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母親分別已然七週！因為“新冠”病毒，親情和友情都變成了一座座孤島。不過，發達的通訊網絡讓人足不出戶也能盡知天下事。但時代的一粒灰，落到母親這兒就是一座山。對於年邁體弱的母親來說，接個電話都頗不容易，因為她已經近乎失聰了。多虧弟弟離得近，可以很方便地照顧。我不禁胡思亂想，假如是獨生子女，恰巧與父母又離得十分遙遠，碰到這種千年不遇的災難該咋辦呢？
封城期間，每隔幾天，我都和母親通一次話，通話的內容幾乎都是“老一套”：我大聲地呼叫，母親卻怎麼也聽不清。她顧自“報告”自己身體很好的消息，然後叮囑我好好吃飯、注意身體之類，最後再問一下我啥時候能回去。事實上，母親這陣子狀態也確實不錯，聽上去聲音很洪亮。
不知不覺，花都開了。在全國人民的“堅壁清野”之下，病毒終於知難而退。這可是一場建國以來從未有過的世紀之疫啊，其中有多少苦難血淚，多少青春熱血，多少英雄事蹟，恐怕十天十夜也說不完。但對於母親來說，取消社區管控，就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她竟然主動給我打來了電話。“你脖子還疼嗎？”母親問。從秋到冬，我的頸椎和腰椎一直隱隱作疼，不過，一到春暖花開，這些症狀竟奇蹟般地消失大半。十分健忘的母親居然還記得這事。真該回去看看了。
村居的管控是幾天前撤銷的，行人又可以自由地出入。而我，又可以從淄博返回青州，來到母親身邊。
週五，恰是農曆節氣春分，一整天狂風呼嘯。這風颳得驚天地、泣鬼神。我總覺得天和人是有感應的，老天爺大概是用這種方式表達對瘟疫的憤怒，對英雄迴歸的慶賀，也可能是玉宇澄清之後長出的一口悶氣。搭同事的便車一路東行，滌盪著呼嘯的東風，李白的詩句跳進腦海：“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到家已是黃昏。弟弟正在做飯，母親見了我又驚又喜：回來的挺快呀。對於幸福，母親有一套自己的標準，一家人坐在一起快快樂樂地吃飯拉呱，就是最大的幸福。時隔48天之後，母親和我又陷進這種幸福裡。
母親關切地問起我的工作，我的健康，愛人上班了沒，孩子上學了嗎。不到半個小時，同樣的問題母親問了三遍。健忘症嚴重困擾著她。
生活變得異乎尋常的簡單：睡覺，買菜，做飯，打掃衛生，陪母親拉呱。在這種超級舒緩的慢生活中，連做飯的時候，都會有關不住的春色從四面八方湧進房間。
父母都健在的時候，每次回到老家，總有一種船到港灣的感覺。父母忙碌的影子和蜜蜂蝴蝶的舞步都讓我的睡夢踏實而安然。如今，港灣的感覺再次來臨，嚴重失眠的我終於有了兩個最舒適的長覺。
狂風過後，氣溫大幅上升。連翹，玉蘭，紫葉李，美人梅，各色花木一樹接一樹地怒放。花事越來越爛漫，一重又一重的美好撲面而來。
週日上午，吃過早飯，母親有了精神，我便攙著她走出家門。這也是自去年入冬以來母親第一次出門。風頭依然有些料峭，但院子裡的紅花綠草著實讓母親十分高興。“咱在這裡照張像吧”，母親指著樓前幾株美人梅說。其實範公亭的玉蘭正是最燦爛的時候，去年春天母親還能慢慢地走到那兒欣賞，現在卻連院子都出不去了。母親的這次“踏青”，只逛了二十分鐘。
眨眼之間，父母老了，我也在變老的途中。有一陣子，我在“父母在，不遠遊”與“詩與遠方”之間徘徊。經歷這個春天之後，我們驚奇地發現，遠方原來與詩無關。最有詩意最有溫情的地方恰恰就在親人身旁，在父母身邊。
2020年的春天真是一個史詩般的春天，所有的感動，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悲壯，所有的離別，都被這個春天佔全了。
一隻病毒將人們的固有“秩序”攪得亂七八糟，將人類的不可一世教訓的鼻青臉腫。3月19日，歷經艱苦卓絕的全民戰爭，我國終於首次實現新增本土確診病例和疑似病例零報告。目前，中國的疫情漸漸解除，歐盟與美國等海外諸國卻正陷入水深火熱的境地。據報道，摩納哥元首阿爾貝二世親王已確診感染新冠肺炎。至3月22日21：30，海外已確診235229例。意大利總理孔特說，當前的疫情是意大利自二戰後遇到的最嚴峻的危機。
大災之後，人們痛定思痛，一定會發現最樸素的親情才是人類的幸福之源。真該重新讀一下季羨林的《賦得永久的悔》。
（202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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