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是正在賣襪子,就是坐在去襪子攤兒的車上


如果我不是正在賣襪子,就是坐在去襪子攤兒的車上


“ 看身邊的人擦肩而過,卻忘了自己的春秋大夢 ”

1

有一天早上我坐巴士去襪子攤開檔,遇到一個安哥在巴士上大便。

當時我正在玩手機,突然就聞到一股惡臭從車廂後排的座位襲來。因為天氣炎熱,新加坡的巴士都是空調巴士,所以窗戶是打不開的,密閉的車廂使得這股惡臭更加避無可避。

如果你曾遇到過有人在電梯裡放屁的情形,那麼在空調巴士裡大便這件事不論從持續的時間還是從惡臭的等級來說都呈幾何方式提升。

很快有人受不了了,捂著鼻子提前下了車,我能看到他們在離開車廂那一刻為能再次順暢呼吸臉上洋溢出幸福的微笑。

沒有下車的人中有一部分,紛紛坐到巴士前排,盡力遠離氣味的源頭。還有一部分,就如我,仍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表面上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不過確實降低了呼吸的頻率以及深度,試圖用微量的氧氣維持生命,直到抵達目的地。

我必須冷靜,因為我的目的地是終點站。我也必須忍耐,因為商場有規定,開檔時間晚於十一點二十分就要罰款兩百元,如果我下車搭乘下一班巴士,肯定遲到。

我和眾人一樣頻頻回頭觀察,尋找氣味的來源,很快大家就都鎖定了這位“肇事”的安哥。他身邊的乘客早都四散,只剩他低著頭似乎很專注地刷著手機,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我想大家和我一樣,都期待安哥趕快到站下車,但是車經過了一站又一站,安哥始終沒有站起來下車的打算,似乎早已決定要陪伴我們走完這一程。

我想安哥肯定不是故意的。

因為他沒有真的解開腰帶,褪下褲子,然後蹲在座位上痛快地排便。他只是坐著,任由褲子被糞便汙濁,忍耐著眾人看似無意卻頻頻掃過的目光。

沒有人出言指責安哥。

我想大家和我一樣,都明白,安哥是真的老了,如果還可以控制,沒有人願意這樣的事發生。我想大家也都明白,安哥雖然看上去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但是心裡一定尷尬、惱怒、羞愧,但他沒有辦法,只能用若無其事的表情掩蓋。

我想大家也都明白,總有一天,我們也會老得好像安哥一樣。

哪怕就是此時此刻車廂裡的諸位,誰還不是褲襠裡糊著黏糊糊的屎,還堅持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堅持著自己無謂的理想呢

2

同一天的晚上,我收檔回家,在巴士上遇到一位用手機看黃片的安哥。

當時我正在刷手機,突然從車廂後排座位傳來一陣又一陣女性糾纏著痛苦和快樂的呻吟,聽口音,是島國的。

十點半以後的車廂很空,除了我,還有一位懷裡抱著已經睡著的嬰兒的母親,和三個年輕的女生。當女性的呻吟響起時,我們同時回頭,尋聲朝聲音的來源望去,視線的焦點落在車廂的最後一排,那裡坐著一位安哥正神情專注地看著手機。

聲音的確是從安哥的手機裡傳出來的。

聽到這一陣陣的呻吟,抱著嬰兒的母親瞪大了眼睛,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憤慨。她捂嚴懷裡孩子的耳朵,用力瞪著後排的安哥。然後這似乎是無用功,安哥明顯是沉溺了,頭根本不曾抬起一分。有一刻安哥抬了抬手,然而只是扶了扶鼻樑上的老花鏡。

三位女生在剛剛聽到這陣呻吟的時候,互相交換目光,當他們確定自己想的和其他兩位朋友想的一樣後,就開始互相推搡著開著對方的玩笑。她們的嬉鬧聲有一刻甚至蓋過了女性的呻吟,當她們自己也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時,那一刻她們互相望著迎來三秒的短暫沉默,然後就爆發出一陣更大聲的既壓抑又爽朗的笑聲。

我感覺很尷尬,時不時回頭,希望安哥能早點兒到站下車,或者至少意識到自己手機的揚聲器沒有關。但安哥只是淡定地坐著,看著,似乎早已決定要如此陪伴我們走完這一程。

我想安哥肯定不是故意的。

因為他並沒有把正在播放著黃片的手機硬塞到我們眼前,他只是安靜地坐在車廂的最後一排,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自動過濾掉手機屏幕以外的一切。

安哥老了,肯定是耳背,耳背到已經聽不見女性摻雜著複雜情感的呻吟,只能透過不斷往下滑的老花鏡努力看清屏幕上扭曲的肉體。

車到站,我下車。門在我身後關上時,我回頭看了看坐在最後一排的安哥,他依然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手機。

看著巴士走遠,我想剛才在車上的那十五分鐘一定揭示了生命的某些真相,然而我並不確切知道這真相的內容到底是什麼

3

如果我一個人坐地鐵,又不是高峰時間,我就會站在第一節車廂最前方正面的車窗後。看著列車在漆黑的隧道里前行,間或幾盞應急燈劃過,在視網膜留下一道道清晰的軌跡,這讓我有一種正在穿梭時空的錯覺。

華盛頓·歐文寫過一個故事,講述一個名叫瑞普·凡·溫克爾的男子有一天在森林中迷路,遇到一群陌生人,和他們一起喝酒,結果睡了過去。當他醒來時發現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他回到家,發現美國已經從英國的統治下獨立,妻子也早已過世,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就在他睡覺期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忘記自己從哪裡還看到一個類似的故事,說某人盯著蠟燭看,當蠟燭燃盡的時候,他才發現屋子裡的一切都腐朽破敗,原來在他盯著蠟燭看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一百年。

我對這樣的故事很著迷。

會不會有一天,當我盯著列車前方漆黑的隧道時,二十年甚至一百年也倏忽閃過。

列車到站,開門,當我走下列車時,已經物是人非。

那一刻,呆立在月臺上的我已經垂垂老矣,似乎剛剛從一場持續幾十年的大夢中醒來,懵懵懂懂的我看著身邊的人擦肩而過,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剛剛那場春秋大夢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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