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請再愛我一次

  一

  那年夏末,家鄉發生了泥石流,把我的父母永遠埋在了地下。從此,我成了孤兒。

  是越彬的媽媽把我抱回了家。她是醫務工作者,恰好參與了那場救援。當我被從泥漿中堅難的掏出來時,大家驚奇的發現,如此幼小的女嬰,被埋了三天兩夜竟然還有呼吸,儘管漂亮的小臉上滿是泥水,但卻表現得出奇的安靜,越彬的媽媽上前將我抱入懷裡,我對她裂嘴璨然一笑。這一笑,註定了我與她的緣分。

  她重新給了我一個家,這個家裡有爸爸和哥哥,這個哥哥就是年長我十五歲的越彬。越彬給我起了個美麗的名字,夕舞。越彬是養父母的獨子,聰明好學,深得長輩們的疼愛。但自從我來了以後,養父母的疼愛大部分都轉移到我身上,可懂事的越彬卻從來不嫉妒。相反,他比養父母更疼愛我,有好吃的總讓著我,好玩的總帶著我。

哥哥,請再愛我一次

  二

  漸漸的,我長成了小小女孩,越彬也長成大帥哥。我的名字雖是他取的,可他很少叫我的名字,只叫我“小東西”。我也從不叫他哥哥,只直呼其名“林越彬”。養父母笑著批評他將我寵得過了頭,他滿不太乎,依然我行我素的慣著我。就連約會他都會帶上我,我也因此成了他那些女朋友手裡的“香饃饃”,她們要是想見越彬時,總會先討好我,偷偷給我買巧克力、漂亮的玩具。按理說吃了人家的,拿了人家的,總該替別人說說話,可我潛意識裡就是不喜歡那些女孩子看越彬那種赤裸裸的眼神。當越彬要出門約會時,我會積極的給他出主意,諸如:這個脾氣不好,上次我弄壞了她的髮卡,被她訓了。那個香水味太濃,薰得我受不了。這個還行,小清新,不過襯你就太一般了。

  每每如此,越彬總會伸手撓撓我的頭:小東西,鬼靈精怪的,好,我們哪都不去,就在家裡看一整天的書。越彬是建築設計師,年紀輕輕在業內已小有名氣,我喜歡看他坐在書桌前畫圖的模樣,午後的陽光從玻璃窗外傾撒到他身上,才情四溢。我會找來喜歡看的書,窩在他腳邊。他會時不時朝我微笑,清爽的笑容比外邊的秋風還要涼爽。

  這一年,我十歲,越彬二十五歲。

哥哥,請再愛我一次

  三

  慢慢的,圍著越彬的女孩子少了,媽媽急了:越彬,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是時候考慮婚姻大事了。萬一我和你爸都不行了,誰來照顧你和夕舞。越彬捏捏我的臉:小東西,哥如果不娶媳婦,老了走不動了你來照顧我,行不?我滿臉歡喜的頻頻點頭,媽媽的手已打到他腦袋上:妹妹照顧哥哥像什麼話?我們夕舞以後會有自己的家庭,哪裡顧得上你。越彬深遂的眼眸落到我身上,沉沉的回答:我會認真考慮的。

  終於,在我十八歲那年,一個女人走進了越彬的生活,短短几個月,越彬就與她進入到談婚論嫁的階段。這女人是經營書吧的,模樣和她的職業一樣,溫婉端莊,漂亮的臉上時常掛著溫柔的笑,只是這樣的笑,只有家人都在時才會有,一旦獨對我時,她的笑就會瞬間收起來。我不喜歡她,只要她來,我就躲到書房去。有一天,她見家裡人都不在,直接到書房找我,她冷冷的問:聽說,你不是越彬的親妹妹?你是抱養的?我呆了,從小養父母就沒有隱瞞我的生世,他們把更多的愛給了我,讓我幸福得完全忘了自己與別的小孩不同。如此直接的話還是第一次聽到,我怔怔的望著她說不出話來。她又說,不是親生的也好,我和越彬結婚後,你要努力些,爭取進一所好的大學,將來也好照顧自己,不用我來操心。門被用力打開了,越彬臉色鐵青,二話沒說的就將那女人推了出去。

