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印度第四大私營銀行YES Bank暴雷，印度央行出手干預。隨後，其創始人之一兼前首席執行長Rana Kapoor（拉那·卡普爾）因涉嫌洗錢被印度執法局（ED）逮捕，關於Rana的工作作風和各種醜聞隨後浮出水面。除了Rana個人原因之外，YES Bank內部也已積重難返。
明星銀行家
2003年，三位創始人Rana Kapoor（拉那·卡普爾）、Ashok Kapur（阿肖克·卡普爾）和Harkirat Singh（哈基拉特·辛赫）從印度央行獲得牌照，第二年便創辦了YES Bank。
剛開始Rana並沒有計劃創辦一家銀行，Ashok 和Harkirat 開始籌劃創建YES Bank的時候，Rana才加入。Ashok和Rana曾在Grindlays Bank共事，私交不錯，還有一層親戚關係——兩人的妻子是親姐妹，但當時他們並未對外公佈這層關係。Harkirat此前並不認識他倆，因此，三人間的信任基礎並不牢靠。Harkirat在一年內離開了YES Bank，稱Rana和Ashok 聯手對付他。
2005年，YES Bank通過IPO成功融資35.5億盧比，每股價值45盧比，當時的下一步計劃是找到可持續的商業模式。Rana和Ashok都認識到，國營銀行的市場份額越來越少，零售銀行業務是當時的風口，印度工業信貸投資銀行（ICICI）、印度住房抵押貸款公司（HDFC）和印度國家銀行（SBI）等頂級銀行競相爭奪住房貸款、汽車貸款和信用卡業務等。
Rana曾表示，“由於切入零售銀行業務需要大量資金，所以我們順理成章地選擇了企業銀行業務。”他在美國銀行（Bank of America）和ANZ Grindlay Bank的投資銀行部門工作了15年，在企業銀行業務領域也擁有豐富的經驗。
2008年至2009年間，YES Bank資產負債表規模2290億盧比，貸款總額為1240.3億盧比。然而，Ashok 在“孟買11.26恐怖襲擊”中不幸身亡，銀行管理的任務落到了經驗較少的Rana手中。
接下來的三年，因大舉對困難公司借貸，YES Bank的賬目一直顯示出不良資產分歧（non-performing asset divergences，銀行報告的不良資產和央行評估的不良資產之間的差異），還有公司治理和合規等問題。2018年9月，印度央行將Rana的任期限制到2019年1月。兩個月後，國際評級機構穆迪（Moody's）下調了該行的評級。今年3月，印度央行終於出手干預，指定印度國家銀行（SBI）為“白衣騎士”，拯救YES Bank。
YES Bank為什麼會發展到這樣的地步？YES Bank資產規模達3萬億盧比，其資產負債表漏洞巨大。不良貸款（stressed loan）預計超過5000億盧比，YES Bank市值已降至不足500億盧比。價值2萬億盧比的儲蓄金正面臨兌付困難。
Rana Kapoor和他的女兒Rakhee在孟買的住所。(照片:Mandar Deodhar)
日前，Rana已被捕。入獄前，有印度記者聯繫到Rana，他表示，“我去年1月已經結束任期，所以我也不知道為何會發展到這個境地。”其實，他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麼，自2008年Ashok去世後，Rana作為唯一一位創始人，一直擔任總經理和首席執行官。
那他到底哪裡做錯了？
Kapoor家族的崛起
Rana的祖父經營珠寶貿易，父親是一名飛行員，這給了Rana很好的成長環境。從德里的弗蘭克•安東尼公立學校（Frank Anthony Public School）畢業後，他成功進入德里大學知名的Shri Ram商學院（SRCC），隨後在美國的羅格斯大學（Rutgers University）攻讀MBA。
回國後，他收到了很多工作邀請，但他只想加入一家外資銀行。他在美國銀行（Bank of America）工作了近15年後，在90年代中期加入了ANZ Grindlays Bank。在ANZ Grindlays Bank工作幾年後，人脈廣泛的Rana說服總部位於荷蘭的Rabo Bank在印度設立分行。作為該印度分行的負責人，Rana最大的一筆功績，是為塔塔茶葉收購英國茶葉巨頭Tetley提供諮詢，這是當時最大的跨境交易之一，價值187億盧比，這讓Rana成為了頭部玩家。
YES Bank孟買總部。(照片:Rachit Goswami)
無論是創辦銀行還是其他外部事務，Rana都表現得雄心勃勃。在YES Bank 2005-2006年度的年報中，他向股東致辭時表示：“我們追求極致的誠信和道德、最高程度的合規以及最嚴格的公司治理規範。”
但是，2008年，Yes Bank 遭遇重大打擊。11月26日，孟買發生連環恐怖襲擊，195人遇難，其中就包括Yes Bank的聯合創始人Ashok。
在Ashok去世後，Rana開始放手管理YES Bank，銀行沒有固定的董事長。一位經驗豐富的董事表示：“他完全掌控了董事會。”
