨人見無法抵賴,又讓我去找“上家”。幾分鐘後,阿木給我發來了一個叫陽某的成都人的名片,說是他的“上家”,讓我自己去對接。說完,又告訴我,陽某也在和他的上家“對接”,要產品的證書。

陽某顯然不想擔責,一口咬死是我調換他的貨,不給退錢。

隔了一會兒,阿木又給我發來了產品的證書,都是英文,我看不太懂。他說:“這個口罩是國外的,所以沒有合格證,也沒有廠家資料,只有這個,而且口罩是防水的、還可以防疫。”

我嫌這樣分開溝通太費勁了,讓阿木把所有的人都拉進一個群。

陽某一進群,就開始推卸責任,“我和你沒有過交易,不可能隨便一個人找我退款我就退,今天貨有問題,我懷疑是你和你的賣家聯合起來敲詐我。”

我指出他沒有告知我口罩的來歷和質量問題,他又說:“那是你‘上家’沒和你說清楚,和我沒關係。”

阿木此時也急了:“你也沒給我說啊,你別什麼都往我身上推!”

我覺得這樣打口水仗沒有用,便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這個三無口罩究竟是不是國外的、合不合格,我都留給公安鑑定。達標,我就把貨退給你們,你們繼續賣;不達標,就銷燬口罩,不能讓你們害人。損失該誰承擔就誰承擔,如果是我無理取鬧,我願意承擔你們的損失。”

一下子,群裡沒有人說話了。

9

過了一會兒,阿木找我私聊,有點求情的意思,“我只是一個高三學生,馬上高考了,今年對我特別重要,不能有一點事,我只是賺點小錢,現在這個‘上家’完全不顧我了,你不能拿著口罩去立案調查。”

“我們都是受害者,你也不是源頭,而且你也不知情,是他隱瞞你的,不怕調查。”我鐵了心去報案。

“我真的一點事情不能出,我是某大的籃球保送生,國家一級運動員,你千萬不能去立案,不然我這輩子都完了。”阿木又求我。

我有些心軟了,我在阿木的故鄉生活了多年,又在那裡讀的大學,知道“保送”對他來說就意味著改變命運。

“那就不報案,協商解決。”我想,大不了繞過他,直接找陽某算賬。

可沒想到,隨後阿木卻給我發來一張截圖——現在口罩的價格是一天抬1毛,我若退貨,必須賠償給他4天口罩漲價的錢,也就是1720元。

“我絕對不會賠償一分錢的,如果非要賠償我只有去報案了。”我斬釘截鐵。

十多分鐘後,阿木告訴我,“上家”答應退全款了,見到快遞單號,立馬轉錢。


第二天,第二箱口罩也到了,我沒有簽收,帶著第一箱口罩去了順豐,一起發快遞退貨。就在此時,阿木聯繫我,說陽某說包裹發出之後,他們只能先給我退一半錢。等包裹到了,他們點完口罩數量之後,再退另一半。

大概是見到第一箱口罩的簽收信息,知道了我在哪個城市,他們說我要是有異議,就自己送貨到重慶,要用身份證立下字據。1個小時之內必須到,不然非但不給我退錢,我還要賠償給他們30%的貨款。

我早就料到了他們會耍花招,先同意了他們的要求,但跟阿木提出,我要留下150個口罩作為證據,阿木又跟陽某他們交涉,說他們同意了。我便用手機拍了視頻,從兩箱口罩中拿出了3包,以防他們誣告我調換口罩。

等兩箱口罩發出去後,阿木卻一拖再拖,最後告訴我,陽某他們反悔說,口罩要等到了之後清點完數量、確定了我沒掉包才能退款。

而我的打算是:包裹到了重慶後去派送時,我可以先聯繫送貨的小哥,讓他交接時給我先打個電話,若陽某不給我貨款,我就不讓快遞把口罩給他們;他們若給我退了錢,等口罩到了他們手上之後我就報案,警察順藤摸瓜上了門,人贓俱獲,這樣既繞過阿木,也可以直接抓住造假的源頭。我早就攝了像,如果賣家不退款就可先告詐騙,再告偽劣產品。

可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快遞到了之後,那個發貨人第二天才去貨站簽收,對接的不是我第一天聯繫的那個快遞員,沒等到我收到錢,口罩就已經回到他們的手上了。