  那一晚,我沒有回家,一個人躲在橋洞下,對著湍急的河水放聲大哭。那一晚,越彬幾乎找遍了整個城,最後在河堤邊找到我。他把我緊緊的抱在懷裡,眼神十分慌亂:夕舞,對不起!我使勁的推開他,轉身就往馬路上跑,早晨的車輛川流不息,我在車流間左衝右撞,他在後面喊得驚心動魄。

哥哥,請再愛我一次

  四

  沒幾天,越彬與那女人解除了婚約。可他變得更忙了,幾個星期都難見上一次。家裡的氣氛也變得很怪異,媽媽看我的眼神裡多了些我看不懂的內容。我正在備考當中,腦子裡裝的全是習題,高壓之下也根本沒有多想的空間。不久,我如願考上了省外的一所名牌大學,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我害怕越彬送我,將行程提前了。離開那日,竟有種囚鳥出籠的感覺,匆匆辭別養父母,一個人扛著行李踏上了求學的列車。

  大學的日程被我安排得滿滿的,因離家遠,我很少回家。一天,突然接到越彬電話,說他到了學校。幾個月未見,他憔悴不少,我們到附近的西餐廳就餐。他問,有男朋友了?我回他,沒你那麼招蜂引蝶。他責道,有你這樣和哥哥說話的?我回敬他,林越彬,你不就大我十五歲嗎?用得著事事都以長輩的口氣和我說話?我當然有男朋友,而且還不止一個,有高大英俊的,有功課長相都好的,有脾氣好又懂得哄我開心的。我如數家珍,他俊朗的臉猛然沉了下來:拿手機出來。我一驚:幹什麼?他半眯著眼:打電話叫一兩個出來,讓我審審。我抗議:憑什麼?他的話從牙縫裡擠出來:你小時候怎樣對我的,我現在就怎樣對你。臉一下紅到脖頸,幾年前幫他審女朋友的往事竄回腦子裡,我窘迫的拿起食物往嘴裡胡塞。其實我條件不差,平時圍著我的男生還真不少,只是我從骨子裡看不上他們,認為他們都太幼稚膚淺,行事又不穩重。

  越彬聲音裡帶著嘆息:喝慢點,爸媽上了年紀,我平時忙,你要常回家,他們想你了。我問:你呢?也想我了嗎?他的臉被報紙擋著,看不到表情,只是拿報紙的手哆嗦了一下。良久,聲音才從報紙那頭飄出來:快吃吧,牛排涼了對胃不好。

  那天,我們吃完了飯,他陪我去逛商場,買了很多用品及手飾給我,他說女孩子要打扮得漂亮些,男孩才會喜歡。我負氣的應他,好,我一定收拾得漂漂亮亮的,亮瞎他們的眼。腦袋被他使勁抽了一下,幾天後還餘痛未愈。

  回宿舍後,一個玩得要好的女同學將我拉到一旁:那人長得真帥,只是年齡應比你大吧,是男朋友?我惱道:不是男朋友,是我柳州的哥哥呢。她怪笑:什麼哥嘛,又沒血緣關係,你就別掩飾了,在餐廳我都看到了,你那小眼神都快把他吞了。一語道破夢中人,我這才明白,我對越彬的感情不知從何時起,已由哥哥變為了男人,臉頰滾燙似火,我沒有解釋,把自己藏進被子裡,一整晚,好夢不斷。

哥哥,請再愛我一次

  五

  期末結束,我比任何人都積極,收起行囊直朝家裡奔。媽媽早已準備好了一大桌菜,姑姑也過來了,爸爸格外高興,拿出珍藏十多年的葡萄酒與大家對飲。席間媽媽又開始數落越彬,說他不孝順,都三十好幾的人也不考慮個人問題。姑姑也幫著說教,還說已約了看中的姑娘,要他明天就去相親。越彬一反平時的溫和:別再提了,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我會拿主意。他拿起車鑰匙想出去,臨到門口又折回頭拉起我,拋下錯愕滿臉的長輩們摔門而去,後邊傳來媽媽失控的喊叫聲:林越彬,你不要忘了答應我的事!

