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草聖,大器晚成,林散之寂寞1972

林散之,寂寞1972


一代草聖,大器晚成,林散之寂寞1972

《泰州廣電新週刊》2017年7月21日刊


那是1972年的事


當時,我在用日文出版的《人民中國》雜誌社任職。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看到份材料,說在我們的東方鄰邦有人揚言,書法藝術的傳統轉到他們那裡去了。


作為一箇中國人,作為一個從小用七寸毛錐寫字的中國人,我有點不服氣,甚至有點受辱之感……於是,我在編輯部提出:出一期書法特輯給他們看看。


為了徵集作品,我跑了不少地方,在南京,我找到亞明同志,請他推薦江蘇的書家。


他提到當時已經作古的胡小石,還有高二適先生,後來又提到林散之,這個名字我是十分陌生的。


他說:“這是個怪老頭子,七十多歲了,自甘淡泊,不求聞達於世,整天在家做功夫,他的字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


我從徵集到的墨跡中,初選出二十幾件,我想把它們拿給一些有素養的前輩看看。到了啟功家裡,他是書家兼鑑定家。他的法眼是頗為嚴酷的。對我拿去的作品,或褒或貶,每一幅都有中肯的評價。看到林老墨跡時,他突然站起來,向後退了兩步,脫下帽,鞠起躬來。但是,他是經我一番介紹,才知道林散之先生的。


《人民中國》1973年1月號刊出“中國現代書法特輯”,赫然排在前面的是林散之的草書——毛澤東詞《清平樂·會昌》,應屬林散之草書中的經典。其時我在南京師範學院圖書館看到這份雜誌,林散之書法聲名初起,當從其時起。


一代草聖,大器晚成,林散之寂寞1972

林散之書《清平樂·會昌》


據我所知,1972年的林散之並未真正走出人生的寂寞。


1972年9月我進入南京師範學院音樂系讀書。省城對於一個從插隊的黃土地走出來的年輕人來說,一切都充滿了新奇,於是經常獨自在城裡轉悠。在一場秋雨後,我在幽靜的盡是民國建築的寧海路街頭轉角處,看到一張2尺大江蘇書法展覽的海報,展覽地點是江蘇省美術館。


江蘇美術館,前身是民國時期的國立美術館。後來被稱為“草聖”的林散之的作品,陳列在偌大展廳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駐足者寥寥。


而另一末流書家由於其善於跟風的本領,他所書寫的標語內容的頂天立地的作品張掛於展廳顯要處,以字徑達尺而取寵。


那時,展覽無評委,但卻有展覽的組織者和審查者,排列先後是等級森嚴的。與跟風書家張掛的顯要位置相比,其時的林散之,實在是屬於不顯眼的書家。此時展覽時間,距《人民中國》刊登林散之作品的時間很近。


一代草聖,大器晚成,林散之寂寞1972

林散之:草書條幅


跟風“書家”類似文革標語的作品,以政治投機的心機和以大取寵的伎倆,張掛在美術館的顯要位置,也是中國書法史上的怪誕和荒唐一頁。


那位跟風書法者,是林散之的弟子輩。林散之去世,此弟子去林家辭別,林家人則採取視若無睹之狀。


中國的文化,不時有著崇拜而至極端的現象,如今,林的弟子們和跟風者,憑著日本人的一句“草聖遺法在此翁”,來個詞語轉換,林散之一瞬間又成了草聖


得草聖遺法的人,和草聖至尊無上的地位無疑有著很大的距離。更何況,“聖人”一說,有著中國古代農耕社會愚昧思想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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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散之:行草五言聯


即便到了書法熱潮開始興起的1985年,河南鄭州舉辦全國書法展,我在展廳認真觀察過,大廳里人海如潮,而在林散之書法作品前駐足的人亦是寥寥無幾。


林散之次子在《林散之》一書中說:“1972年以前,父親在南京書畫界是一個普通的畫師而已。


置於林散之自身的角度考慮,他的內心深處,是不甘寂寞的,他只是心高氣傲,不屑與社會上的俗流書家為伍而已。


林老曾為自己的作品不能上展覽而嗟嘆:我的成分高啊。我不清楚林老的成分是什麼,但從這一說法來看,他的成分肯定不是貧農和僱農吧?以家庭出身和成分而限制和決定生存,這也是當今的年輕人絕然不知的歷史真實。


風晨雨夕、細字青燈


所幸所喜的是,林散之在人生的最後階段,真正走出了寂寞,不枉一輩子對書法藝術唯真是求的殉道徒式的虔誠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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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散之:草書立軸

“伏案驚心六十秋,末能名世竟殘休。情猶不死手中筆,三指懸鉤尚苦求。”是什麼力量促使林散之對藝術如此痴迷和執著呢?


我始終認為,只有對書法精神深刻理解的人,只有對書法有一種與生俱來自信的人,他才敢於將自已的一生託付給書法。


林散之是自信的,在那沒有觀眾,無人喝采甚至連最基本的生活都沒有保障的情況下,林散之風晨雨夕、細字青燈,將自己的心“沉浸於知識的深淵,保持恆溫。泰山崩於前面不變色,怒濤嘯於側而不變聲,有創建,不動搖,不趨時髦,不求藝外之物。


別人理解,淡然;不解,欣欣然”。這是何等的自信和睿智啊!


一代草聖,大器晚成,林散之寂寞1972

林散之:草書論書

一生求索,半世寂寞

書法是心靈的藝術。它是一個真實、充實、堅定人生的副產品,是一個人的愛憎、奮鬥、求索的副產品。個人的感悟、心靈的敏感和技法的結合是一切優秀書法作品產生的前提。


“細字青燈夜夜情,窗前不倦寫平生。年來何物摧餘老,半是風聲半雨聲。”我曾在八十年代末江蘇省美術館的展廳裡看到了先生用草書寫就的這幅自作詩,站在作品面前我久久不忍離去。


紛紛灑灑的筆觸,濃淡枯澀的交映,繽紛的意象,還有一種透出來的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複雜情感深深地震撼了我。


一位翻譯家說過:詩就是不能被翻譯的那部分。我想說:

真正的書法藝術就是能深深打動人而不能用語言描述的那部分。它更是一種心靈的東西,當然還要緊緊跟上去的手藝。


一代草聖,大器晚成,林散之寂寞1972

林散之:行書條幅


那些把中國書法簡單化公式化的觀念,那些把書法僅僅理解為結構加筆法的觀念實在是幼稚可笑的。殊不知,精神性的特點才是一切優秀書法作品的主要特徵。


書法中的技巧是有形的,可以觀,可以摹。


而書法中的精神性則無跡可循。他是由人的品格、境界所決定。


如果說一個人的品格的提升和精神的昇華必須要有一種超越功利,維護心靈的自由和人格的獨立做保證的話,那麼,自甘清貧,自甘寂寞就是取得這種保證的必要代價。


一代草聖,大器晚成,林散之寂寞1972

林散之:行書勞而獲

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皮蘭得婁在他獲獎時的演講中這樣說過:“我深信,你們遠不是為了激賞一位作家的寫作技巧──因為這從來都只是雕蟲小技,不足為訓──而是為了鼓勵我作品中的真誠的人性。”


林散之一生求索,半世寂寞。我想,我們今天讚譽他,同樣不僅僅是為了讚美他書寫的技巧,而是讚賞他作品中真誠的人性和優秀的品格。

作者 陳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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