股東董事Uttam Agarwal（烏塔姆·阿加瓦爾）說：“管理層一時衝動任命了獨立董事。”阿加瓦爾已經於今年1月因公司治理問題離開了YES Bank。其他人例如Debjani Ghosh（德佳妮·高什）、蘇哈什·錢德爾·卡利亞（Subhash Chander Kalia）和Ashok Chawla（阿肖克·舒拉），也都因個人原因或其他原因提前離開了。
Ashok離開後的六年裡，Rana設定了激進的年度目標，要求每個新僱員都要吸納固定數目的活期存款。一名前員工表示：“他是一位嚴厲的任務制定者，對績效要求很高。”2014年至2015年，銀行的資產負債表規模擴大到驚人的13617億盧比，貸款規模達到7555億盧比。不良資產總額也開始上升，但仍只有0.41%。
我們可以對比一下，Kotak銀行在2003年從一家非銀行金融公司（NBFC）轉型為一家銀行，截至2014年-2015年，其資產負債表規模為10601.2億盧比，貸款總額為6616.1億盧比。
YES Bank崩潰過程，來源：India Today
與此同時，Rana開始把自己塑造成行業領袖，與政界人士來往密切。2010年，他花2千萬盧比從Priyanka Gandhi-Vadra（普里揚卡·甘地·瓦德拉）手中買下了M.F. 侯賽因的拉吉夫·甘地（印度前總理，瓦德拉是其女）畫像，就是很好的例證。2013年7月，他接任印度工商聯合會（Assocham）會長一職，在此期間，他表示，印度選民已經已經將所謂的種姓邊緣化，“傳遞了一個強烈的信息，即印度不能被狹隘的政治所傷害，它已經損害了經濟和國家形象。”但在2014年5月中央政府換屆時，Rana迅速轉變立場，公開對新首相納倫德拉•莫迪表示祝賀。
工商聯合會讓Rana與行業和政府走得很近。許多內部人士將他視為風險承擔者，事實上，只要能夠獲得略高的利息和優質的抵押品，Rana並不介意將錢貸給困境中的公司。
“一旦交易啟動，銀行員工就會盡職調查，但這些貸款從未因為涉及風險而遭到拒絕，”知情人士表示，許多過度舉債的公司，如信實集團（Reliance ADAG Group）、Dewan房地產金融公司（DHFL）、印度房屋發展及基礎設施有限公司（HDIL）、埃塞爾集團（ESSEL Group）、印度最大連鎖咖啡品牌Cafe Coffee Day和捷特航空（Jet Airways）等等都來找他貸款。
借貸金額最大的信實ADAG集團回應，將通過各種資產貨幣化來計劃償還所有借款。與此同時，印度執法局（ED）正在調查DHFL案件，Rana被指控向其家族公司提供370億盧比的貸款，以換取60億盧比的回報。
印度執法局稱，總價值500億盧比的回扣進入了Rana妻子Bindu Kapoor和三個女兒Radha Kapoor Khanna，Rakhee Kapoor Tandon和Roshni Kapoor名下的空殼公司。
YES Bank的大規模壞賬，來源：India Today
印度央行的指導方針要求Rana在15年內將持股比例稀釋至15%，這或許會迫使他們另外創業，或者是建立可以傳給子女的公司。
Rana正在培養他的女兒們成為企業家。長女Radha被任命為DoIT Creations負責人，這家公司的業務範圍從乾洗、設計師服裝到美國帕森斯設計學校（Parson’s design school）的附屬設計學校，包括體育管理、媒體、教育和娛樂。他的二女兒Rakhee曾在公司短暫實習，擔任戰略計劃業務經理。為該公司提供資金的是摩根信貸（Morgan Credit）和YES Capital。三個女兒各自持有33.35%的股份。摩根信貸、YES Capital和Rana分別持有銀行12%的股份。
印度執法局稱，Rana家族將所有回扣都投入了孟買和德里的豪宅。18個月前，Rana在孟買阿爾塔蒙特路買了一處房產，與億萬富翁Mukesh Ambani（穆克什·安巴尼）的Antilla做鄰居，這些房產由RAB企業控股。
Rana家族的資產，來源：India Today
Rana和Ashok的法律糾紛
隨著Rana地位提升，他對銀行的控制不斷增強，原來聯合創始人Ashok家人所持有的12%股份逐漸被邊緣化。根據公司章程，三位合夥人共同擁有任命銀行董事會三名董事的權利。但Rana剝奪了Ashok家人的權利，開始獨裁自由任命董事會成員。
Ashok的妻子Madhu Kapur（馬德胡•卡普爾）與Rana進行了短暫的書信往來和會面，她希望女兒Shagun Gogia（沙貢•戈吉亞）進入董事會。但Rana拒絕稱，她沒有相關的經驗和專業知識。兩人的親朋好友還從中協調過，但都無濟於事。
Rana Kapoor在德里Amrita Sher-gil Marg的住所。(照片:Shekhar Ghosh)
2013年，Madhu向法院提起訴訟，“Rana讓事情演變成了現代版的摩訶婆羅多”。在這場混亂的爭奪中，許多業內人士同情Madhu母女。
審理此案的法官S.J.卡塔瓦拉收到了大量印度工商業聯合會的信件，他說，“請不要再給我發信件了，這裡面Rana和政要的合影比其他相關資料還多。”