  他把車開到河堤,我很不安:哥,我們就這樣跑出來了,媽媽會難過的。他的眼裡滿是刺痛:為什麼叫我哥?我沒有迴避,勇敢的直視他:你不想做我哥嗎?他苦笑道:有時還真不想。我執著的又問:為什麼不想?你答應媽什麼事了?他用力點了我一下額頭:說你長大了,你又變小了。問那麼多幹什麼?你只要記住,哥是……最愛你的就好。他的話讓我飄飄然,生怕他飛了般我捱得更緊了。他嘆息著環住我,聲音輕柔得像夢中般:夕舞,我希望你快樂、幸福。我滿足的應著:哥,你在我身旁就是我的幸福。

  這一晚,河風很寒涼,而我和越彬的心卻第一次貼得這麼近。

哥哥,請再愛我一次

  六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可就在我剛回校時,媽媽突然心臟病發作,搶救無效去世了。回到家時,越彬已將媽媽的後事全都打點好了,爸爸一下老了許多,而越彬變得很沉默,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姑姑把我扯過一旁:你媽媽在彌留之際不停叫著你的名字,如果你哥及時通知你,你就不會見不上媽媽。姑姑的話讓我對越彬產生了埋怨,媽媽是給我第二次生命的恩人啊,越彬怎能讓我抱憾終生。家裡的事情處理完後,越彬不顧我的強烈反對硬把我送回學校。我根本無心學習,沒幾天就又跑回柳州,可回到家時,才知道越彬已經去非洲支援了,爸爸也被他送到姑姑家照顧,他竟然沒和我說一聲就悄無聲息的走了,這樣的越彬讓我極度恐慌。

  他是逃避我嗎?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一個個問題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媽媽的遺像無聲的掛在牆上,慈祥而和藹,似乎在安慰我:夕舞,不怕……好端端的家一下就分崩離析了,讓我不得不開始相信那些老話,我是災星,剋死親人,也不會帶給別人幸福。手無意間壓到鍵盤,顯示器復亮刺得我眼睛好疼,我苦笑,想是越彬走得匆忙,竟然忘記了關機,正想隨手關掉,突然記起他有用電腦記事的習慣,打開軟件,一行行文字刺得我心口好痛:

  “媽媽抱回了一個小女孩,她笑得真甜,夕陽的剪影映在她漂亮的眼睛裡,美麗極了,我把她叫夕舞,希望她一生都能有這樣美麗的笑容。”

  “小夕舞十歲了,竟然替我參謀起女朋友來。其實她不知道,只有和她在一起時我才更開懷。”

  “我的目光怎麼越來越離不開夕舞了?打住打住,她是我的妹妹呀,我只能做疼愛她、保護她的哥哥!”

  “夕舞對不起,我以為能找個人和我一起愛你、照顧你,沒想到卻傷害了你,是我的錯,哪怕這一生不結婚,我都要守護著你。”

  “媽媽早就看出我對夕舞的感情,她說如果女兒變成兒媳,從感情和道義上都說不過去,希望我能處理好。”

  “今天又因夕舞與媽媽起了爭執,媽媽,都是我的固執害死了你……我會按你的要求去做,只把哥哥的愛給夕舞,我會離開……”

  我的心怦怦直跳,原來我才是誘發媽媽心臟病發作的主因,原來越彬為我付出了這麼多而我卻不知道。好不容易撥通越彬在非洲的號碼,電話那邊一片吵雜,他大聲問:是夕舞嗎?對不起,哥來非洲沒跟你說一聲,原諒我好嗎?

  “林越彬,你是世界上最壞的壞蛋!”

  “你說什麼……我在工地,回頭再打給你!”

  “哥哥,請你再愛我一次,可以嗎?”

  “……”電話裡一陣沉默。我以為他沒聽到,又著急的大聲喊:“林越彬,不要離開我,再愛我一次,不要哥哥愛妹妹那種,要男人愛女人那種!”

  如過了半個世紀,他的聲音才傳來:“好!”

  “你再說一次!”

  “林夕舞,我愛你,一生一世的那種!”聽到他堅定而毫不遲疑的回答,我的淚瞬間傾瀉如洪。

哥哥,請再愛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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