“為什麼口罩只有4150個?退貨不應該全退?你去飯店吃飯吃兩口,讓老闆退錢,老闆什麼反應?”陽某開始假裝不知道我留下口罩的事,在群裡質問我。

“不是事先說好的嗎?我留150個口罩作為證據。萬一你們不認賬,我怎麼說理?”我說。

“我懷疑你行騙,調換貨物,欺騙我們,而且你這麼多天不停地騷擾我們,影響了我們的正常生活,必須有賠償,而且你退貨不退完,我懷疑你謀財害命……”陽某開始賊喊捉賊起來。我無奈,現在口罩在他們手裡,錢款也在他們手裡,陽某所說的“賠償”,應該就是不想給我退款。

“那行吧,我只有去報警了。”我說。

“你去,拍個視頻,我們也有話想給警察同志說,你一直要求面談,恐嚇我,調換我口罩,對我不斷地騷擾!”陽某絲毫不以為意。


等到了派出所,我才知道是自己天真了。

我跟民警詳細講了整個事情經過,民警卻告訴我,這個事情構不成詐騙,我不該來找他們——因為我的確收到了貨,只是因為質量問題要求退貨,應該找12315投訴,“現在最多給你做個筆錄,然後彙報給上級,討論之後才能決定——你還不如去微博上找省公安網警,他們辦案還要快些,而且你這個,發貨在重慶,上家在大西北,上家的上家在成都,不好辦。”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我把報案筆錄拍了個小視頻發到了群裡,陽某看似慫了,說我把剩下的150個口罩退回來就給退款。我心裡很是糾結——這些口罩給了他們,手上就沒了任何證據,他們若不給我退款,最後只能算作民事糾紛。

走投無路的我只好跟小王求助,她給我介紹了個警察朋友“支招”:“現在你這個事確實構不成詐騙,而且你只能找你的‘上家’,找其他人反而事情複雜了,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我打電話過去看看溝通一下,先把錢要回來。”

到頭來,還是沒有繞過阿木。那位警察的電話打了過去,把阿木“震懾”得不輕,他開始不停地給我發消息,說:“剩下150個(口罩)你賣給我,出個單號就可以了”。

我感覺自己又要被套路,也詐他說:“不是‘賣給你’,是‘退還給你’,可現在口罩已經給了警察留作證據,我拿不出來。”

“你沒懂我的意思。”他在那邊心急火燎地說,“你給我出個單號就可以了,不要口罩,陽某說只要見了單號,就給退錢。”

我答應了阿木的要求,發了一個空包裹過去,錢算是退了回來——扣了我90塊的運費。

我還想拿著那150個口罩去立案,可太難了——現在疫情防控,各個部門的人手本來就不夠,而這些偽劣口罩涉及到的地域和人太多,辦案難度太高。更何況,我最終沒有損失太多,而賣家究竟賣了多少,我也無從知曉。

這一切,也只能這樣不了了之了。


後記

這一個多月,我眼見著口罩漲到7塊一個。口罩往往還沒出廠就被預定,然後中間商們層層加價,最後才流入市場。

這其中不乏有純粹的騙子。不告訴我電話號碼,只留個微信,上來就讓我先轉2000元的定金再發貨,剩下的“貨到付款”。看似數額不大,卻能騙很多人;還有人會給我一個假單號,然後給我支付寶的二維碼付款,掃描之後,出來一個企業號,為的就是讓人放心——可這樣的企業號多半都是假的,電話是空號,地址也是假的。

就算口罩發貨過來,也要查合不合格,我買到過3M的KN95,送到醫院去後,卻發現是假冒產品——這些騙子們接受“面談”、“自提”,卻不會留下任何聯繫方式。等我們發現口罩有問題後,把微信一刪,溜之大吉。想討回錢,要先自掏腰包鑑口罩,然後再報案。

我也找在國外的朋友代購口罩,他告訴我,現在醫用口罩就算運回國也要十多天,那些在朋友圈裡叫你先付款、“明天發貨”的,除非能出示發票,否則基本都是假的。

其實,那些倒賣口罩的人自己心裡也沒譜,這段時間裡,每當我問起他們能不能籤合同,醫生若被感染查出來口罩不合格、你能不能承擔責任時,他們就不敢售賣了。

好在,疫情已經逐漸好起來了,口罩、酒精、體溫槍的供求也會慢慢平衡。當無利可圖之後,這些人大概也就一鬨而散了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