法庭之爭讓大眾第一次看到了Rana的專制作風。銀行也被爆出公司治理方面的醜聞，其中一項指控是銀行向某家族企業提供了Rana的家庭住址。
這場混亂的訴訟損害了Rana的形象，但並沒有影響到YES Bank。YES Bank的問題來自其他方面。首先，YES Bank的資產負債表並不好，銀行的主要收入來源——低成本存款，僅佔20%，一般情況下，該比例應該為40%至45%。其零售銀行業務的擴張仍處於規劃階段。
此外，印度經濟環境日益嚴峻，受破產法、廢鈔和上調消費稅等影響，銀行大舉借債給企業，為房地產、建築、電力和NBFC等領域的許多陷入困境企業提供支持。僅在房地產方面，YES Bank的借貸規模就達到2400億盧比。
潰敗出現在2015年至2016年間，印度央行行長Raghuram Rajan（拉古拉姆•拉詹）下令進行資產質量評估，YES Bank的賬目上出現了不良資產分歧。2016財年為229.9億盧比，2018財年為635.5億盧比，19財年為317.7億盧比。
2016年9月，Rana發起了一項10億美元的QIP（合格機構配售）計劃，以稀釋該行10%的股權資本。但由於需求低迷，該計劃在最後一刻被推遲。此後，股價一直沒有回升。
YES Bank股價大潰敗，來源：India Today
2018年11月，穆迪評級機構下調了YES Bank的幾項評級，理由是作為創始人兼專業人士的Rana存在不確定性。此外，該行未來籌集資本的能力也存在不確定性，難以維持過去高增長的貸款紀錄。
誰導致了銀行的崩潰？
持續三年的不良資產分歧暴露了銀行第一道防線——內部和外部審計師存在問題。他們和銀行管理層一樣，未能對銀行實際狀況進行評估。審計人員應該注意到抵押品價值、借款人財務狀況和現金流的惡化信號。
但只要Rana給銀行帶來高增長和高利潤，銀行董事會就會保持沉默。Uttam Agarwal（烏塔姆•阿加瓦爾）在辭職信中，對新管理層Ravneet Gill（吉爾）領導下不斷惡化的公司治理、失敗的合規和錯誤的管理實踐表示擔憂。董事會本應該在Rana的任期內仔細考慮這些事情。
在印度白手起家的銀行家裡，《福布斯》曾將Rana評為第二富有。但很顯然，Rana把困境中的YES Bank交給了一個無法解決問題的人。新任總經理兼首席執行官Gill在德意志銀行工作了30年，但他發現自己無法拯救YES Bank。印度央行因此派出前副行長R•甘地，加強對YES Bank的監督。
情況依然沒有改善。YES Bank新的不良資產在“監管名單”之外的賬戶中出現，而由低評級貸款組成的監管名單本身，在2019年9月已經膨脹到3000億盧比。2019年9月，該行的不良資產總額增長了一倍多，從2019年3月的3.22%增至7.39%，約1713.4億盧比。
同樣，YES Bank在籌集資本方面也存在問題。為了滿足印度央行的監管規範，YES Bank迫切需要籌集新資本。印度央行對核心股本（core equity）的要求是8%，YES Bank這一數字處於臨界水平，為8.6%。該行曾多次向印度央行保證，將籌集更多資本。事實上，YES Bank確實籌集了一筆180億盧比的資金。在2019年11月，他們宣佈找到了願意投資20億美元的投資者，Gill公開表示資金將在2019年12月之前到位。
但是融資毫無進展。幾家主要投資者JC Flower、Tilden Park、Oak Hill advisors，在YES Bank宣佈已收到投資意向書後，開始四處打聽、猶豫不決。一些投資者還和印度央行進行了談判，他們對YES Bank的資產質量狀況並沒有信心。YES Bank計劃推遲發佈第三季度業績，等融資落實後再發布業績報告。不久之後，資金沒有等到，卻等到了印度央行決定接管的消息。
執法局審理的Rana案件，來源：India Today
印度執法局提交的長達9頁的還押申請文件中，詳細說明了YES Bank向DHFL發放貸款的案件細節，DHFL向Rana家族控制的DoIt Urban Ventures（DUVPL）支付了60億盧比的回扣。
還押申請上顯示，“DHFL的Kapil Wadhawan（卡皮爾·瓦德萬）向Rena家族支付了60億盧比的回扣，這些回扣都是以建築貸款的方式發放的，”文件進一步指出，“Rana任期內批准的超2000億盧比的貸款已經變成了不良資產。目前正在從違規、交換、轉移角度對這些貸款進行制裁調查”。
印度國家銀行（SBI）的加入對儲戶來說是一線希望，但關注的焦點仍是YES Bank 的第三季度業績。第四季度財報也將預示其資本和不良資產的下滑程度。SBI投資了1000億盧比，同時也在努力吸引新的投資者。YES Bank需要1500至2000億盧比的資金來拯救不良資產、補充資本，它還需要將零售業務多元化。不過，目前YES Bank最大的挑戰是留住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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